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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外遇要离婚,野花后悔了

亦舒 左左的异想国 2020-12-15

原创插画|喵喵夏 文|亦舒

今天分享的是亦舒的一篇经典故事喔。

婚外情的参与者,什么时候最掉价?让我们来看看犀利的师太,是如何一针见血地分析婚外情的吧。

 

01


惠新突然跟我说:“我想离婚。”

我还以为听错了。

我捧着刚买回来的水晶瓶子,正在整理瓶子里的万年青叶子,听到他这么说,转过头去,还带着微笑,我真以为听错了。

惠新沉声说:“秀珠,你好好坐下来。”

我坐在他对面,看着地。

他说:“我爱上了别人,秀珠,我要离婚。”

“我不明白。”我说:“惠新——”

他低下头,用手止住我的言语,“我不再爱你,我想离开你跟别人生活,所以希望你同意离婚。”

“我不相信!”我站起来,“我不相信!”

“镇静一点,秀珠,我知道你的感觉,我知道你想什么,我希望可以和平解决这件事。”

我拿起那只水晶瓶子,大力摔在地上,水晶连叶子碎得一片片,溅起来,弹得一客厅都是碎片。

后来我跟律师说:“我一直不敢相信。”

律师点点头。

“这种事听得多,发生在别人身上,仿佛天经地义,没想到会临到自己头上。”

律师很耐心。

“我同意离婚。”我说。

惠新说:“谢谢。”

他的神色比我答应他求婚时要愉快得多。

我哭了。被男人遗弃的女人照例都得哭,为什么我要是例外。

他问:“你告诉小珠没有?”

“还没有。”我说。

“你说还是我说?”他问。

“等她暑假回来面对面说最好,我怕在信里引起她不良反应。”我说。

“也好。”他停一停,“秀珠,家用我照常拿回来。”

“你自己够花吗?”我问。

“她也赚钱,赚得不少。”


“她叫什么。”


“莉莉。” 

“她是干什么的?”

“她是插画师,设计海报。”


“她知道我?”


“知道,她对你的评价很高很高。”

我心酸了,停了一会儿,又问:“她很爱你?”

“相信是。”

“你也很爱她。”

“是的。”

“所以你决定牺牲掉我,成全你们两人?”

“我已是个中年人……我也想过,如果要获得这段感情,我非得牺牲你不可,想了又想,但我只是凡人,自私、卑劣,秀珠,我只能活一次——”

“是她坚持你离婚?”我问:“如果你不离婚就不能得到她?”

“不不,离婚是我提出的。”

“那你为什么要离婚?”我问:“你不可以把她当情妇?”

惠新困难的答:“秀珠,我养不起情妇,要令女人服贴,要不娶她做妻子,要不以七克拉钻石淹死她的自尊。我想得到她的全部,目前只有跟你离婚这条路子。”

“你倒很有自知之明,”我冷笑,“你手头上的王牌原来是我。”

“对不起,秀珠。”

“我们结婚已十八年了。”我说。

“是,我知道。”

“我今年三十八岁。”我说:“我生命中除你之外,没有其他,你认为这对我公平?”

“我并没说过这是公平之举。”

“人们除了知道我是范太太,根本不知道我还有其他名字!现在我不再是范太太了,我怎么再做人?”

“秀珠,我想你一定要从头适应。”

“这是你对我的忠告?”我愤怒的问。

他沉默下来。

 

02


惠新从家里搬了出去。我很静。

他的抽屉现在空荡荡,车房里少掉一部车,钟点女工看得出苗头,但是她不出声,现在的人都很懂事。


我也没有四处找朋友诉苦。第一:我没有什么朋友,第二:我不至于天真得相信这世界上有朋友这回事。

我的生活与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就是少了惠新,幸亏我一向不是倚赖性很重的女人,我有工作,有自己的嗜好。


只是我不知道做错什么,导致惠新离开我。我头发还未白,身材也未发胖。

当然我也寂寞,我发觉惠新不在,整个世界完全改变,周末本来我们会看场戏,观剧,在沙滩散步,我们在一起其实并不枯燥,但我相信他的莉莉现在能够供给他更好的乐趣,正如他说:人只能活一次,既然他能更快乐,我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小珠忽然回来了。

我收到她的电报,到飞机场去接她。

我问:“你怎么回来的?”

“爹叫我回来,我们一个长途电话说了三小时,讲掉我半年的开销。怎么搞得,妈妈,你们突然就离婚了?”

我开车回家。“是的。”

“结婚十八年,怎么离的婚?”小珠问。

“我不知道,他要离婚,我便答应他。他说他爱上了别人,不再爱我。如果他不再爱我,我留他在身边做什么?我不至于那么自私,要三个人一起不开心。他虽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照顾我们这几个女人倒还不成问题。”

小珠沉默。

“你的功课不受影响?小珠,离婚只是你父母的事,与你无关。”

“妈妈,我很为你骄傲。”她说。

“骄傲?我边哭边发过脾气,摔烂过东西。”我说,“我也很生气,觉得不值。”

“那也是应该的。”小珠问:“你有没有失眠?”

“有,我最近服镇静剂。”我说。

“妈妈,我很为你难过。”


“小珠,这种事情越来越常见了。”我说:“我猜也是很平常的。”

“你见过那个女人没有?”

“没有,但听说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子。”

“她怎么会跟着爹爹,我的意思是,爹爹差不多是中年人,而且又没有钱。”

“我不知道。”

“我想见见她。”小珠说。

“我认为你不用见她。”我说:“人家会以为我们神经病。”

“爹有没有打电话给你?”

“没有。”我反问:“有这种必要吗?我们又没话可说,问一声好有什么作用?”

“十八年,就这样过去了?”小珠问:“烟消云散?”

“我想是。”

“我的天,我还以为你们会白头偕老。”

我笑笑,不出声。

到家我帮小珠整理行李。

小珠决定回来住十天,因为她爹叫她来陪我度过这个“艰难时期”。

她在我身边,反而增加我心理负担,我每天要装得若无其事,面带笑容。我们夫妻分手,我不想小珠分担痛苦,一切与她无关。

我陪她出去选购衣物,她劝我买点新衣服。

我说:“你母亲从来没疏忽过仪容,一向穿得很时髦。”

小珠说:“妈妈,我一直以你为荣。”

我选了套时下流行的薄麻纱裙子,穿在身上,小珠大赞好看,我刷卡买下,不露声色,即使世界上死剩我一个人,衣服还是要穿的。

晚间惠新打电话来,小珠接听,因为我没有怨言,所以小珠对他父亲也很客气,我们一家都像非常有教养的样子,喜怒不形于色。

惠新约小珠第二天吃午餐,小珠说:“妈妈也来。”

 

03


我们没想到他的新欢,莉莉也会去。

我穿了新衣服,面孔有点僵,心十二分酸,什么也吃不下,但我努力的把食物咽下肚子。

小珠说:“我母亲是高贵的、大方、美丽、有教养,当然每个女儿都会这样形容她的母亲,但我妈妈的确与众不同。”

莉莉搭话说:“我也认为如此,我跟你爹爹说,如果你妻子不是如此高贵,我才不屑跟你在一起。”


她看惠新一眼,“你想想,要是来个乡下婆子,吵吵闹闹,算什么?”

我颔颔头,“谢谢诸位。”

惠新忽然摔下餐巾,“别说下去了!”

莉莉惊异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了?”

“牌已经摊开,”我说:“他已获得原谅,有什么不可以做呢?”

惠新说:“你们这里三个人,妻子原谅我,情人为我牺牲,女儿了解我,我是罪人,好了没有?”

“你还想做什么?”我问:“你不是还想做圣人吧?情圣?你又没丢了江山为美人,你不见了什么?”

“妈妈——”女儿阻止我。

我说:“看看谁在发脾气!”

惠新不出声。

我放下餐巾,“对不起,我早退,现在看脸色不再是我的责任。”

惠新说:“秀珠——”

我说:“再见。”

莉莉站起来,“我也要走,公司要开会。”

“顺路吗?我有车。”我说。

“好的,烦你送我一程。”她说。

我跟莉莉一起出去。


奇怪的是我先前对她的妒意、恨意都已经消失得很干净,大概是我对惠新由恨意转为可怜的缘故。


莉莉是一个很天真的女孩子,她问我,“他为什么生气?”

我看她一眼,“因为我俩没有为他拼个你死我活,内心深处,我与你都可怜他,所以他生气。”

“你曾经爱他吗?”莉莉问我。

“你现在爱他就可以了,爱是没有原委的。”

“现在我也不那么肯定了。”她说。

“什么?”我转头问。

“他能为一个新鲜的女人放弃可以说是十全十美的家庭,我算什么?不久他遇上十八岁的少女,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的镜子。”

“感情根本是很冒险的。”我说:“目前你们快乐吗?”

“不快乐,”她坦白的说:“我们两人都觉得对不起你,都觉得罪恶。”

“不应该。”我说。

“你呢?”

“还在适应。”我得体的说:“哦,你的办公室到了。”

她说:“我有一个女朋友,也跟有妇之夫来往,那个男人长妻如虎,因为两个孩子,他的父母,都仗岳父的恩泽生活,他不是怕妻子不跟他离婚,而是怕妻子跟他离婚,他如果真的赤条条走出来,洋房汽车全部好梦成空。可是他在岳家做了十多年的工蜂,又实在心中发闷,于是跟我女朋友来往……以前我觉得她比我苦,惠新至少为我离开家庭,现在我反而觉得她比我好。”

我聆听着。

“我现在只有一个安慰:至少惠新的妻子是高贵的、美丽、有教养,否则我丢脸真丢到西伯利亚——天下男人那么多,我的条件又这么好,我原本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何必去做别人的插曲。”

我没想到她有那么多的抱怨。


“他什么地方也不带我去,他的生活圈子狭窄得要命,他的工作很闷,下班他只喝威士忌与看电视新闻,我的工作因他的存在进展很慢——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开始明白了,他还是他,搬了一个地方住,但他还是他,一成不变,然后希望我去迁就他,变成他第二任贤妻。”

我点点头。

“他是个自私的人,他只做对他有利的事。”莉莉说:“我很失望。”

“这也不过是人情之常。”我说。

“对不起,似乎我不应埋怨这许多。”她说:“再见。”

“再见。”

 

04


回到家中,忽然我觉得自己并非那么不幸。原来惠新在别的女人眼中,是千疮百孔的一个人。我一直不觉得他下了班喝点小酒看电视新闻有什么不好,倒是给我一种安全感。

我不明白怎么莉莉会不喜欢惠新这一点,年轻的女孩子往往是最残忍的。

的确是。惠新不懂桥牌,不会打网球、壁球!不会驾游艇,滑水、文学、艺术。惠新其实是个很普通的男人,他的优点是温柔敦厚可靠,如今他为莉莉抛妻离子,连这个好处也没有了。

我为惠新悲哀,他要换身边的人,人家也要换,就是这样。

小珠很宽慰地回去念书,她说:“妈妈,你的情形很好,我放心之极。”

我点点头。

我不放心的是惠新。

在我生日那天,他打电话来,“秀珠……”他有点哽咽。

“怎么了?”我问。

“今天是你三十八岁生日。”

“是,”我说:“老太婆了。”三十八,十九的双倍,似水流年。

“不,你还很好看,穿两截泳衣在沙滩上走,一定有口哨声。”他说。

我笑。

“我买了件礼物给你……”

“什么东西?老是送新的吸尘机,新的洗碗碟机,谁也不稀罕这种公用礼物,我现在才有机会一吐心声。”

“秀珠——”

忽然之间我觉悟他在那一头哭了。

惠新哭。我从来没听过或是见过他哭。这么大一个男人,我们的生活一向是一帆风顺的。

“惠新,”我很难过,“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不妨说给我听听。”

“我想来瞧你。”他说。

“尽管来。来吃饭吗?做什么小菜?红烧狮子头可好?”

“我隔半小时到。”

这时候忽然下起雨来,我站在窗口等他。他不大会倒车,老是撞着后灯。我有点心酸,这么久的夫妻了,我对他一切都熟悉之至。

他开着车来了,我向他招手,他手中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还有一盒巧克力。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没看到玫瑰花已经有十五年,发生了什么事?

我去开门。

“生日快乐。”他说。

“谢谢你。”我说。

他自口袋取出一只丝绒盒子,递给我。

“惠新!”我惊喜,“你何必破费!”

“打开看看。”他推我一下。

我打开盒子,是一只钻石镶红宝戒指。我连忙套在手指上,“太美了,惠新,好贵是不是?”

女佣人在一旁笑,然后讪讪的走开。我们仿佛又恢复到以前的日子。

“谢谢你,惠新。”我说。

他把手掩往脸,哭泣。

“惠新,”我把手按在他肩膀上,“你是和莉莉吵架了?”

“没有。她离开了我。”

“什么?”我吃惊,“离开你?”我发呆。

“是真的。她叫我搬走,现在我暂时住酒店里。”

因此他想到今日是我的生日?我叹口气,可怜的惠新。世界的确有很多美丽的人,美丽的东西,但不是每一样都可以得到。

“你——会不会原谅我?”他问。

“惠新,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温和的向他解释,“我对你失去信心。有第一次便有第二天,我这里不是旅馆,不能任你在外边失意的时候搬回来,得意的时候又搬出去。这次你提出离婚,我们的婚姻已经破裂,在我心中,你已留下永远的伤痕,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活得跟以前一样,若无其事。对不起,惠新。”

“是我的错,是我自食其果。”惠新说。

“惠新,我不是为争一口气,而事实上你已不再爱我.我们何必勉强下去,分开之后,你心平气和的独自生活一段时间,说不定有新的发展,人生变化无穷,前途难以逆料,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秀珠,你真是个有始有终有宗旨的好女人,我——”

我黯然的说:“可是我得不到你的欢心。”

“完全是我的错——”

他没有吃饭就走了。我把那只戒指翻翻覆覆的拿在手中看。惠新太老实,他以为绾住年轻女人的心,只需要与妻子离婚。如果他不离婚,对方也许觉得刺激,又还好点……他说得对,他确是做错了。

不久惠新向他工作的部门申请,要求被调到伦敦办事分处去任职。

我以后没见过莉莉。我并不恨她,谁知道,也许当她三十八岁的时候,也会碰到这种事情,就为了另一个年轻女人开个玩笑,好好的家庭因此破裂。

我的运气是不好,但她到我这个年纪,运气未必好过我。

我的生活仍然寂寞,但我知道我的选择没错,如果我再让惠新回来,两个人都会觉得折辱,大家都会变得暴躁不安,失去的感情永远无法弥补。

惠新现在与女儿在一起,互相照顾,而我渐渐适应了新环境。我减掉六磅,升了职,开始有笑容,信不信由你,居然有人约会我。

对于我的决定,我并没有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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