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岁那年,我的人生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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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觉得我的人生,已经在我14岁那年冬天的那场大火中,毁掉了。
大火发生在半夜,当我惊慌失措地往楼下跑,在着火的楼梯上,发现了倒在地上的爸爸和抱着爸爸哭嚎的妈妈。
我和妈妈合力想把爸爸往楼下拉,可是根本不行,本来是杂货铺的一楼已是一片火海。
我们只好往楼上走,晕倒的爸爸非常重,可我和妈妈都不愿意放弃他。
我丢下爸爸跑上三楼发疯地擂你的房门,在时隔好几年之后,我又开始叫你哥:“哥!哥!你快起来!你快起来啊!我们家失火了!你快起来救爸爸啊!”
你喝醉了,睡得很死。我叫了很久,你都没有来开门。
我绝望了,只好又跑下去继续和妈妈一起把爸爸往上面抬。
火势很大,烧得很快。妈妈因为在刚才的哭喊中呛入了过多的烟尘不断的咳嗽,而咳嗽又让她呛入了更多的烟尘。
我拼命地用力,想救爸爸也想救妈妈。我知道只要上了顶楼,我们是有救的。我们家是那种在小镇街边上相邻而建的房子,在顶楼上可以爬过天台的栏杆从隔壁的天台逃生。
至于你,那时候我竟然有一个想法,你要是给烧没了,也就算了。
02
大概上天是要惩罚我当时那个恶毒的想法吧。
大火把从二楼到四楼的楼梯烧成了漫漫的旅途,我和妈妈怎么也没有办法把爸爸给扶上去,妈妈呛得倒下了,我在惊惶中也慢慢失去了力气。
我不记得那天是怎么获救的,是惊醒的邻居砸了天台的门跑下来救了我,也踢开你的门叫醒了你。
而父母都因为原本身体不好呛入太多烟尘而……
总之。
那场大火的结果是,父母都没了。我手臂上身上都有烧伤。
你还活的好好的,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是的,我在说你还活得好好的时候,有怨恨。
因为如果不是你,这场火不会起来。
警方通过调查,抓到了纵火者。是一个与你有仇的小混混。打架输给了你,为了报复便半夜在我们家门前纵火。
你在大火中呼呼大睡。而父母在大火中离开了人世。
父母的后事,是我自己在邻居亲戚的帮助下完成的。因为你情绪激动差点把纵火者打死而且还打伤了来劝架的警察,你被拘留了。
听说你在那边的情况也很不好。一直都在暴怒里,情绪极不稳定。谁都不敢让你出来。
小镇风俗,女孩不能扶棺。就这样爸爸妈妈明明有儿有女。但最后却连一个扶棺的人都没有。就那样走了。
真要说我对你没有怨恨,怎么可能?
03
家因为那场大火而消失殆尽。
父母本来在一楼的铺面做些小生意营生。房都烧了,营生自然也没了,而积蓄,早就已经被你挥霍完了。
父母的葬礼之后,几个实在避不开的亲戚在商量着以后由谁来供我上学。
我成绩好,从小就是全镇第一名。但是,供一个孩子上学,对于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很想继续上学,但是看着大家极力推脱,我自己心里也觉得无比失落。恨不得早已经长大,不必有求于人。但是,我才14岁,我能做什么呢?像其他的孩子一样无所事事再长两年,然后出去打工吗?
可我就是因为不想去过那样的人生,才一直努力学习功课的呀。
“我们也没这个义务呀,这事问问小冰吧,毕竟小暖是他捡……”大舅妈嘴快,说要去问你,但话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了。
我知道,他们是在提,我是你捡回来的孩子这件事。
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我周围的人,没有人敢跟我提一句。最离谱的说法,我曾经听说过的,是说我是你的孩子。
已经稍懂生理知识的我知道不太可能,当时14岁,你22岁,相差也不过八九年而已,哪有人八九岁就当了爹的?
04
我一直不相信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
我的面相与父母有点相似。家里也能找得到我婴儿时期的照片,去问别人他们也不会说。
对于我的身世之谜,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8岁那年。有一个邻居的小男孩不知为何骂我是捡来的小妮子,说我父母根本就不是我父母,我哥根本就不是我哥。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17岁的你,冲上去就把那个12岁的男孩狂揍了一顿,男孩的爸爸来帮男孩,结果你蛮横的,竟连他爸爸都一起打了。不是那对父子打不过你,而是你打起架来谁都没有你那种不要命的劲儿。
你站在街中央嚷嚷:“以后谁要是再敢编排杨暖不是我杨冰的妹妹,我就去把他的家给烧了!”
17岁的你,当时已经是小镇里人尽皆知的混混头,别的不说,打架尤其凶狠。
父母皆老实善良,不知如何生出了这样一个凶狠的儿子。反观起来,我倒更像爸爸妈妈生的孩子,我长得像他们,性格也像他们,老实本分到有一点懦弱,任由别人欺侮都只忍着不吭声。
父母管不住你,也没有人管得住你。有时候你惹了事被派出所抓过去。你自己想办法很快就出来了。你还没成年呢,把社会上的那一套学的溜溜的。
可是这一次,大概谁都不想让你出来了。
05
亲戚们都不想要我这个负累,但又谁都不敢说不要。因为都知道你的性子,欺负你可以,欺负你爹你娘你妹你都会炸。
你因为恶意伤人被判了一年半。亲戚们似乎松了一口气,但似乎心情又沉重了很多。
大家都在害怕你出来之后会找他们事儿,又期望你出来快把我领走。
在这种情况之下,不管我住在谁家,日子都不好过。
大舅二舅家在离镇上不远的村里,我每天都要帮忙做很多的家务农活。饭有时候只能吃一顿,而且还是剩饭。大姑家没有我住的地方,表哥已经成年了,看我的眼神虎视眈眈。我在客厅沙发旁边打地铺,每天晚上心惊胆颤的。因为害怕表哥半夜忽然会走出来。也害怕姑父忽然在我旁边躺下向我伸出手。
幸好,我饿得又瘦又小脸色发黄,穿得又很破旧。慢慢的,这些成年的男性不再总盯着我看了。
我每天有若惊弓之鸟般度过了一年半。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惊惶。我知道要努力学习,才能改变现状。可是我又隐隐约约明白,我再努力也是不可能的。大舅小舅大姑,他们都没有想继续送我上学的意思。
我就像在一个很深的深渊里,一直都明白要努力向着有光的方向爬。可是无论怎么挣扎都看不到光。
06
我盼望着你出来,毕竟你是我的哥哥。虽然我们感情并不算好。虽然是你被囚铁窗,我寄人篱下。但父母走后,世上便剩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
我又害怕你回来。怕你回来后,我会更惨。
你12岁打架被小学劝退。父母求人送礼才把你送进了初中。又因为打架,你15岁初三还没读完就辍学了,从那以后一直在社会上混日子。
不管是对父母还是对我这个妹妹,你都非常冷淡。除了叫父母给钱,叫我做饭给你吃。你几乎不会和我们说一句多余的话。与其说我们担心你,不如说我们害怕你。怕你疯狂起来会对父母家人动手。
你回来的时候正是大冬天。我在洗大舅一家的衣服。南方冬天的溪水冻得刺骨,我脚上穿着破烂的单鞋,手脚上生的冻疮都烂了。
看到你我没认出来。你瘦了太多了。身上穿的衣服挺干净,看起来还是跟一年半前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却又有一种无形的沧桑。
你也没把我认出来。大概,你也不知道,之前那个受父母宠爱的总是穿着小裙子像乖乖女一样的小妹,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大舅妈看见我停下了手,顺手抽了根枝条一边骂一边要打过来:“来个男人你眼睛就直了,不干活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就不应该让你来我家白吃饭!”
枝条落在我身上,疼得我跳了起来。我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像一只没有羽毛的哀嚎着求生的孤鸟。
07
你大概终于把我认出来了,伸手把我拉到身后:“谁说白吃你的饭了?”
听到你的声音,大舅妈很显然打了个冷颤。然后破口大骂起来,骂你是败家子,害死了父母还敢来他们家。骂你把拖油瓶妹妹丢给他们,拖累了他们,害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有发家致富……
大舅妈是大嗓门的那种农村妇女,非常泼辣,骂得也非常难听。
我站在你身后,不敢离你太远,也不敢靠你太近。我害怕你忽然会跳起来,过去把大舅妈打一顿。然后大舅妈和表姐表哥会冲过来和你打成一团。我担心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也害怕你把他们打伤,再次入狱。
你没有反击大舅妈,但也没有静静地站在那里听她骂。你只是拉起我转身就走。
我害怕你。但是我也害怕大舅妈。我只能任由你拉着我,离开了大舅家。
你拉着我走了一会儿,到路边的一个小餐馆里,让人煮了两碗粉,我一碗,你一碗。粉端上来的时候。你掏出来一张旧巴巴的钱付给人家。对我说了一个字:“吃。”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饭了。而且是热饭。我狼吞虎咽,想把每一点热量都吞进身体里,让身体暖和一点。
你吃了两口,把剩下的大半碗推到我面前说了三个字:“没出息。”
你的语气充满了蔑视和粗鄙。你抽出来一支烟,开始一边抽一边往外看。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那时候觉得,才23岁的你的那个表情一点都不年轻。
08
吃完饭,你又带我去买了一身衣服。看我穿好衣服,走出来的时候。你似乎笑了一下。你骂骂咧咧的付钱给老板。说真他妈的贵。
之后你带我回了家。
嗯,是我们原来的家,现在是一片断壁残垣的地方。地还是我们的。可能忌惮于你,两个舅舅和姑姑虽然一直在觊觎这块地,但是谁都不敢卖。我们在破败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你抽了很多烟,脚边有一小堆烟头。我没有说话,你也没有说话。
最后一根烟抽完之后。你把我带到了学校里。让我在校长家的门外面等你。
我等了两个小时,我不知道你在里面说了什么,但是一天之后,我可以免费住校了。还拿到了一套新被褥。
你送我到女生宿舍楼下,从兜里掏出来一把皱巴巴的钱给我:“想要什么自己买,就呆在学校里好好学,谁家也不要去。”
然后你就走了。
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住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出过校门,周末我也被允许不回家住在宿舍里。听说你把我们家的地便宜卖给了校长,换来了一个我假期都能寄居在学校的机会。卖地的钱你还了债,剩下的几乎全给了我。
你给我的钱不多,虽然我花得很省,但还是很快没了。
我饿肚子的第三天,校长把我叫了过去给了我200块——说是你寄给我的生活费。
我问他你在哪里?他说你在外面打工。
听到打工这两个字,我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幸好,不是做别的事。
09
是的,我总期望着你,不要再去做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即使你只是安安分分的打工赚很少的薪水。
我小心翼翼地花你寄回来的钱,一分当成两分花。我知道你挣钱难,我害怕我如果花多了,你会不愿意再供我上学。我怕惹你生气。
可是,第一个月你给了我200块钱。第二个月是500块。到了第三个月的时候,就变成了1000块。
我求着校长,让我和你通了一次电话。你说要我吃最好的,衣服也要穿好的。想买什么就去买。不用担心钱。
你说得财大气粗,可我却心惊胆颤。我好不容易找到勇气问你一句:哥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你沉默了一秒,吼了一句“小孩子别特么的乱问”就把电话给挂了。
十几年前,1000块钱的购买力是现在的三倍,那时候一个普通的打工仔最高工资,也不过是2000块钱。
除了必要的吃饭。那些钱,我不敢乱花。我害怕什么时候会有人拿着刀对着我让我把钱还给他们。
是的,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么一个哥哥。你给我的和给父母的,没有温暖和安宁,都是害怕惊慌和担心。
10
镇上纷纷传说,你在外面发了大财。大舅小舅大姑家都在周末的时候抢着要接我去吃饭过周末,我借口要复习都没有去。就像害怕你一样,我也害怕他们。
夏天的时候,我成为了我们那个小镇中学唯一一个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的孩子。
市重点高中是特别难考,近五年来我们学校也就考上了我一个。校长安排了盛大的庆祝仪式,红榜贴到了街上,还兴高采烈地给你打了电话,所以你回来了。
你在酒店的包房请大舅小舅大姑来吃饭。大舅小舅殷勤的给你倒酒,诉说着你不在的时候抚养我的不容易,姑父最终打破场面话开了口,问你是不是要给他们一些补偿?
你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老子是有钱,凭什么给你?我爸妈没死的时候,你们从我爹娘那里得到的好处少吗?你们去我爸妈店里拿东西,什么时候付过钱?三个表哥在我爹教书的学校上学前前后后十来年,你们什么时候付过学费?”
你话说得横语气也横,大舅和小舅都不敢吭声,大姑父动了动嘴,被大姑拉了下去。
父母都是老实人。在世的时候确实没少受大舅小舅和大姑的气。
我心里隐隐觉得痛快,但是更多的是担心。就好像走在钢丝上一样,而你却非要拉着我在钢丝上奔跑。也许稍有一丝风吹草动,我们俩都会掉下去齐齐摔死。
11
没能要到钱,姑姑和大舅妈小舅妈把点的饭菜酒水全都打包走了。他们走了之后,你带我去了大排档,叫了两个菜,两碗饭,你拿起碗扒饭之前把筷子递给了我。还是只说了一个字:“吃。”
我没吃,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决定劝你:“哥。我花不了那么多钱。你做点正当的事吧……”
你很久很久不说话,默默地扒着饭,扒掉了半碗饭。才把筷子往桌上一摔:“谁他妈的告诉你我干的不是正当事?”
我吓得全身都颤抖了一下,不敢再看你也不敢再说话。
“快吃饭。”你又吼了一声:“看你瘦得跟猴子似的。小屁孩子懂什么?让你吃就吃,让你花就花,让你学就学。别他妈的管老子的事!”
我真的被你吓到了。当天晚上在梦里吓得嚎啕大哭而不自知。你一脚就把旅馆的房门给踹开冲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棍子。
你把我拍醒,把手里那根棍子递给我:“哭什么哭?梦到什么,用棍子打他。”
门锁已经被你踹坏了,你和我换了房间。
你的房间竟然什么行李都没有。你的衬衣有点脏了。我睡不着,把你的衬衣洗干净。放在空调底下吹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你来拿衣服去换的时候,似乎愣了一下。
你穿着干净白衬衣的样子,斯斯文文,真的特别帅气。
12
你在高中旁边租了一间小房子。交好租金之后,你又给了我2000块钱:“平时出入关好门,谁也不要相信,晚上睡觉把棍子放在旁边。谁来打谁。”
那句“你就在市里打工不可以吗”在我嘴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喃喃地说了半天才出来半截。
“有话快说。”
你很不耐烦,把我剩下的话都吓了回去。
你走了,连再见都没有说,也没有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在惶惑不安中开始了我的高中生活。
你每月打进卡里的钱都不少,但是我不敢花。我总觉得每一笔钱都是一坨火药,他们一点一点堆积,很有可能就会堆积成一个巨大的炸药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点燃爆炸,然后炸掉我的人生,以及你的。
就像那场带走了父母和家的大火一样。
你一走,就是两年多。中间不管是我放假,还是过年过节,你从不曾回来。
但每个月都有钱按时打进卡里。你给我的电话,每次打你都接,但你语气总是很不好,都是粗鲁地问我有什么事,没事就挂了。
有好几次,好像还是在打架的场合。你接了电话,对着我吼有事快说别他妈的打扰老子。然后我听到有人叫,老大,对方人太多了,我们撤吧。
我简直不敢想象你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择过那样的生活。
我试着在某一天,你听起来心情比较好的时候,问你能不能回本市打工,你寄给我的钱已经足够我上大学了。你沉默了一会儿,吼了我一句:“少管老子的事,好好读书别瞎想!”
你越是强硬,我就越是不安。
13
这种不安最终在我高三那年冬天到达了顶点。
12月份卡里就没有再打进来钱。我打你的电话没有人接。再打仍然没有人接。后来就关机了,再后来就停机了。
我心里感觉很不好。
两个月之后,周末我照例去那个街角电话亭准备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有个戴着口罩的年轻男孩冲过来把我拉到了角落里。我吓得奋力挣扎要跑。他声音沙哑地问了句:“你是杨暖吗?是你哥叫我来的。”
男孩塞给了我一叠脏兮兮的钱,上面好像还有一点血迹,他红着眼睛说,你为了他进去了。进去前嘱咐他把这点钱送给我。让我不要对任何人说,好好上大学。
两年多的独立生活,让我的胆子大了很多。我要他告诉我你在哪——如果不愿意说我就把钱全部交给警察,让警察告诉我。
他妥协了。
高考完之后,我才去找你。
你又瘦了,剃了光头。左脸颊下一道刀疤,右耳上方也有一道疤,有些狰狞。我努力回忆起记忆中那个十几岁的清秀少年,怎么也没有办法把他和现在的你重叠在一起。
“考上了吗?”见到我,你板着脸,问了这一句。
“考上了。”我心里的感觉是复杂的,对你有不屑,有鄙视,有怨恨,也有感激,也有心疼。一个年纪轻轻就坐过牢,又没有学历的年轻人,身无分文却要背负着把我送上大学的责任,做正当事,哪有那么容易呢,可不做正当事就容易了吗?
我知道你一定不容易,否则也不会才26岁,就脸色苍茫身上伤痕累累。
14
“别再来这里了,好好读书。钱不够,我会给你想办法。不要受人家的气。”
你强硬地表达着属于你的关心。我听得懂,也感动。但是也充满着无奈和怨恨。
开始有人零零星星地往我的银行卡里面打钱。我猜测是那个来找我的男孩。
我知道那些钱是你在刀口上舔血换来的。我几乎每花一分都有一种罪恶感。那感觉就好像是我在把你仅剩的善良和尊严,一点一点地花出去一样。
我觉得只要我少花或者不花你给我的钱,我以后就有机会把你出卖的那些善良和尊严给换回来。
我第二次去看你的时候,告诉你我在学校食堂里找了一份工作,并且每个学期都能拿到几千块钱的奖学金。让你告诉他不要给我打钱,要找一份正经的工作好好做事过正常人的生活。
你看着我,那眼神好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又好像是惊讶,这个不懂事的小女孩终于长大了一样。
我始终记得在你疯狂地打那对嘲笑我是捡来的女孩的父子之前,你是一个笑容温暖乐观可亲的哥哥。
那次打架之后,人人都说你凶悍。亲戚们也因为对你有所忌惮不敢再明目张胆的来欺负父母了。我猜想,也许是你尝到了强硬的好处。你开始尝试着用拳头说话,用拳头成长。于是你才变成了今天的你。
可我不想要一个这样的哥哥。
我告诉你我期待着我毕业之后工作挣钱,等你出来,我们兄妹俩先租一个房子,然后再买一个房子,然后我们就有了家。
那天是我第一次强硬地对你说话,也是第一次见你久久不说话后红了眼眶。
15
我大四的那年春天,我找到了工作,而你因为表现好减刑提前出来了。
我高兴极了,就像看到了春天即将到来。
其实那时候,你的状态已经不好了,人很瘦,脸色蜡黄,一点都不像一个不到30岁的年轻男子。年少的挥霍和过度的饮酒抽烟,消耗了你的生命力,你出来不但因为你表现良好,还因为你已经确诊了肝癌晚期。
你拒绝了治疗,并且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那个去接你的男孩子和看到你惊喜到发呆的我。
我们仿佛换了身份。就像七年前你带着我在高中旁边租了房子一样,这次是我带着你在我大学的旁边租了房子,我交了房租,然后把钱交给了你,告诉你想吃什么就去买不用省钱。
那个男孩对着我笑,十分讨好。你当着我的面擂了那个男孩一拳:“别他妈的打她的主意,你配不上。”
男孩原本发光的眼睛,被你的这句话说得暗淡下去了。
男孩开了个小小的小吃店,你去店里帮忙,早上去开工,晚上回来给我做饭。
你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柔软,我以为你每天都在男孩店里忙,直到你悄悄地出了一次远门,我才又开始担心起来。
你这一去,就去了三四个月,中间只打过几次电话回来。我问你在哪里?你说你在老家办点事,办完就回来了。
我问你办什么事,你不肯说。
我去问了几次那个男孩,他也不知道你去做什么。
我打算论文答辩一结束,马上去找你。我隐约觉得不安,总觉得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16
我买好了车票,你却回来了。和你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对清瘦斯文的中年夫妇。
他们一看见我就红了眼睛,那位阿姨还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
你扑通一下就跪在了我们的面前。我真的是吓了一大跳,赶紧去扶你,可你却怎么也不愿意起来。
在我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由母亲带着在外婆家的小公园里玩,母亲为了捡那个气球走得远了些,离家出走的你刚巧路过那个小公园,九岁的你因为父母太过老实而时常被亲戚表哥们欺负,你渴望着有个弟弟成为你的帮手。一念兴起,你把我抱了起来,悄悄地带回了家。
因为害怕被大人发现,你竟然把我藏在屋里藏了三天,在这三天里你偷偷地喂我牛奶给我换尿布,并且发现了我竟然是个女孩儿,不是你想要的弟弟。你想把我送回去,但是已经没有了那个勇气。愧疚和不安让你把我抱到了父母面前,父母对从天而降的婴儿手足无措。你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撒谎说是从路边捡的孩子。
父母都相信了你,一直也盼望要一个乖巧女儿的他们,就那么把我养了下来。
你用低沉的声音说完了这些,你对我说,暖暖对不起,哥对不起你。
然后,你就倒下了。
你怎么能这样呢,我都还没来得及生气,都还没来得及考虑要不要原谅你,你就……
你太过份了。
17
送到医院,你就进了加护病房。医生面色凝重地告诉了我你时日无多的消息,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你已经病入膏肓。
依靠止痛药去帮我寻找亲生父母的这几个月,你极度透支了所剩无多的生命。
你撑不了多久了。
我很想骂你,骂你一时任性将我带入了命运的颠沛流离,可是我张开了嘴,却骂不出口。
一个九岁的男孩是怎么样独自照顾一个婴儿三天的,而且让我这个婴儿的哭声不至于惊动父母。我想除了我自己天生不好哭性格内向之外。一定也因为你是一个很温柔细致的哥哥。
在你顽劣的少年时期,妈妈曾经无数次对我哭着说你小时候很乖巧很温柔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四岁的孩子没有什么记忆,但是在记忆里,我确实有一个好哥哥,他经常抱着我下楼玩,在表哥表姐捏我欺负我的时候,他确实会护着我。
当我渐渐懂事的时候,你也渐渐地变得暴戾起来,小时候我不懂那是为什么,后来渐渐长大,也渐渐知道那是因为你急切地想变得强大,想保护好我和父母,无奈弄巧成拙事与愿违了。
一直以来,你都在尽很大的努力补偿你犯过的错误,甚至赔上了自己的人生。
你不上学,却把我送进了名牌大学还让我考了研究生,你让我吃了很多苦头,但却又尽你最大的能力护着我走到了现在。
我知道我应该恨你,可是我却又不知道要怎么恨你。
18
我只能看着你不发一言。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你却很淡然,你在器官捐赠书上签下了自己名字之后,才看向了我,脸上有笑容,是我几乎没有在成年的你的脸上见过的笑容。
你坦然得就像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好牵挂那般,让我害怕。
不是害怕你,是害怕从此再也没有你了。
好后悔呀,你对我笑的时候,我为什么要扭头便走呢?我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好好地和你谈一谈呢?我为什么要让你在那天半夜里孤零零地离开呢?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你已经走了。发现你早悄无声息离开的男孩红着眼睛递给我一张纸条,是你写给我的。
暖暖,你是一个特别特别乖的小婴儿,吃饱了就笑,从来不乱哭。我不是不想把你送回去,我是真不舍得。那时候周围的兄弟姐妹亲戚都凶悍,对我笑都带着算计,那时候我觉得我的人生像我的名字杨冰一样,是冰一块。知道为什么我给你起名叫杨暖吗?因为世界有你便是暖。我有父母,有妹妹要保护,我发誓自己要变得强大,要保护你们。我没想到……
暖暖,哥对不起你。哥走了。你以后跟着你爸你妈,好好的。这辈子欠你的,哥下辈子再来还。
我失控的样子,一定很丢人吧,我坐在地上哭得语无伦次:“谁说要你还了?谁说一定有下一辈子了?这辈子我都没能好好和你说清楚,谁说愿意下辈子才说了……”
可是,我哭得再狠,你也再听不见了。
我不知道有没有下辈子,如果有,换我做你哥吧。我一定要比你坚强,远离怨恨,远离那些会伤害我们的人,我一定要一开始就和你好好做兄妹,我们一起好好的,像普通的兄妹那样互相扶持过平凡的一生。
真的。做平淡温暖的兄妹,一起慢慢走完一生就好。
作者:凌霜降。河南省作协作家。有同名公众号凌霜降。一个写故事为生十二年的中年少女,标题党,想写一些刺激心灵但不刺激眼球的厕所读物,想和你在故事里聊聊这个操蛋又美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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