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初,山东警方的一次排查,让在武汉工作的湖北潜江人汪先诚陷入忧虑。由于工作原因,汪先诚每个月都要去两次华南海鲜市场,而1月18日那次武汉至青岛的飞行,更是把他带入了一场比电影还要奇异的人生。
晚上11点,爸爸拿着手机敲我的房门,让我看他转发给我的图片,语气很是紧张。我一看是公安局的通知,山东警方发现一例确诊病例,而这个病人和我同乘首都航空JD5528次航班到的青岛,再看座位号,她就在我的正前方。
我其实还好,毕竟明显觉得自己过了难受的时候。爸爸这个时候绷不住了,以前可能是怕我紧张,没有跟我说过他们的心情,这回却急得团团转。紧接着,社区的朱主任就打电话给爸爸,需要我跟朱主任通话时,爸爸做了一个我哭笑不得的动作——他打开手机免提,隔着我两米,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口鼻,让我说话。我猜测估计我在飞机上被感染了,但是我不想说,且相信自己自愈了,和朱主任解释,“您看我生龙活虎,说话肯定是没有事情。”解释到半夜,特别是计算坐飞机那一天和今天的时间差,让朱主任相信了。但是,爸爸并不放心,据说接触过爸爸的另一个社区工作人员本来就有感染症状,一听说我被公安找出来和确诊患者有接触,直接在家抱头痛哭。我安慰爸爸,我一直隔离,不会传染。好不容易让他回房睡觉,又听他跟妈妈唠叨到很晚。那问题来了,在武汉到青岛的飞行中,我回忆了半天,和前座没有一句交谈。唯一可能是,站在走廊等下机时可能有接触,但没有说话。12月31日,我在从福建惠安回武汉的动车上得知,华南海鲜市场出事。作为一个经历过非典的人,我觉得这个事情有可能会是一件大事。我马上微信询问了武汉市某三甲医院相关医生,这次华南的事情会不会对我公司的餐饮业务有影响。因为我做餐饮,每个月要去两次华南海鲜市场,12月也是,我们的加盟商也经常在华南海鲜市场采购。医生回复“谨慎选择”。然后,我又问了如果引起大面积恐慌的话,我就要考虑明年不要增加员工,医生回复“会影响”。我感谢了她,谢谢她这三个字让我们避免了重大损失。她回复了“保密”,相当简练。回到武汉是晚上了,下了动车就觉得气氛不对,已经有一些人戴口罩了,我再三提醒老婆病毒可能会在武汉传播很广,看看能不能连夜转车回老家潜江,结果没有车了。我只能带着她直接在武汉站的旁边,找了个酒店住下,饭都没有在外面吃。她去买的泡面,我们在酒店里什么地方都没去,看罗振宇的跨年演讲进入2020年。第二天,老婆上了去潜江的动车,因为公司还有事情,我留在了武汉。翻看网上,都是各种辟谣,包括说“华南海鲜市场全部关闭了”——实际上并没有关闭。这一点让我觉得事情应该还不那么严重。最重要的,还是“不会人传人”这一点让我放松了警惕。我对华南海鲜市场是有些不满的,这么大的市场,一直到现在上厕所都是现金收费,一个桌子摆在那里,一位老人负责收钱找钱,很容易交叉感染。在这之后,在武汉的我,像大多数人一样不戴口罩的工作和生活,忘记了疫情,忘记了要避免和华南海鲜市场相关的人接触。甚至,中间还参加了有潜江市委书记、市长出席的武汉潜江商户团拜会等各种大型聚集性活动。上午10点40分,天河机场,我坐上了首都航空JD5528次航班去青岛出差,目的是考察青岛的一家食品工厂,跟他们达成代工合作。13点,飞机准时抵达流亭机场。事情办好后,没有飞机回武汉,我还在青岛玩了一天,于20号上午乘飞机返回,准备赶回潜江参加好朋友儿子十岁的酒宴。
回乡后,原计划是准备在潜江呆段时间,再回武汉取年货等。没想到,接着就迎来了武汉的封城。我开始有些不舒服,极度畏寒、没有食欲,轻微的呼吸不畅,然后是咳嗽和肌肉酸痛,特别是一打喷嚏,整个上半身就疼一阵子,那种感觉一直连到脊椎末端。赶紧量体温,显示37度。我还是不放心,开始在家自我隔离。隔离方式是,把自己关在房间,盖两层被子的同时把电暖气打开,不管我有没有发烧,都当发烧处理。同时,专门让家人买了左氧氟沙星片和白加黑,因为我清楚药物达峰浓度和半衰期的原理,所以,我自己严格按每八小时吃一次。可能真的是外面比湖北更关注武汉吧!我有个外地的朋友似乎是未卜先知,在这一天给我微信上发了一万块钱说,“缺什么就自己买,如果买不到的,就给你快递。”我还在想要不要搞得我们已经变成灾区了一样的,伴随着我的疑问和咳嗽,我隔离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一大早迎来了武汉封城的消息,我开始意识到情况比我了解到的更加严重。而家人也因为我的执着隔离引起了警觉,开始不再商量过年聚会和扫墓方面的事情。但是,我不敢告诉他们之前与华南海鲜市场的大量接触。这一天,我继续捂着被子,不停流汗,并开始喝板蓝根(虽然觉得板蓝根没有用,但是有了个喝热水的理由)。被子我换了三次面,一面被汗水浸湿,就翻另一面接着盖。在发烧前,我要用最原始的办法——捂汗来处理好,如果后面发烧,再考虑要不要去医院。实际上,我特别相信媒体上说的,这次只是老年人有风险,我身体不赖,非典我也扛过来了啊!所以,我在家人面前表现的状态还是很好的。唯一的头疼的就是家人担心我天天只吃一顿饭。我怕他们担心,就说我懒得起床,要补这一年的觉。同时,我找到了家里给小孩吃的多种维生素咀嚼片,开始补充维生素。为了给我补充营养,妈妈也是费了心思,饮食上荤素搭配,有牛肉、青豆、菜苔、肉丸汤、香肠等,用一次性碗装给我。此外,每天一个苹果,偶尔吃香梨和橙子。年三十了,我依旧是睡到中午12点。看了一篇日本专家写的文章,说充分休息就是最好的抵抗力,我觉得很有道理。每天咳嗽,身上难受,说不清具体怎么了,但经过充分的休息,我起码没有更严重,免疫力肯定启动了。孩子问我怎么了?我笑着道,“爸爸正在跟细菌大王打仗呢!”细菌大王估计是动画片里新出来的角色,小孩子一听全都懂。女儿很认真的对待细菌大王的行为,就是想跟我互动又不敢碰我,远远的把桔子抛给我吃。
晚上的春晚,还是应该陪家人看一下,于是我出了我的房间,他们坐在前面沙发上,我一个人拿个椅子坐在后面,一家人一起看了一下节目。我一直恍惚,直到疫情特别节目出现。其中有句话说,“疫情有潜伏期,这段时间,不论您走到哪儿都请照顾好自己,也绝不给感染别人提供可能。”更加坚定了我要照顾好自己,并且不影响到家人的想法。这几天,我发现管理越来越严格,社区给每户都配了体温计,每天都有工作人员询问我父亲我的身体情况。而我父亲为了不让社区领导过于担心,都是汇报我一切都好。小区也很早就开始了封闭式管理,每天消毒,而我们家里比小区更要严格十倍。每天的感觉就是,消毒、通风、消毒、通风……而我的活动范围就局限在了床和书桌。我还和《风味人间》的摄影师谭益聊到可以拍一个关于新冠肺炎的纪录片,又辗转给央视的另一位编导姐姐发了消息,她表示湖北本地已有人在跟进拍摄。我开始看一些和疫情相关的影视片。韩国电影《流感》,描述了封城以后各种人的心态,特别是里面有个反面形象的大叔,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而救援者不管面对的是否为绝望的境地,都始终坚持救援。里面有句话问道,“又没有人知道你是救援队成员!?”他回答,“我自己知道呀!”这些让我的心态更加平和。除此之外,就是在醒来和睡着之间切换,没有规律,没有日夜。27号,我突然好转,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后来,我才知道那几日夜里咳嗽的厉害,我妈很是担心,还对比第二天会不会比前一天好一点。然而,山东警方的深夜消息,不免要我再次提心吊胆。1月30日凌晨,我就跟认识的一位急诊科医生说,能不能把我捐了研究一下抗体之类的。因为我在非典期间高烧过,又在这次新型肺炎中相信自己自愈了。医生对我表示了感谢。但是说,目前很多病例都没有时间和精力梳理,如果能够检测抗体了第一时间通知我。我说,要我抽血或者把我切成片片都行,逗了医生一笑。我知道这个时候她们有多么的不容易,所以也不敢再打扰。
从1月18号到2月2号,从公安局通报的我那次危险接触开始,整整满了14天。我发了条朋友圈感慨了一下,宣布自己最担心的阶段终于过去了,同时,向我的朋友们作出了“老实的在家做一个D,不要出去做2B”的呼吁。结果,“电影情节”启动了。一个多年前的同事问我,发出来的公安局的截图上和坐在我前面被确诊的余女士,是不是我以前服务的某公司的同事?紧接着其他人也在追问。因为我已经离开公司7年了,但是余女士还在公司。辗转联系,终于确认这个余女士就是我曾经的同事。我赶紧联系上她,感慨一番“缘分呀!”之后,我询问了她的病情。她的病情一说,反而让我更紧张了,刚觉得自己14天过了没问题,结果她说她自己是被青岛当地机构上门筛查出来的,因为她根本没有症状,并且也没有传给亲密接触过的家人,连99岁的老奶奶都没事,但是她就这么被确诊了。然后,就是她住院,其他人全部隔离。
这样说,那就是有可能我是和她一样,感染上了,但是没有症状!那我要到什么时候,才敢放心大胆的接触我的家人呢?就算我身体好不怕病毒,或者我轻症不会影响我的健康,但是,又怎么样确保我不会感染我的父母呢?今天是电影情节的继续。我昨天的朋友圈发出来后,被我曾经在福建的老板看到了,老板电话询问了一下我们家的情况,得知我在老家自我隔离,我老婆每天睡沙发,小孩跟着爷爷奶奶挤在一起后。我听到了老板娘在电话旁边喊:“怎么能让小文睡沙发呢?马上给她就近买套房子,让汪先诚出去住,马上找房子,立刻转账买了。”于是,就是这样神奇!我老婆就拥有了一套在我们家隔壁的房子,这套房子就专门给我隔离用了。我问他们为什么给这么多钱呀?老板娘说:“本来已经决定了把钱捐给红十字会的,后来不敢捐了,但是学到一个名词叫‘定向捐赠’,那干脆就定向给你了。汪先诚保住小命,好好建设武汉去!”
在莫名其妙有了一套房子以后,我决定去医院检查一下。出发前,我先联系了潜江某医院急诊科的王医生,想了解一些具体检测的流程。结果,王医生的话,让我更迷茫了。他在一线辛苦抗击疫情,前段时间疑似感染了,症状不明显,主要是低烧、干咳、食欲不振、肌肉酸痛、乏力,但是他能够耐受,所以就在家隔离。差不多过了七天,他突然好了,这一点也和我一样,突然有天神清气爽了。现在,没有了症状后,他还是过着在家睡沙发,在阳台上一个人单独吃饭的生活。因为他不是重症,没有资格去查核酸,所以又进入了“确诊需核酸、核酸需住院、住院需确诊”的这个著名的死循环。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除自我隔离,那我一小屁民就更没机会知道了。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不去查一下CT,我也想去查一下。结果,王医生跟我说,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去,因为像我这种现在已经没有症状的情况下,即使查了CT肯定肺部影像,也是比较正常的,不可能有资格去做核酸检测。并且,做CT那就必须去最危险的发热门诊,而做过程中要更换一次性床单什么的,床单一抖动那细菌就可能漂浮,同时设备上也可能附着细菌。万一我前面做的是个带菌的人,那就有很大的交叉感染的风险。2月4日,疑似在家自愈的人,可以在14天后解除隔离吗?今天决定,等我外地的朋友发过来的专业防护服和护目镜,到了后再考虑要不要去发热门诊检测。如果能够直接有机会做核酸检测,就更好了!与我类似的,应该不少。今天看到新闻,外省陆续公布出现了没有症状,但是有传染性的带菌者,那么他们什么时候能够确认自己自愈了,肯定不会有人传人风险了呢?如果从大年三十算起,多数人都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完全隔离的时间算,元宵节后肯定出现了一大批解除隔离的人,那么他们的问题就将会和我现在面临的问题一样。如果真的是感染了,也真的是在家自愈了,如何判断?我们这种疑似在家自愈的人可以在14天后解除隔离吗?”疫情下的餐桌:被疯抢的食材与来之不易的团聚 | 镜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