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上RBD后,世界上多了一个我 | 镜相
文 / 潜秋云
编辑 / 林子尧
我得了一种病,世界上多了一个我。
“腾”地一声,我感觉旁边那个人坐起来了,气喘得很不匀,动作幅度也很大。我身上披着的薄被被他连带着扯起,凉意趁机钻了进来,初夏的早晨,冷空气把我从睡眠中唤醒,我先是一哆嗦,后惺忪迷糊地问男朋友大华:“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他没好气地和我说:“韩瑞雪!我不是醒了,我是一晚上没睡!”我一听便自知理亏,理了理精神赶紧赔上笑脸:“不好意思啊宝宝,补你一个大亲亲。”正说着嘴巴往过凑,他却躲开了,表情很不耐烦:“我和你说认真呢!你多大了,你是不是有多动症?”
作者自拍
我挠挠头,看看扭成四不像的身体和蛇一样缠在我身上的被子,尴尬地不知所措。如果按昨晚睡前大字形的姿势来对比,确实有。他接着控诉:“以前你一晚上最多翻身踢腿,昨天你每五分钟就动一次,五分钟就动一次,我刚有了点睡意,你就过来踹我一脚,还自顾自说了好长一段话,什么停车要铺环氧地坪漆,不要水泥,甚至和人家吵架还给了我一肘子。”
我注意到他胳膊上的红红一片,听着他大倒苦水,准备死皮赖脸嘴硬:“你就编吧?我怎么一点儿记忆都没有?”见他两扇鼻翼一张一翕,眼睛瞪着我一声不吭,脸冷得要滴出水来,我只好低下头脸贴地上:”真的对不起……“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大华打断:“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怀疑你有什么病。”他没有像以往一样被我甜言蜜语两三下哄开心,而是冷脸扔下一句话就转身上班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床上发愣:一是震惊多年来的二十四孝好男友竟然破天荒说我有病;二是我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我到底梦到了什么,“环氧地坪漆”这种我都没听过的名词为什么会从我嘴里说出来。
想了半天仍一无所获,连无力感已经疲惫掉了——这是大华第N次因为睡觉和我生气。
前年夏天,我从深圳回到老家山西,和大华结束了多年异地恋开始同居,本计划先试婚一年再考虑领证。可自我俩从住在一起后,他想象中夜晚两人相拥而眠的温馨画面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他每晚像战斗一样紧绷着神经,以防我对他发起攻击:这也成了他睡眠的一部分。
用他的话说,我白天晚上就是两个人:白天冷静,性格温和,要强上进,人见人爱;晚上暴躁,谵语胡言,大呼小叫,左踢右蹬,像是练武功走火入魔一样,眼睛还睁着动来动去,特别恐怖。他被影响着一直睡不好觉,白天精神不足,工作也经常出问题,人陡然消瘦了十几斤,他妈见了都不住得心疼。
他曾语气接近祈求地和我商量:”韩瑞雪,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你以后不做家务,不挣钱,想买啥都行,我只求你晚上老实一点,能让我睡个囫囵觉。“显然,这不是我能控制得住的。他许愿一点效果也没有,夜晚我依旧像侠女练拳一样活蹦乱跳。
“好几次我真想给你拍下来,让你看看晚上睡觉有多惊悚”
他每次绘声绘色描述的一切,我一点记忆都没有,感觉像平行世界里的另一个我。我跟他开玩笑:”你嘴里的那个人是薛定谔的我,你被吵醒了就存在,你没有被吵醒就不存在。“他通常会无奈地笑:”别人花一样彩礼娶一个媳妇,他花一份钱买一赠一。”
后来这种事情多了,再开玩笑他便不笑了。停止想象,似乎是从认真开始。其实多年来我或主动或者被动地意识到过这是个问题,只是这一次不想再欺骗自己。我决定去医院看看,给这朵疑团一个交代。
4月份山西疫情最严重,去医院要48小时核酸,经同事一提点,我才想到可以在网上问诊,在上面全国的专家任我挑捡。我找到了全国排名第一的医院里面专家号黄医生,188的挂号费,能和人家聊48小时,我忍痛付款。
问诊记录
我把男朋友常挂嘴边的我的罪证编辑成长长的文字,一股脑发过去给了黄医生。我左等右等,迟迟不见回复,心态也越来越焦虑,担心真检查出什么影响到我原本规划好的人生。可是怕什么来什么,不一会儿,一个慈祥的老大娘发来40多秒的语音,大意就是根据我的描述,我的症状和典型的快眼动睡眠期障碍综合症(RBD)很像。
她给我解释,正常人睡觉时身体和大脑处于瘫痪状态,而RBD患者睡觉时这个瘫痪的开关失灵了,睡觉时大脑继续做梦,身体还在持续梦中的动作,其实是神经系统变性所导滞。具体表现为半夜睡觉乱动、乱叫,有一些还会有刻板动作和攻击性行为。这种病一般都是床伴察觉的,自己没什么记忆,她还问我,半夜有没有打伤过自己的经历,有没有从床上掉下来的经历。
我脑子里迅速搜刮回想,其实我身上总是莫名其妙出现伤口和乌青,我以为是走路不小心磕碰的,从来不在意;上小学时候掉下去过一次,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在床底。妈妈还笑我也太不老实了。得到我的回复后,黄医生又陆续问了一些相关情况,并初步诊断为RBD,为了能进一步看清病程,她建议我去医院做一个多导睡眠监测。
从山西去北京路途遥远,我内心犹豫,和医生补充,几年前我在深圳做过多导。当时那家医院有仪器的病床有限,我排了整整一个月队才轮到。当天我头上身上缠满了管子,宛如一个行走的蜘蛛网。晚上点外卖,送餐小哥被我的阵仗吓得连连倒退,走时候还鞠了两躬祝我早日康复。
一个人在布满监控和感应器房间睡觉的那晚我很难忘,忐忑自己的身体会不会真的有重大问题。胡思乱想睡着了,醒来发现呼吸管早已经被我蹬掉。一个礼拜后我拿到结果,显示呼吸暂停了十几分钟。医生建议上面写着断烟断酒加减肥。想预约再挂号问诊,排队又是二十多天。我看着自己刚100出头的体重,还有从来没有沾染过的烟酒,我断定是误诊,从此不再看病。
黄医生听我絮叨半天,隔了很久才回复。不检查没办法确诊给你开药。我一听还要吃药,问是什么。艾司唑仑、阿普唑仑、盐酸多塞平片、盐酸度洛西汀、盐酸舍曲林、盐酸美金刚、褪黑素,都是几种常见的抗抑郁和安定类药物。我解释说还要生宝宝,担心有副作用。她说那就没办法了,药效立竿见影,吃的话你能安心睡个好觉,但是怕会长期依赖上。不吃可能你就好不了。
“如果对你的生活没有影响,我也不建议吃药。”
48小时结束后,我整个人还没有从黄医生的话里抽离出来。其实何止是有影响呢,梳理自己的过去,如果用世俗的角度衡量,睡眠让我看见了很多生活中令自己伤心的往事,回忆起来,我也称得上是失败人生的典范。
睡眠监测过程留影
小时候我和妈妈睡,她说我睡觉老动,有了弟弟后我便开始一个人睡一间房。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小孩子睡觉不老实正常,长大慢慢就好了。没有人在意。长大之后我一个人一直睡,睡着的我什么都不记得,自然也没把它放在心上。
真正意识到我睡觉和其他人不一样,是我上高中的时候。那时候刚开始住校,学校桉成绩划分宿舍,全班最高分的六个女生住在一起。我一开始被分到靠窗户的上铺,宿舍器械陈旧,床只要一动就吱吱呀呀乱叫,从来没睡过高位的我有点害怕担心掉下去,想和下铺女生调换一下。一直不好意思开口。
住了一段时间熟了以后,她竟然主动提议想去上铺,问及原因是我睡觉一直翻身,一翻身床就动。她感觉整晚都在摇,本以为会慢慢适应,结果这一现象的普遍性甚至超出了她最初的认知。有一次她竟然被摇得想吐。我忙着和她道歉,说自己是无意的。最后我们调换了床位从此相安无事。
时间浮标来到高二,舍友们发现我又多了说梦话的习惯,口齿还异常清晰。说得内容都是日常的对话。比如“叔叔,我要两个鸡蛋灌饼”、“记得帮我带暖壶”等。她们晚自习后回到宿舍还要开小灯学习,经常冷不丁地听到一句我的呓语,便有了话茬,开始聊我。频繁的时候我一晚上能说上四五句,对生活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高三时候学习强度很大,为了能考个好学校,我把自己逼成真空状态,每天除了睡觉,走路吃饭都在学习。哦不,她们说我睡觉也在学习,背英语大作文的高级句式,背数学公式,——此时夜晚的我又加紧进化,嘴里飙开洋文。
不过舍友已经笑不出来,因为我的「刻苦」已经具备了「常态化」的特点。她们常常半夜被吵醒,影响到了第二天的学习状态。
有一次,和我关系不错的女孩问我是不是最近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她说我这几周哪怕是只有半个小时的午觉,一个礼拜六天有两天都在哭,她们也知道由不得我,从来没提过。原来面上的和谐只是大家咽下了委屈。现在其他五个人都不得不带耳棉睡觉。她建议我回家能休息好一点。
我略感委屈,可内心也不与允许自己屏蔽这些声音,为了维护那份单薄的自尊心,我被迫开始了跑校生活。好在时间临近高考,跑也就跑了最后2个月。2014年,我很顺利考上了广东一所高校。很感恩高中时候的几个伙伴并没有对我有过多的苛责,亦或许是我对她们也不错,给友情刷上了一层人性的底色。
我夜晚魔女的形象延续到大学生活,且开始逐渐离谱。
宿舍里除了我都是广东人,我性格爽朗,不拘小节,和南方的“软妹子”们相处得很好。为了避免再出现高中时打扰舍友的尴尬,一开学我就小心翼翼主动请缨睡下铺,还和舍友说明原因。她大手一挥便答应了,还说自己睡得很死,任我晚上山呼海啸她都听不见。我这才放下心来。
睡了一个多学期,也没听舍友们反馈我夜间有什么问题。我权当是高中课业多费脑子,上大学就彻底没事了,从此不把它当回事。广东的一切我都很喜欢,也都积极适应。唯独我不喜欢蚊帐。我嫌闷从来不挂,宁愿多涂点花露水。
检测报告
我床上除了枕头和个被单空空如也。下铺广阔的空间成了我们几个小姑娘的聚集地。我们经常挤在我床上看电影,一起聊天讨论剧情其乐融融。有一次看电影,我实在困得不行,躲在她们身后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突然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害怕的尖叫声。同被一起吓到的是前面几个,她们想叫醒我又听说叫醒做噩梦的人会出大事,就慌乱着拔了电脑离开,给我盖好了被子。
之后陆续几次,我都在发出惊恐的叫声。哪怕我有意控制晚睡,也按下葫芦浮起瓢,屁事不顶。她们问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可以一起帮忙解决,我实话实说,没事没事,我真的记不起来,抱歉抱歉。大家以为我不愿为外人道,实际上我是真的想不起来。
那时候我们社会心理学上开始学佛洛依德,说梦是心理的映照。我偷偷找老师聊我的情况,她建议我找心理老师做个沙盘,答案或许就在你的生活里。之后我就迷上了解梦。不知为何,我开始能逐渐回忆起自己的梦境。天马行空,波诡云橘,大脑编得故事一个比一个精彩。一醒来我就赶紧拿本子记上,想着哪天把症状集齐了找老师反映。
有一段时间,我频繁地梦到我满嘴的牙掉光了。按照我们老家的说法:牙掉有人老。现实中有人要去世了,妈妈问问疼不疼,我说一点儿都不疼。她便很笃定地预测那就是不亲的人要走了。后来我们村一有人往生,我便牵强附会到那些零落下来的牙齿。
最严重的一次不是牙齿,而是大三时我考期货分析资格证时,那时备考心切,每天6点起来背知识点,晚上睡得很晚,把自己搞得很辛苦。有天我感觉有人在追杀我,我一边跑一边叫,四下都是人却无动于衷,一边跑一边叫,希望周围有人能救救我。眼看着刀子已经逼到了我的后腰,下一秒就要插进我的身体,我再也坐不住了,大叫一声,奋力一跃跳下了悬崖。
就像电视剧里的情节一样,现实中的我也被发出的巨大惊恐声吓醒,我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坐起来了。我披着一身油汗,喘着粗气,平复了好一阵才迷迷糊糊再次入睡。第二天我继续早早起床背书,一直到中午打开手机才看见群聊。原来昨天晚上,另外3个舍友也都被吓醒了。
她们在群里发着“天呐,吓死我了,瑞雪到底怎么了”。
“你也听到了?我生生被吓醒的呀!”
“明天早上得和她说一说了。”
我一条一条反着聊天记录,看着几个人一直没睡聊到了5、6点。为打扰到别人感到十分羞愧。我赶紧发了个200的大红包以示心意,希望舍友们原谅晚上那个莽撞的我。她们没有收钱,劝我给自己买点营养品,说我睡不好肯定是营养不够。我眼里盈着泪答应了下来,再舍不得这笔钱也得花了,是为了别人花。
从那天起到毕业,我一直都早晚两瓶奶,多补钙希望能有好眠。从那天起,我也盼则能早点毕业,住上属于自己的房子,不再和人同居。
2017年,我大四实习,一个人在深圳宝安与同事合租了套小区房,房子是3房加一个饭厅改的隔板间,我年纪小,赚钱最少,租得自然是最便宜的隔间。十平米,租金1950,我相中了它独立的卧室,终于能独享一人空间便狠了狠心定了下来。
检测报告
我不再为打扰到舍友们而感到羞愧,1.5米的大床我晚上翻来覆去睡得四仰八叉,也再没有人碍于情面委婉提醒我。赚钱的感觉真好,独立的感觉真好!只是那时开始,我身上经常莫名其妙多了一些黑青,有时候醒来又感觉非常酸痛。至于怎么来的,没有证人我也稀里糊涂。
有一天,同事问我怎么半夜三更还不睡,还在看电视,我说没有啊,我最近在读麦昆的经济学,非常催眠,昨天早早就睡了,还给她展示我床头的书。她很纳闷,说不可能,她晚上进厨房时明明听到我房间传来综艺之类的节目,我笑得还很大声。
我一下子愣住了,赶紧去翻电脑,果然,昨天12点多还有《奇葩说》的播放记录。是我一直想看却想周末看的。我问她你确定是我的声音吗,我昨天真的睡了。她也被吓得不浅,说你的密码难道还有谁知道。
“你不会是在梦游吧?”
我有点发怵地怀疑:“有可能”。
那之后我重视起了夜晚:不敢关灯睡觉,和男朋友打电话到凌晨,还做好很多东西的标记,生活充满了荒诞的操作感。迟迟不见“那个人”出现,这才有了去医院做测试的动机。深圳最好的港大医院,结果就是花了2000多块钱,等了一个多月,睡了一觉,得到了一个不能令人信服的答案。
我侥幸于上面的“轻度睡眠焦虑”来自我安慰:没事的,就是压力太大。焦虑短暂落下后,担忧仍旧悬在头上。我又借机操练起形形色色的解压花样:玩史莱姆、打解压游戏、断舍离……自然也难称得上有效。
2018年,老家一个好朋友来深圳找工作,暂时和我住一间房落脚。一开始我俩很合拍,还商量着要不以后长住减轻一下彼此的房租压力。但是没过几天,她就说不好意思打扰我,自己找到了附近的便宜房子,表示想搬走。
她说的很委婉,但我对生活的逻辑很敏感的,肯定是我晚上又发出了什么动静把人家吵到。因为我有一次把自己吓醒后听到了她的叹气声,随后转身到背对着我。我明明看到了,不能假装没看到。想了想自己也已经24、5,现在能一个人来去自如,当有一天社会时钟把「婚恋」这件事推到我眼前,我又怎么面对另一半?
这些情绪虚虚实实地包裹着我,让我终于往前又迈进了一步。我横了心:既然医院的科学救不了我,还有民间的偏方我没尝试!
我表姐的大姑是个半仙,传言头顶二郎神,经常在村里帮助人们治病,听说很多有钱人都认她做干娘,看得相当准。我也动摇了,实在没办法,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利用五一回老家的机会,我专门让爸爸带我去拜访仙人。
说明来意后,我把生辰年月都写在纸上让人家诊断。大师就是大师,问了没几句,就说我本命年犯太岁,鬼压身,还是背时鬼,加上身边有小人做遂,我一个也服不住,必须要化解。仙人大姑先让我给家里的神像诚心祈求,再带我烧纸烧符喝黄酒。忙活了整整一上午,给我封了几个红三角安睡符,一个在枕头下,一个别在内衣上,还有一个随身放包里,360度给我防护。
效果好不好我不知道,反正离开的时候我和爸爸心满意足。不过也没办法验证了,因为朋友还是头也不回地搬走了。我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夜晚的翻江倒海我一概不知。但舍友们再也没有反应过“另一个我”半夜跑出来看综艺了。我有过一段短期的安宁。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时间不会治愈任何伤口,反而让我明白了最简单的道理:有病早点治。
2020年,深圳疫情严重,我们公司转型失败受到重创,裁员潮一下就来了。我虽然是侥幸留下的那一个,但工作量骤增让我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犹豫了一段时间,我决定回男朋友所在的小城市发展,也想为两人的感情谋一份未来。
我从上大学出国旅行时就认识了他,两人兴趣爱好很多相似走到了一起。他当时已经工作,两人每次见面也就一起去哪里玩儿几天,所以多年来聚少离多,他对我的了解可能仅限于微信文字里传达的情况。
真正生活在一起,才发现我们矛盾重重。他在小城市,已经安逸惯了。对人生的追求也是吃好喝好玩儿好,这辈子平平淡淡;而我比较要强,想出人头地,即便是回来,每天也拼命工作,从不让自己闲着。
好在他为人包容,能容忍我如吃外卖、熬夜、宅家追剧等一系列“都市病”。唯独容忍不了我的半夜乱动。他表示以前就发现了,只是寻常人不会把梦魇当作多严重的问题看待。直到后来发现我的频率已经高达一个星期好几次,彻底影响到了他的生活。他才决定要不要带我检查一下。
这是我们感情面临挑战的第一课,他积极应战。给我买了3000多的体检套餐,从上到下细细检查每一寸,连脑CT都做了,显示一切正常。他也没了办法。我曾睡前诚意满满地拿来绳子布条,让他把我手脚绑住以防伤害到他,他看了看哭笑不得,最后还是于心不忍。
医院窗外
确诊RBD后,我第一反应就是告诉他。说实话,当医生说我这种可能是病时候,有一种巨大的压力突然释放了。被贴上过这么多标签,我无法为自己辩解,原来我只是生病了。男朋友也和我道歉,说他气昏了头才和我发脾气,固执地带我走上寻医治疗之旅。
小城市只有一家医院能做多导睡眠监测,2个床位,预约已经排到了两个月以后。这段时间我也积极寻求其他诊疗,网上查阅各种资料,还认识不少病友。原来有不少人和我一样,一开始只是以为睡觉不老实而忽略,最后被床伴逼到医院检查。
有些情况比我还严重,有人竟然半夜跑出去摔倒给骨折了;有人把自己打得鼻青脸肿,血糊了一脸;还有人凌晨给同事发信息,各种表情包应用得行云流水,和白天的自己毫无二致。相比之下,我的艰难似乎不值一提。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是中年男性,像我一个小姑娘十几岁开始被噩梦纠缠还是很罕见的。
这种病的未来很是浩瀚,是帕金森的前兆,是衰老,记忆力减退,反应迟钝的隐喻。现在我才27岁,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老了后疾病缠身的样子:自我意识在衰老、伤病中一点点流失,想想便非常可怕。我看着天空,内心问老天爷为什么要将这种怪病馈赠于我。但医生也说不清,发病机制很多很复杂,我具体是哪一种等检查出来才能知道,且追问意义不大,治疗才是最佳选择。
不能去医院的日子里,我在家修炼。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睡眠充满敬畏,努力阅读睡眠类的各种书籍、泡知乎、甚至请教了朋友圈一个睡眠研究的大佬,试图找寻能让我安睡的良方。
大佬给我推荐了书,并略带神秘地告诉我要掌握人睡眠的开关。信息密度很高很实用,比如洗澡要39度,空调要调成23度,吃鱼肝油然后晒太阳补钙,睡前两小时远离电子产品,枕头芯里放精油等……我按照计划一一实行,还配合晚上20个深蹲和6分钟大口呼吸。
作者自拍
从了解到接受自己生病,有很多情绪需要消解,我愈发依赖男朋友提供的「爱情价值」。他也让渡了很多精力来换取我的健康。床周围全部放上了软毯子以防我摔倒;家里贴了各种小纸条监督我行为规范;卧室的窗帘买成了全遮光给我营造氛围(虽然快递还没到);还制定了不带手机pad进卧室的家规。
打碎重来的生活实行了一段时间后,我感觉早上脑子清醒了不少,想事情能不分神,一天注意力也很集中。晚上的情况需要问男朋友,他说动还是会动,幅度不算大,而且也不叫了,一切都是向好的迹象。再过40天便是测试的日子,那所病床代表了我心里的远方,我竟然开始期待。
身体里的另一个我,但愿永远都不要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