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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苏里&钟芳玲&杨照:未来独立书店的可能性

2014-03-06 做書

来源/方所


2014年2月22日,刘苏里、钟芳玲与杨照在方所,出席「书店与城市文化」国际论坛,分享未来独立书店的可能性。


刘苏里

北京万圣书园创办人、总经理。1993年10月创办北京万圣书园。万圣书园已成为北京“文化地标”之一,也是中国最成功的民营书店之一,以经营人文社科类图书著称。刘苏里的另一个身份是声名远播的学者型书人,以及中国当代图书市场的民间观察者。


钟芳玲

作家、书业顾问。曾任出版社总编辑、出版顾问、书店创意总监、香港国际古书展公关顾问,长期于台湾与大陆的报刊撰写与书相关的文章,现旅居美国旧金山。著有 “书话三部曲”——《书店风景》、《书天堂》、《书店传奇》。


杨照

作家、文学评论家。本名李明骏,台湾大学历史系毕业,美国哈佛大学博士候选人。现为《新新闻》周报总主笔、「新汇流基金会」董事长。著有《迷路的诗》《那些人那些故事》《永远的少年:村上春树与「海边的卡夫卡」》等多部作品。


下面是讲座整理。


杨照:

各位朋友大家晚上好。刘苏里可能很多人比我更加的熟知他,刘苏里的万圣书店很重要,也很出名,但刘苏里绝对不是单纯开书店的人,刘苏里的活动,刘苏里的精神,对这个社会有很大的贡献。但他不喜欢一个人在台上,他希望有对话的对象,至于他为什么选择钟芳玲跟她一起来对话,等一下苏里会好好的说一下,先欢迎刘苏里。下面有请北京万圣书园创始人、总经理刘苏里先生发表主题演讲,未來独立书店的可能性。


刘苏里:

中国独立书店的历史实际上非常的短暂,原因我们的历史曾经被中断过,中断了将近30年的时间。老一辈开独立书店的人,他们开独立书店的时候,至少年事已高,很多人已经过时了,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什么叫书店,或者是什么是独立书店,我们完全没有印象和概念,因此我们就象盲人摸象一样,从那个时候开始。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我们发现了三联书店出了书,我不说大家已经猜到了,就是我左边这位钟芳玲女士写的《书店风景》。


很多年后我跟钟芳玲小姐见面,我说《书店风景》我翻了三本,我将其中两本拿给她看,我学书店的样子,物理意义上学样子:这个书架的颜色,书架的设计,包括灯的位置,比如说一个空间内如何摆一个写字台等等,以至于西方独立书店历史中的老书人是怎样钟情于自己的事业。


在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开书店的历程,实际上是跟钟小姐的书有非常大的关系。后来更幸运的是,在您出第二本《书天堂》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做了,参加了您的发布会,现在还记得当时的大照片,巨大无比的照片。而且是发布会,很粗的木框,表达了我们对钟小姐的敬意,还有对领导我们走上这条路的前辈的感谢。


从此以后,我就独立书店这件事情,能够跟钟小姐进行对话。因为就我眼力所及和认识的人当中,差不多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够像您这么了解世界的书店。您来北京之前,我们进行了沟通,实际上下飞机的时候,在北京的时候,第一次就独立书店的问题进行了探讨,结果发现两个人的看法是完全不一样的。今天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希望钟芳玲小姐能够就我们非常不一样的话题,定义不同的独立书店的概念开始讨论,我自己设定一个题目就是独立书店在未来有什么样的可能性。当然在此过程中,可能会涉及到我自己开的书店,万圣书园,在座的一些读者,可能到过我的书店,更多的读者知道我这个书店,我就在这里自吹自擂一句话,至少最近十年,我去过很多的地方,不管多么偏僻的地方,还是多么繁华的地方,更让我欣慰的是,或者我高兴的是,就是我走到很多的地方,都可以碰到万圣书园的读者,作为一个书店来说,算是一个伟大的成就。


2004年的时候,我在一个同行的会上,曾经发表过自己的一篇演讲,时间非常的短,大概是15分钟,我演讲的题目就叫独立书店因其独立所以能活。这是我第一次对我理解的独立书店下的定义,什么叫做一家独立书店。不仅要独立于政治,就是所谓独立于权力,而且要独立于商业。来的飞机上,我甚至还偷偷的讲,在这个场合下不知道是否可以这样表述。我心里想的就是这样的,我独立于读者,这是我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讲一个独立的书店要独立于读者。换句话讲,一家独立的书店,一定是不受除了唯一的卖书方式以外的任何力量的干扰。



比如说,毛泽东的著作不符合你的标准你卖不卖,有人愿意拿更多的钱来买这个版,你做不做。比如说最近一些年,由于独立书店的困境,各个城市有各种各样所谓的扶持政策,你要不要。以至于读者喜欢的作品,你卖不卖。从我二十多年的实践当中,我个人的感受是,当一家书店,独立于所有的力量,才是你活的根本,这是我关于独立书店基本的想法。


杨照:

刚才听苏里这样讲,脑袋里有一个这样的事情,还好万圣书店也卖我的书,如果我的书摆脱掉其他的条件,被这个老板独立的卖掉,还有一点价值,谢谢苏里。下面有请钟芳玲!


钟芳玲:

苏里你都将我要讲的题目都讲完了,下一个小时我要唱独角戏,你让我怎么办,我们谈所谓的独立书店,刘苏里对于独立书店有一个定义。其实,独立书店因为这个名词,就我个人的理解,我可以跟Patrick Neale(注:英国图书经销商联盟主席)谈谈定义,我相信我是很早用这个名词的人,就是在1997年初的时候,就是《书店风景》的时候,用这个名词。


刘苏里:

我就是跟你学的。


钟芳玲:

我又是跟西方的书业学的,那个时候,大概是1990年左右,其实我后来问了很多外国的书商,西方的书商,很坦率的讲,没有人给我真的非常好的定义。这个名词的出现,我当然没有办法做很清楚的考察,也许Patrick Neale明天会跟我们分享他的解释。我问了几个书商,这个名词大量的出现和使用,实际上是美国超级连锁书店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的,就像台湾大型的连锁书店,不断的扩张后,造成了个别的小书店的消失或者是有困难。当时大量的使用“独立书店”,这就是独立书店出现的情况。


刘苏里:

相对于强大的商业力量。


钟芳玲:

是的,就是这样的。我觉得在西方,至少当初认识这个名词的时候,他们没有那么多哲学性、社会性的分析,正如刘苏里所说的。我先简单的说一下定义是这样的,就是我所理解的,从西方名词过来的。


杨照:

我再提醒一下,因为钟芳玲在后半场有自己个人的演讲,有些话要跟大家聊,因此我插嘴,帮一点忙,提我的一点想法。因为讲到独立书店,对我们来讲,我们马上想到的是90年代的电影《电子情书》。这部电影,就是在书店的经营上,或者是书店给美国社会或者是其他社会传递的观念。正如刘苏里所说的,连锁书店开始吞并独立书店,看过电影的人知道,爱情的元素是从“犄角书店”(注:The Shop Around The Corner)的消失发展而来的。为什么要消失,因为连锁书店排山倒海的到来了。这是西方的视角,台湾的情况跟西方是类似和接近的。台湾的大型连锁书店有非常强大的力量,开始吞并其他的书店。原来独立书店名词出现之前,不需要特别的强调。并不是我要调停他们两个人的差异,等一下苏里会谈自己对独立书店的看法,因为在我有限的认知和理解中,在中国大陆这里,或者是台湾和西方,书店的概念是不一样的事情。我最早来到大陆的时候,有非常强烈的概念,就是新华书店无所不在。这是大陆书籍书店的渠道和通道,发展的方面,跟西方和台湾完全不一样的状况。


中国大陆像苏里这一辈人或者是同辈人就是一家书店。当西方连锁风潮之前,中国早就是连锁了,而且中国的连锁有非常强烈的政治地位,而且是不可动摇的。这有很大的差异,对于西方和台湾来讲,连锁不过就是想维持经营。过去成长过程中,不希望美好的记忆消失,因此要想办法保留下来,对于苏里和中国大陆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新天地,跟随着对于自我,对于个人,对于社会开放必须要打出新的空间。我总觉得在台湾做独立书店的人,通常都很温情,相对来说,这种人就不会在中国大陆做独立书店,大陆做独立书店就像刘苏里这样的人,充满热情,充满冲劲,每天睡两个小时,仍然到广州方所来做报告的人,这是我的理解。


钟芳玲:

我稍微的补充一下,夫妻店或者是妈妈和爸爸开的店,除了这些相对性以外,某种程度的社会和政治在其中,还是有关联的。因为一些独立的小型书店,在选书的时候,就是他做主。但是连锁书店选书的时候,就是由中央机构选书,由上层一群采购,针对ABCDEF,针对1000个点送货和选书。这个决定是上面的人,这个人到底懂书还是不懂书,但是这个人决定了全美国读书的品位,不要讲品位,或者说选书的样式由一小群人选择的,我独立于排行榜选择的,幕后的人选择的。但是我这个店是由店主选择的,例如刘苏里选书有你的霸气,你有你的道理,即便这个书卖几百万或者是几千万。但是国外大型连锁书店,已经上市了,他们就不是独立的书店,很好卖的书,一定会卖的,不会下架的。但是独立的书店或者是个性的书店,他们就认为我们要有态度,不选择这样的书,这样就符合你的定义,对不对?


刘苏里:

好!我就分别说左右两边的观点,我综合的来说吧。刚才杨照兄讲到一个关键的因素,大陆的民营书店或者是私营书店在1956年前是没有的,因为只有新华书店,从1953年扫清民营书店,这完全是政治性的任务。换句话说从1956年之后,100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再没有民营书店。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民营书店的概念或者是这种类型的店,我们可以追溯的就是1981、1982年,当时有书摊书点,从兵团、农村上山下乡回来的知青就业的需要,基本上是三轮车或者是铁皮的小摊,每一户是3、4平方米,不可能看到一个店。


民营书店或者是独立书店获得合法性是什么时候,我跟大家讲,是1996年。1996年之前,是不能随便注册私人书店的。你必须要有一个上级的主管单位,或者是集体性质的,或者是国营性质的。因此独立书店这四个字对我们来讲,它的意义,首先不在于独立于商业的,面对连锁的。其实在1981、1982年之前,除了新华书店之外,我们还不知道有其他的书店。因此独立书店对于我们来讲,首先跟整个社会、政治的发展状况有很大的关系的。


我非常关心我们的身份,如果在座无论是定方(注:学而优创办人陈定方)也好,还是志强(注:时尚廊总经理许志强)也好,我想你们记得独立书店是从什么时候开使用大陆的汉语开始表达的,或者是媒体上开始使用这四个字,以及最后什么时候开始在官方发布的文件当中首先出现这四个字。我跟你讲,2012年才第一次在官方的文件当中看到这四个字。


对于我们身份认定这件事,实际上是追求了20年左右的时间,才完成的。同样我们也受启发于西方不同的故事,我就举两个。


一个是菲茨杰拉德写的“老屋书店”,丈夫在战场上牺牲后,中年妇女开了一个书店。有一个情节,就是有一本书叫做《洛丽塔》,所有连锁店和大的书店都不敢卖这本被查封的书,但“老屋书店”订了400本,实际上不可能卖这么多,实际上是用这样的方式向社会和读者宣誓,我跟你们不一样。《撒旦的诗篇》这个书发布的时候,我们称之为“伟大”的书店都不敢卖这个书。谁卖的,就是美国的独立书店开始卖《撒旦的诗篇》。即使在西方国家,独立书店,我相信也不仅仅是针对大商业连锁而定义的。


钟芳玲:

当然,我已经讲过了,比方说选书的时候,决定不想跟随着大连锁书店,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刘苏里:

反抗性质的,因此刘易斯在书中对独立书店进行了定义,这个定义实际上要比我说的更加的简练,并且真正的打动我的心,“独立书店是自由社会的基石”。


杨照:

放回到中国大陆自己的脉络,我刚才听苏里说得比较仔细,我开始的感觉是对的。我一开始听刘苏里说独立书店独立于政治,独立于商业,甚至独立于读者,这里面有一点悲剧性或者是悲壮,这些跟社会的发展是有关系的。1982年刚开始的时候,刘苏里这一代人,知道1953年之前中国的书店还没有被系统整合之前,是以怎样的方式存在的,当时独立书店最大的意义就是独立于政治。我们必须诚实的说,就像方所这样书店的存在,包括在广州,我们还是看到二、三十年来巨大的改变,事实上独立于政治之外的力量是有可能存在的。我再猜钟芳玲的感受,有一个好不容易独立于政治的力量出现的时候,同时商业的力量又进来了。如果我们可以独立于政治之外,就可以得到更大的个人空间,个人的品位,让这个社会可以更好。有没有想到,解除了政治管制的这一块,仍然没有独立性,又被商业给淹没了。他刚刚讲到第三点,要独立于读者,这是进一步的悲壮,到后来不仅仅是有政治、商业,还有另外一个东西,我想刘苏里自己是在意的,就是庸俗的品位。独立于政治和商业之外,明明自己可以不受限于政治和商业,可以自己选择的人,后来他们选择的就是庸俗的品位。从书店的经营者来说,竟然说出我办的书店是独立于读者之外,我想这个心情是很深刻,很深刻的。我大概可以了解,因而我的感受是,我庆幸我不是书店的经营者,也不是书店的研究者,真的好悲壮。



钟芳玲:

其实我觉得,刘苏里永远是铁铮铮的,或者是忧国忧民,实际上今天来的观众都是对书店充满热情和理想的。很坦率的讲,你是我少见的“奇葩”,就是对于书店的经营,开创了台湾书店新型的类型。我在大陆几乎没有看到跟你一样的人,因为看的地方太少了,我走过的几个大城市,没有看到一个书店像你这个样子。今天是否应该多谈一点大的定义,也要讲一些实际的内容,让这里的年轻人,知道你的万圣是如何经营的,你的模式是怎样的,你的霸气跟你的自傲到底是来自于何方,这边的人可以拷贝吗,还有我自己最想知道这个问题。


杨照:

我也很好奇,也想知道刘苏里怎么讲,他说用这样的方式正好回答了我和钟芳玲的问题,如何办独立于政治,独立于商业,独立于读者之外的独立书店,你是有经验的,恐怕只有你有这样的经验。


刘苏里:

我想解释一下,我们并不悲壮,我们在此过程中,绝大多数是快乐的办这个书店的。无限风光在险峰,有的时候,一个道路将你引到一个境地或者是状态。你没有进入到这个轨道,或者是没有进入到这个境地的人是没有体会的。我最不喜欢听的就是你真不容易,我跟他讲,我很容易。大家不要觉得我说独立!独立!独立!完全不是悲壮的,大家看我长的还是很正常的,还可以很正常的说话,只不过灯光一亮,我就不对头了,我就冒汗了,一说悲壮我就冒更多的汗了。(笑)


2006年在中关村两个巨大的超级书店打价格战,这是很大的事件。一个是9700平方米的书店,一个是2.4万平方米的书店,打起价格战。价格战的第三天,一个很大报社的记者忧心忡忡的找到我,他小心翼翼的问我,战争打起来了,你的书店怎么办,我被问到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此前也有若干次。我跟他讲,这种战火,击跨一个书店很容易,事实证明那一场战火,在周边方圆不到三公里的范围内击跨了400家书店。但是我跟他讲,击跨一个体系很难,击跨一个书店很容易。击跨一个体系很难,这是第一句话,我告诉他第二句话,万圣不是一家书店,万圣是一个体系。他让我解释万圣的体系是怎样的,我就没有解释。后来我说,你看战争的结果。前一年北京电视台有一个节目,我们几个人对话,其中有一个很大的网络书店的老板跟我坐在一起,我在现场跟他讲,某某你信吗,你会“死”在我前面,他很不理解,他很不服气,事实证明他“死”在我的前面。当你作为一个商家,你的收益50%已经不是来自于某一个商品的时候,比如说书,你还敢说自己是书店吗,这个意义上讲,你已经不是一个书店了,因此大家不用较量了。


后来在2006年这场战争之后,我开始一点点的阐述,为什么某些类型的书店是一个体系,这个体系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想大家很关心的,为什么今天可以快乐,而不是悲壮的,独立的活着。系统是由软件和硬件两部分构成的,我想大约在五年或者是六年之前,有一个东莞时报的记者对我进行采访,那是我第一次讲到,作为一个硬生意的书店是怎样的事情。换句话讲,你是开书店的,在生意这一块你做不好的话,你所有的想法都是白搭。换句话讲,一个体系的硬件部分,就是他生意的一部分,而生意最核心的就是管理的部分,而管理这一部分,更加核心的在我看来,实际上是后台的部分。因此我常碰到认识或者是不认识的同行,我说你后台有多少人,我不用看这家书店,就大概知道这家书店大概是怎么样。



我告诉大家万圣的后台和前台的人员是1:1匹配的,也就是说,某种意义上讲,我多少有一点懂得军事上的常识,如果没有强大的辎重部队,没有充足的粮食和弹药,这场战斗是无法打的,不是打的武器精良,实际上打的是供应。包括你的采购系统,大家知道一个书店的核心生命线,你是如何训练,如何配置的。硬件部分,甚至包括书店的卫生。我们很多很多年以来,只要明天要开业,每一时刻都在打扫卫生。不能让读者进入到万圣后,尽管书看起来过得去,但是环境让他感觉到不怎么舒服。当然我的读者就是喜欢在不怎么舒服的地方呆着,甚至觉得万圣过于干净。我不能让书在不干净的环境下生活,因此你说硬的部分在哪里,小的从卫生,大到后台,还有供应商的关系,在我看来是非常复杂的系统构成的。


第二部就是软的部分,对于书店而言,很难界定范围,还有深度。如果说,非要说范围有多大的话,我个人二十年的经验来说,这是没有国界的。软件的部分,范围可以延伸到无法飞到的地方。我们很难讲深度,我给大家讲一个例子,我们经常跟出版社打听,某某书什么时候出版。很多的时候,我比更多的同行知道一个书什么时候会出版,因为编辑告诉我的,因为编辑要问我,这个书能不能出,能不能卖,或者是这个书印了多少本合适。出版社印刷的数量和奖金是直接发生关系的,跟编辑的奖金是挂钩的。我要比编辑更早的知道某一本书是不是要诞生,或者是胎死腹中,因为我至少跟2000名以上的作者有很熟的关系,他们在构思一个作品的时候就跟我谈,我日常中很大的时间就是跟各种各样的作者接触。我深知在他们开题做研究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人下一步要干什么,过几年会产生怎样的作品。我与其说是独立书店,还不如说我是专业的书店,我要追踪我的主力产品的生产者,最上游的生产者他们在干什么,保证我对新的领域、新的题目,一个新的作者,那种嗅觉,或者是抓得住的感觉。


这样说起来的话,软件的和硬的方面,好像是很复杂很难实现的,其实不是这样的。如果你走在这条道上的话,我们讲很多的因素是你扑面而来的,例如在座的各位,也有同样的经验。甚至是读者带给你的,纯粹的读者带给你的信息,使你悄悄的兜售给出版者,这些已经是一个书店非常软性的一面,这一面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我无法去测量。


钟芳玲:

就是无法量化。


刘苏里:

对的。反过来说,对你的生意,拐了多少弯之后,产生持续的影响。这样的书店,作为一个体系的书店,怎么可能打垮它,这里面还有比我说的更加多的软性的东西。


钟芳玲:

你开书店这么多年,自己觉得很感动的事情是什么,我记得你讲过,你刚才说没有办法,你这些软的实力无法量化,某种程度还是可以的,我记得你讲过一些例子的,记不记得?


刘苏里:

她要是不提的话,我都忘记了。这个东西跟今天谈的话题是契合的,在今天所谓的电子和网络的大潮下,在纸质图书生产和销售全球化的情况下,独立的书店或者是一家书店怎么可以开下去。万圣有两个非常直接的经验,开始的时候,我们观察,最后是我们确认,以至于我们相信,就是这样的。


其实有两个经验,第一个经验是说,你存在的理由。比方说方所和万圣存在的理由,在一个城市存在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因为你比别的书店离读者更近,还是因为你的书价比所有的书店卖得便宜,还是你的品种多得到可以满足一站式的需要。你是这样的吗?我相信我们找不到这样的书店,即使找得到这样的书店,只要有跟你一样的书店开在你的旁边,你就会遇到强大的竞争,开到第三个的时候,你就面对死亡。你必须要找到跟这些,你听起来完全不同的理由而存在的书店,你的书店在什么意义上介入了或者是参与了本地人的精神生活?我们可以将精神生活窄的界定或者是宽泛的界定,比较窄的界定就是公众生活,宽泛的界定,连这个城市的风雅的趋势都在这里。你的书店跟城市的精神生活有关系吗?从我自己的体会来讲。如果一家书店跟城市的精神生活没有关系的话,我可以赌定他,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或者是后天死掉。如果跟城市的精神生活契合的书店,即使你今天可能活得困难一点,你明天的日子就会改善,后天会活得很快乐。


钟芳玲:

举这个例子吗?因为你讲得很抽象,要实际化,例如手提箱。


刘苏里:

手提箱是另外一个例子,江湖上传颂了一个段子。这次万圣搬家之前有一个更大的店,要从门口往厕所走的话,有40米长。大家开玩笑的讲,从你进门走到厕所的一路上,有关中国问题的解决方案,全部都有。也就是说,每天窃窃私语的人说的问题都在这里。万圣很早自觉的将它做成北京乃至于超越北京读书人和超越读书人的群体,对于北京以及北京外的世界,公共话题感兴趣人群的聚集。因此我售卖的产品,基本上是按照这样的目标来制造的,今天无法展开制造和产品的概念了。


第二个原因,我想举一个例子就是钟芳玲提醒我的内容。最近一些年,我们发现越来越多拉着手提箱的读者,开始没有在意,后来注意了,我在前年忍不住问了其中两个人,他们给我的答案,让我快乐当中又更加心花怒放。大家知道铁的校园,流水的少年。我们很长时间都在大学周边,很多学生当年在四年到七年间,四年本科,三年研究生,在万圣只看书,不买书。我告诫我的员工,不能对他们有任何情绪上的表示。以前是手机拍摄,现在是二维码,在我这里是随便的。很多年以后,如果你这家书店还活着的话,就看到当年抄小条、拍照和拍二维码的人回来了。


他们说得很诚恳,我们在万圣看了七年,很少买书,现在是回报万圣,因为你没有歧视我。我可以告诉大家,现在我们销售当中,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于那一批人。一个书店,需要怎样的坚持,不特别怕听坚持这两个字,我也怕熬。我们高兴的能活到那个时候,这是非常关键的,让这些拉皮箱的年轻人回到你的书店。


杨照:

希望更多的年轻人和读者,想象你们自己拉着皮箱回报赎罪的时候。有一点点的时间,苏里给大家对话,因为他很喜欢,有没有朋友提问?大概有两到三个问题可以让苏里回答。

   

现场听众:

作为万圣的创始人,您的灵感和初衷从哪里来的?您的店从某些方面或者是某个方面有独立性?


刘苏里:

你第一个问题已经被问了无数次了,我可以圆滑的告诉你,因为吃饭,我一定要找一件事情,首先让我自己可以赚钱吃饭,而不是我靠别人吃饭。其二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其实这是非常难的,一个事情可以满足这两个目标是非常困难的。我幸运的是,我掌握了这件事情,同时满足了两个目标。你讲的独立性的问题,我跟你讲,我所有能够想到的方面,我说的是所有能够想到的方面,更多的是你想到的方面,我更多的是体现独立性。在今天的场合下,我确实是有感而泄密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讲过,我作为一个卖书给读者的店,我要独立于读者。其实我也独立于作者,我独立于你能够想象的因素。其实这么做下来,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2004年,整整十年前的2月份,我当时的演讲题目是“因其独立,而能活”,换句话是所有死的书店是因为不独立。



现场听众:

各位老师好,我从珠海来的,来之前,我的一位同事告诉我,刘苏里和钟芳玲的讲座,你一定要听一听,我就在方所待两天听各位的见解。我是珠海最大的国企的员工,国企为了回报社会,尽公益的责任,也办了类似于方所的书店。现在就想问刘先生和钟女士,我们国企办书店,有怎样很好的建议,让我们可以很好的活下去。


钟芳玲:

你现在要打破国营和民营的界限,是这样吗?


现场听众:

刘先生说只有独立才可以活,我们是国有企业怎么活?


钟芳玲:

我觉得只要是实体书店,都支持的,不管你是国有企业还是民营企业,只要是实体书店,就要很好的经营,就是很棒的,尤其是网络时代,如果将一个实体书店经营得好,无论是国有企业还是民营书店,尤其是体制内改变更好。


现场听众:

刘先生有怎样的心得?


刘苏里:

我并不是天生对抗所有的事情,我不能说,这件事出生就有问题。但是以我对书店独立意义上,生存意义和价值来说,我希望提醒你们投资人,如果你是石油公司,或者是地产商,从资本的意义上决定书店命运的力量,你不要干预它。


去年上海一家出版社,请我过去座谈,讲的就是这个问题。他们要将一个书店如何如何,那天志强去了没有,忘记了,因为第一天喝了很多的酒,我就说,在怎样的意义上不管这家书店。我说它活的层次,取决于你管得多少。你管得多,他就死得早,死得痛快,你管得少,活的可能性就大,活得就长。


杨照:

最后面的一位听众。


现场听众:

大家好,我是从江西赣州过来的,我是做独立书店的,自己开了一家60平方米的小书店,也就是夫妻档的书店,做了7年。广州是我很熟悉的城市,因为年轻的时候在这里打拼过。回到自己的家乡,开了一家小书店。刘苏里说的很多问题我都碰到了,干了七年。现在没有钱,如果我干其他的,凭我的头脑,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因此现实很骨感。刘总是否可以给我更好的意见,因为他说的内容,我有一点懵。


刘苏里:

我就简单的讲一个小故事,一分钟。万圣15年周年店庆的时候,我在特别急的时间内管理得很好。有个人感慨的跟我说,刘苏里如果我还在这个行业里,也会办一个万圣。我感慨的说,对的,你也会办万圣。接着我说,要怎样的人,要在15年前,完全不想15年后的结果来做一件15年之后,回过头来看当初没有迈错的一步。


中国的聪明人太多,笨蛋和傻子太少,如果你有健康的大脑,我劝你不要办书店,只有“脑残”的人才能将书店办好。(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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