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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啊,请你退到一本书的后面去吧

丫丫 做書 2018-11-09


编辑是谁?对大多数读者来说,是印在版权页上的一个名字。我也大言不惭地宣称自己是一个“书迷”很多年,但也只从近两年起,才开始关注“编辑”这个群体,说来惭愧,还是因为《天才捕手》电影的上映,是科林叔用他那温柔、克制、又饱含深情的演技(还有脸)唤起的。在电影中,科林叔饰演了一个几乎成就了日后鼎鼎大名如托马斯·沃尔夫、菲茨杰拉德、海明威等作家的名编辑麦克斯·珀金斯,我是迷上了编辑、还是迷上了科林叔饰演的编辑,至今也说不清,可自从三刷那部电影之后,我开始下意识地翻一本书的版权页,去看它的编辑是谁(以前只会关注作者和出版社),于是,巧合的事件发生了,在我不经意间读到双雪涛的《飞行家》、孙中伦的《回来》、李静睿的《北方大道》等书碰巧是同一位编辑时,好奇心促使我去采访他们。


双雪涛,一位原本在银行工作的普通职员,突然有天辞了职,拿起笔来写小说,下笔即惊艳,老东北诗意又颓败的气息在他笔下成为一张褪了色的蓝墨水画的地图;


孙中伦,一个二十出头的大三小子,休学开始一段“寻路中国”之旅,东莞工厂、大理民宿店小二、甘肃定西中学老师…也许拥有着何伟一般非虚构写作的野心;


李静睿,一位多年着迷于文字与真理探讨的小说写作者,可能是当代人生活与心理状态最细腻的描绘者……作为编辑的罗丹妮,发现他们、阅读他们、编辑他们的书,这几位作者文字构成的世界,也许足以勾勒出当代社会的轮廓。




罗丹妮,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策划编辑,从业11年,曾策划、编辑图书:袁凌《我的九十九次死亡》、王小峰《只有大众 没有文化》、孙中伦《回来》、双雪涛《飞行家》、李静睿《北方大道》、苏芳《一些时刻》、《讲谈社·中国的历史(十卷本)》、木心《文学回忆录》、《单读》、《正午》等。


上班日的一个午后,我去理想国采访了编辑罗丹妮。起初我的感觉是,她不太想接受我的采访,没想到她一见我就主动聊起了这个问题。



01

 我更愿意相信

自己对于文本的判断



丫:去年,做书举办了第一届“进击的原创”做書年度好书奖,准备得比较仓促,今年的好书评选工作从四月就开始征集。去年我看到双雪涛的《飞行家》,非常惊艳,包括今年3月的新书,苏方的《一些时刻》,我也非常喜欢,翻了翻版权页(之前我一直没有这个习惯),发现责编都是你…



双雪涛《飞行家》


罗:我的态度是编辑不需要站在前台,首先感谢你喜欢双雪涛和苏方,但我不觉得这和我有太大关系,所以我不太愿意花时间在(采访)上面。


丫:嗯,我能理解。但我发现,你做的很多书都是某个作者的第一本书,比如袁凌的那本《我的九十九次死亡》、孙中伦的《回来》等。我又看了一些书的评价和销量,像孙中伦的《回来》评价不是那么的好…



孙中伦《回来》


罗:是不太好。


丫:有几篇我非常喜欢,比如《定西孩子》。你是基于什么想要做一些“素人”的作者?


罗:这个可能和个人的趣味、志向和职业定位都有关吧。


我来理想国是2011年,那时它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出版机构了,已经拥有了像梁文道、陈丹青、还有木心、林青霞等作家。那在这样一个成熟的出版机构、在这样一个优秀的平台上,你当然有机会承担一些非常重要的书稿的编辑。但在我内心,我还是希望发现一些大众不是特别熟识的作者,这对我来说可能更有成就感。


还有一点是,我更愿意相信自己对文本的判断吧,我更愿意去尝试一些新的东西。所以,对于已经被大家认可的、成名的、大众比较熟悉的作家,我当然会非常喜欢,但作为编辑来讲,那可能不是我最想要去做的一类书。就是在这样一个好的平台上面,你不可能总去做已经有的东西,公司也会鼓励你去开拓新的领域。



丫:我记得在2010年的时候,书店的活动几乎被理想国的新书垄断的,当时大家能叫得上名字的出版社好像也只有理想国。我也觉得理想国非常了不起,比如有朱天文、朱天心、唐诺、张大春,包括道长、陈丹青这样的作家,但我总有个感觉,就是为什么理想国没有些原创作家的书?似乎都是台湾文坛出名的作家的书的大陆版…


罗:你这个说法我只同意一半。你这个表述不完全准确。首先,理想国一直在做原创书,比如陈丹青的第一本书就是我们理想国的创始人刘总(刘瑞琳)做的,当时大众并不知道陈丹青也是一个写作者,包括梁文道的第一本书《常识》,我们做这本书时,大家只知道梁文道是凤凰卫视的某个读书节目的主持人。


第二,确实如你所说,当一个出版机构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时候,有几年确实原创书比较少,而且在大家的认知里面,那几年公共知识分子的书出得比较多。但你要知道,一本书从跟作者签约到出版,是有一个很长的周期,比如最近你看到的原创作家的书比较多,但其实都是好几年前和作者签的合同。挖掘新的本土年轻作家这样一个出版理念和方向,是理想国一直以来就有的。这几年你看到的就是这个理念和方向的成果,整个周期其实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了。


丫:你是怎么发现这些作者的?比如孙中伦?


罗:在《回来》出版前,关于孙中伦的报道也不算少了,这个稿子其实是一个叫雷淑容的老师,她也是出版圈一个非常资深的前辈,会经常推荐一些比较好的选题给我们,和理想国合作比较多,孙中伦就是她推荐的,当初我们看了都一致觉得写得非常好,到今天我也这么认为。他是1994年生人,之前没有受过专业的写作训练、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资源和人脉,完全是一个自发写作的年轻人,高中上完之后就去了美国,他没有“经营自己作家身份“的心机,非常单纯地就是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了一本书,在国内也没有任何“粉丝”基础,他完完全全就是靠这个文本打动了我们。我现在想来这本书在后期出版时有一些定位上的偏差,但我到现在都认为他被低估了。不过这本书到目前为止也加印两次了,我还是很开心的。



02 谁都知道新人的书不好做

但挖掘新人对我来说更有成就感



丫:你是学什么的?是一毕业就来理想国工作了吗?


罗:不是的。我在中华书局做了两年编辑。我从本科到博士都是学历史的。(啊!)你的眼神好惊讶。


丫:学历史这么多年,为什么想要做编辑呢?


罗:我不想在大学里任教职,简单说就是我毕业以后,明白自己不太想以学术研究作为自己安生立命的工作,而我又比较喜欢读书,编辑不是一个很难想到的选择,如果不进大学当老师的话,那学术编辑对当时的我来说就是一个最合理的职业选择了。


丫:最后你读博士时大概是研究什么方向?


罗:历史人类学,偏社会史这一块。


丫:你做了这么多原创作者的书,介意说下它们的销售情况吗?比如卖得好的和不好的?


罗:介意,当然介意。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都很难回答,而且这本身对我来说也不是最重要的。


丫:我懂了。但其实我想问的是,如果这本书的销量不太好的话,公司会给你压力吗?


罗:我自己就会给自己压力啊。当然会有,但我觉得你做任何事都会有压力。当你做一个新的东西时,就会有一个判断,它就是会有这个风险。谁都知道新人的书不好做啊。




03  

编辑不需要站在台前


丫:我想反驳你的一个观点,”编辑要站在书的后面…”


罗:不是编辑站在书的后面,编辑可能是作为产品形态的这本书的一小部分。


丫:我认为这是很重要的。就算是作为一个读者表达对编辑的感谢吧。如果编辑没有发现这些好的、原创的作者,那我们读到的还是那些公版的名著,出了一版又一版,或者是引进一些在国外获奖的小说。我还是比较希望读到本土作家对于现今这个时代的写作的,就是那句话,“如果我们都不书写当下这个时代,那谁来书写呢”,这就是我看到很多原创书都是你做责编时的激动的原因,我觉得你眼光独到…


罗:不,到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这没有那么重要。我还没有自信到说,如果我不出这本书,那么这个作者的书就一定出不了吗?不一定,也许会有其他出版社出,或者只是晚了那么一两年。你站在读者的角度有这样的心态,我非常感激,但这样的读者是少之又少的。大多数人买书还是会挑一个出名的、他认识的作者。


丫:那编辑一直这样站在书背后,会觉得不甘心吗?


罗:不会,没什么不甘心的,这事本身没什么伟大崇高的。当然你会有一点成就感,但文字一旦被写就,就有了自己独立的生命,作品本身就在那儿、已经存在,编辑只是做了一件发现、传播的事情,我可能也就是比别人早了一点点。也许没有我,这本书只是会晚一点点出,但也有可能出得更好呢?也未可知吧。用不着抱着那种舍我其谁的心态,如果有这种心态,编辑很容易受伤的,也很容易失衡。


丫:作为编辑,你对原创的新人作者的影响有多少?


罗:作者是独立的,他的创作本身不太受编辑的影响。




04

 编辑最有成就感的5秒钟



丫:能分享一两个最大成就感的瞬间给我吗?


罗:就是书印出来的时候,你看到样书的时候,五秒钟,就结束了。


丫:只有五秒钟啊,高潮来的太短了。


罗:对,真的后面就没有了。真的是这样,比如我们会喊样书到了,就是这个书从印厂运过来了,你看到那本书的一刹那会特别开心,另外就是加印的时候你会很开心。嗯,终于加印了,终于这个书没有亏,作者也会很开心,就这两个瞬间吧。


丫:如果这个瞬间这么短暂又这么少的话,激励你一直做下去的动力是什么呢?一个五秒、再五秒可以持续那么久吗?


罗:嗯,慢慢就会发现人生绝大部分事情的成就感都是几秒钟。都是这样的,几秒钟的成就感支撑你做几十个小时的平淡、琐碎、日常的工作,人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的。


丫:你有没有那种偶像,促使你一毕业就进入这个行业、并且能做这么久的?


罗:没有。当时就是为了找个工作留在北京生活,没有那么伟大,没有被什么感召了,我也想有那种桥段,但没有。


我想我有一个能分享的是,我之所以能留在这个行业这么长时间是因为身边有很多跟我差不多追求的人,而且他们比我更出色、更优秀,他们激励着我,这个是一直有的,就是我所在的理想国编辑这个团队。


丫:我有个好朋友在文景做编辑,她最近跟我说,可能自己的职业此生就是编辑了…


罗:你是想问我现在有没有认定自己就要当一个编辑了是吗?目前应该是吧。


丫:看来这五秒钟成就感持续的动力还是很大的。


罗:也不完全是五秒的成就感。你选择一个职业,它还有很多东西,综合的吧,你对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的认定、对自己所做的事的价值的认定,然后综合起来看,这份工作就是以目前自己的能力能找到的,让自己在这个世界活得相对最自洽、最自得的一种生活方式。



05 

文学

为我提供了一个更柔软的角度



丫:最后几个问题,书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罗:书对我,饭碗啊。


丫:我不接受这么官方的回答哈哈。


罗:其实没有考虑过,因为最早做的事就一直跟书有关系,所以你没有办法认真去考虑一个总在你身边的东西意味着什么。书,我觉得它一直都是我的陪伴吧。你想你人生的大半阶段都是在读书,我们读博不就是读书吗,刚毕业又是在编书,基本没有脱离书生活过。


丫:文学对你而言呢?意味着什么?


罗:以前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去年才开始比较多接触到纯文学的东西。因为文学分广义和狭义,当我们说狭义的时候就更狭义,比如就是指小说。最近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文学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现在我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我想文学对我来说可能意味着,它为我理解自己和理解他人提供了另外一种方式和视角。我之前的思维方式可能是偏历史学的、社会科学的;文学为我提供了这之外一些更加柔软的、个人的、模糊的、复杂的角度,这一二年我会更多从文学的角度去丰富我对自己或对他人的认知吧。


丫:除了你编的这些作家外,你最喜欢的作家可以说几个吗?


罗:我最喜欢的就是贾行家和云也退。我是他们最最热情的读者。


丫:就这样吗?我本来期待一个特别掷地有声的名字,比如我们朋友之间聊天,“你喜欢谁”,“陀思妥耶夫斯基”,“曼德施塔姆”,“你喜欢谁的电影”,“戈达尔”…哈哈…


罗:嗯,贾行家和云也退也是很掷地有声的。


丫:最后再说一个你最喜欢的电影/电视剧吧?


罗:很早很早的一个片子叫《荆棘鸟》,是根据小说改编的,我最早是听它的广播剧,后来它改成过一个类似电视剧那种的,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这个广播剧对我影响很大…这个鸟一生就只会唱一次,从离开巢窝的那一刻起,它就在找荆棘树,找到后,它就会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荆棘上,然后放声歌唱,歌声比世上所有一切生灵的歌声都更动听,这部小说里梅吉和拉尔夫神父的爱情故事对我影响很大,我很喜欢。



最后,丹妮带我参观了她的办公室,四处是书,她最后说了一句,“不要高估书的作用”,我就离开了。到理想国门口,拍了背景墙,大师的肖像组成的一面墙,看着进进出出的编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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