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的书单：撩妹宝典和情商必修课
韦小宝的文化水平是不易描述的。
在金庸小说所有重要的人物当中，他大约处于无限接近石破天的某个位置，和无崖子之间隔着几十个慕容博。
寒酸的识字量，深入骨髓的懒惰，都限制了他的阅读，但有声书的宝库却一直为他敞开着大门，也为我们列出了一个韦小宝的有声书单。
01
韦小宝的真爱：评书与戏文
金庸小说里的男主们，其实多数都有自己的书单。
因为老师多，郭靖的书单属于比较庞杂的那种。
教他文化课的老师先后有四位——朱聪、黄蓉、周伯通，加上梵语教师一灯和尚。
考虑到他的性格和学习能力，老师们都自觉以口头讲述为主，辅以文字教学。
因为老师的专业方向，袁承志的书单就属于比较简单的那种。
他的启蒙老师大多是父亲的旧部，所以要集中学习兵书战策，国学书籍读的很少。
但韦小宝的书单上，绝大部分都是他真心喜欢的通俗文学故事，不是评书，就是戏文。
92年电影版《鹿鼎记》韦小宝，周星驰 饰
小说第二回，韦小宝自报姓名之前，金先生就写到了他的有声书爱好。
这一段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刚遇见茅十八，小宝就能脱口说出一句江湖套路话——“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扬州市上茶馆中颇多说书之人，讲述《三国志》、《水浒传》、《大明英烈传》等等英雄故事。这小孩日夜在妓院、赌场、茶馆、酒楼中钻进钻出，替人跑腿买物，揩点油水，讨几个赏钱，一有空闲，便蹲在茶桌旁听白书。……他听书听得多了，对故事中英雄好汉极是心醉，眼见此人重伤之余，仍能连伤不少盐枭头目，心下仰慕，书中英雄常说的语句便即脱口而出。
——《鹿鼎记》第二回
说书讲古，是把历史进行故事化处理，围绕英雄好汉的奋斗史，设计悬念、笑点和泪点，慢慢讲给听众。
《三国演义》里的关、张、赵云，《水浒传》里的林冲、鲁达，自然都是评书中一等一的英雄。他们的故事点亮了少年人内心的英雄梦想。
韦小宝在扬州帮助茅十八，就是受了这些榜样的激励。
他虽然武功低微，浮滑无行，神态猥琐做作，嘴上不干不净，但始终保留着些许侠义之气，自然有评书的一份功劳。
《三国》《水浒》《英烈传》以外，还有《西游记》。小宝曾用孙猴子和如来佛比喻自己和康熙的关系，也在罗刹国给双儿说取经故事解闷。
有声书为他带来了不同于私塾教学的另类知识。如金先生说的那样：
韦小宝的学问，一是来自听说书，二是来自看戏，……
——《鹿鼎记》第三十六回
在小宝的职业生涯中，评书和戏文这两种有声读物不仅参与了三观的塑造，而且为他描绘了历史和社会，又让他领悟到“表演”的真谛。小宝后来活学活用评书里的段子，依照时间和场合自行变化，逐步成长为社会舞台上的一枚戏精。
在心理健康方面，评书能用来自我激励。
比如在扬州丽春院，韦小宝想起说书先生讲过《三笑姻缘九美图》，顿时觉得自己的老婆没有唐伯虎多，得继续努力。
97年TVB版《鹿鼎记》
韦小宝（陈小春 饰）与七个老婆
评书还能用来自我肯定。
比如在五台山，韦小宝在石头上嘘嘘，借用了说书人口中的《三国》故事，说这是“小桂子水淹七军”。
人生如戏，也如评书。不是看口才，就是比演技。
小宝即可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凭得是这些有声书里学到的知识。
02
论美女声优对读书的作用
由于韦小宝听惯了有声书，那些文雅的诗词歌赋、学术著作，也必须得改编成有声书，才能让他听得进去。
康熙皇帝把思想家黄宗羲的代表作《明夷待访录》做成了有声书，现场解说。以帝王气场和大舅子的连带关系，总算让韦小宝勉强理解了这部政治学经典的皮毛。
去云南出差的时候，天下第一美人陈圆圆也是边唱边解说，才让韦小宝听完了吴梅村的长诗《圆圆曲》。
吴是苏州才子，文采自然是好的，但韦大人对诗词基本无感。
他赏脸听书，完全是由于陈圆圆世间罕见的美貌和磁性嗓音。
第一美人在说唱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倾情奉献了绝无仅有的声优表演，这也是吴伟业作品的限量有声版放送。
97年TVB版《鹿鼎记》陈圆圆，梁小冰 饰
原本，天下人公认陈圆圆是红颜祸水，她长期忍受社会舆论的讨伐，精神极度焦虑。
但韦小宝却对她说：
“不对，不对。‘红颜祸水’这句话，我倒也曾听说书先生说过，甚么妲己，甚么杨贵妃，说这些美女害了国家。其实呢，天下倘若没这些糟男人、糟皇帝，美女再美，也害不了国家。大家说平西王为了陈圆圆，这才投降清朝，依我瞧哪，要是吴三桂当真忠于明朝，便有十八个陈圆圆，他奶奶的吴三桂也不会投降大清啊。”
——《鹿鼎记》第三十二回
这次演唱，纯粹是因为有幸遇到了韦小宝这个知音。
她觉得，吴梅村诗词文章做得好，不过是小才子；韦小宝有见识、有担当，才是大才子。
阅人无数的陈圆圆，居然给大字不识几个的韦小宝这样一顶高帽子，绝不是单纯的丈母娘夸姑爷。
韦小宝对历史的理解比吴梅村更简单直接，三两句话就穿透了人性的阴暗面。
这种X射线一样的眼光，仍是从评书里得来的。
这个话题还没完。
小宝欣赏了这本悦目、悦耳又赏心的有声书，居然产生了带陈圆圆回家乡创业，合作开办有声书坊的想法。
（韦小宝）又想：“她这样又弹又说，倒像是苏州说书先生的唱弹词。我跟她对答几句，帮腔几声，变成说书先生的下手了。咱二人倘若到扬州茶馆里去开档子，管教轰动了扬州全城，连茶馆也挤破了。我靠了她的牌头，自然也大出风头。”
“挤破茶馆”和“大出风头”，说的是书坊开办之后的盛况。
翻译成如今的说法，就是讲有声书的点击率超高、流量巨大、是很容易变现的大IP。
03
日有所听，夜有所梦
韦小宝曾在通吃岛上做过的一个梦。
金先生借这个梦，表达了评书和其它文娱活动之于小宝的意义。
做梦的背景是，陈近南遇害，双儿杀死风际中，韦小宝赶走郑克塽，岛上只剩下他们一男七女。
后来康熙派兵将驻岛，严密监视小宝全家，下圣旨挑明了态度：只要你不帮我灭了天地会，我就让你在岛上一直住着，住成大清版的鲁滨逊。
烦闷至极的韦小宝迷迷糊糊睡着了，梦见一只大海龟浮上海面，代表海龙王请他去龙宫饮酒赌钱。
听说要开赌，小宝大喜过望。
但龙宫的文艺活动同样让他非去不可，那大海龟说：
水晶宫中有一部戏班子，擅做群英会、定军山、钟馗嫁妹、白水滩诸般好戏。有说书先生擅说大明英烈传、水浒传诸般大书。又有无数歌女，各种时新小调，叹五更、十八摸、四季相思无一不会。
——《鹿鼎记》第四十五回
戏是武戏，评书是英雄故事，小曲是很三俗的靡靡之音。赌桌上的牌友是猪八戒、牛魔王、张飞、李逵、牛皋、程咬金、殷纣王、楚霸王、隋炀帝、明正德，每位都是牌局里的冤大头。
这些历史或神魔角色，无非是韦小宝在各种评书戏文上听来看来的，大概直接源自《西游》《水浒》《封神》《武穆精忠传》《隋唐志传》之类小说和民间故事的有声改编版。
这些有声书，维系着武功低微者的江湖梦。
04
实体书是失眠良药
当然，韦小宝也不是没见过实体书。
光是找一套《四十二章经》，就用掉了不少的脑筋和银票。
书中自有黄金屋——《四十二章经》里装了一套藏宝地图。集齐八本，就能召唤宝藏。
书中自有颜如玉——搜寻《四十二章经》的线索里，至少牵出十几条猎艳集邮的经历。
这套佛经以外，他几乎排斥一切实体书，包括陈近南传授的练功秘诀。
可怜总舵主那部武学秘笈，到小宝手里全无用处，变成失眠症患者的一剂良药。
我们来看看他的学习状态。
第一天是这样的：
（韦小宝）……取出陈近南的那本武功册子，照着所传秘诀，盘膝而坐，练了起来。他点收银票，看到票子上银号、票号的朱印时神采奕奕，一翻到武功图谱，登时兴味索然，何况书中的注解一百个字中也识不上一个，练不到小半个时辰，便觉神昏眼倦，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鹿鼎记》第九回
第二天是这样的：
起身再拿那册子来看，依法打坐修习，过不多时双眼又是沉重之极，忍不住要睡，心想：“他们打定了主意，要过河拆桥，我这座桥是青石板大桥也罢，是烂木头独木桥也罢，他们总是要拆的，我练不练功夫，也不相干。”既找到了不练功夫的借口，心下大宽，倒头呼呼大睡。
书本看不进去，困得要命，但睡大觉之前，仍需找个借口。
这像极了我的大学时代。
05
有声书对韦爵爷口才的影响
其实韦小宝的自学能力并不差。
智商虽比不上石破天，执行力比不上郭靖，多少还有些见识。
他的学习能力不但在学神行百变的逃命功夫时灵光一现，特殊情况下也能拿得起来。
据《鹿鼎记》的讲述，傍上康熙之前，韦小宝总共认得几十个字，里面除了他的名字，还包括“四十二”、“十三”之类的数字。这之外，就没什么词汇量了。
而拜康熙为师之后，耳濡目染，口头上学会了“横扫千军”、“高山流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之类的文雅词汇。偶尔，他还能自编些词汇应急，像“如龙添翼”、“臭味万年”、“鸟生鱼汤”，就很有表现力。
特别是认得了自己名字的写法，危急时刻更可提笔给康熙写信，报告归辛树一家刺王杀驾的消息。
以此推测，如果不是骨牌上只有牌点，没有文字，小宝的文化水平可能会更高。
倘若再假设，康熙年间麻将牌已然普及，韦爵爷必定能多认得“東、西、南、北、風、中、發”这几个常用汉字，一举甩掉“准文盲”的帽子。
总体而言，自学有声读物虽不能让他脱盲，却预先培养出混社会的眼光和口才，借此登上有钱途的事业平台。
和识字量相比，韦小宝的口语词汇量巨大，表现力强，是金先生笔下第一流的口头修辞家。
这一方面是拜鱼龙混杂的妓院和官场所赐，另一方面就是有声读物的长期影响。
即便在他激流勇退、告老还乡之时，这种口才也可为他谋得再就业的新岗位——高级会所里的说书人，也就是有声书的小编兼声优。
倘若当真如此，最初在电影里客串说书先生的韦小宝，其实早已概括了这位江湖奇人的一生。
下期预告：
韦小宝的“有声书”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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