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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用房思琪做营销,一本好书成了“烂书”

魏森垚 做書 2019-09-09

同样的作者,内容一字不差,一模一样的书名,除了繁体字转简体字,出版时间间隔2年。然而豆瓣评分台版8.7,大陆版7.3。



鉴于评分人数相差很多,单从星级比例看,大陆版3星、4星为主,而台版5星为主。


看完大陆版豆瓣384条短评,以及61篇5星以下的书评,我发现很多读者给低分,主要因为不喜欢营销文案——“房思琪姊妹篇”、“此文笔可惊天”。



“文笔可惊天”其实是莫言对作者甘耀明的评价。如果你了解甘耀明的文风和他台湾文坛的地位后,其实并无不妥。


这种万金油式的“书评”,也能左右一本书的评分


总之,假如一本书因为营销被判死刑,那写作又算什么?营销的陪葬吗?


北京入秋后的某个雨天,恰巧撞见《冬将军》的编辑。我问他“营销被骂那么惨,你看到了吧?”


他惨淡一笑说:“文案不这样写,又有多少人愿意主动看这本小说?”


我们盯着大雨沉默了半分钟,谁也给不出答案。

编辑还告诉我因为《冬将军》库存积压,于情于理都很难开始做新书。他的上一本书叫《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我恶意调侃他:“就你个人而言,的确是姊妹篇。”


原本不打算写文推荐这本书,因为怎么写都不如小说本身好。看到小说被“骂”又决定动笔,为书打抱不平而已。

如果人们仅仅因为不喜欢营销而抵制一部小说,那不是出版社的损失,是我们的损失。



01
后房思琪时代
离我们还有多远

《房思琪》让大众意识到性暴力可以摧毁一位满分少女,而此类事件只是冰山一角。

《冬将军》则让我们终于可以提问,性暴力既然如此普遍,受害者如何才能活下去?

差评里很多人说,《冬将军》跟《房思琪》没法比。真的是这样吗?还是说我们带着对受害者的刻板印象,希望每个字都必须打中心脏,才叫好,本质上和带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读,希望性暴力小说全部死去,是一样的。


小说中很多伤口即将被连皮带肉重新撕开的时刻,作者故意用离奇的故事分散读者注意力,默默为受害者们披上外套,遮住她们身上并不光彩的伤。


比如,小说详细展开受害后的司法流程。先去医院验伤,腿被分成M形,冰冷的医疗器械会抵达身体内部多深的地方、取走什么才算是证据。体检后才能去警察局报案,相当于向全世界公开我被性侵了,连陪我来的祖母也要被问:是阿嬷你还是年轻人被强奸了?我在等候席把指甲边缘的肉全部抠烂。给我做笔录的女警员已经加班12小时。


弦被拉到了最紧。女警员突然请出一柜子的众神——各种口味的泡面。


女警员提出先请我和祖母吃一碗泡面,泡3分钟口感最佳,人生也要给自己安排3分钟的中场休息,才好拼下半场。

这个莫名其妙的打岔,消解了司法过程的严肃。作者故意为之,因为接下来,我要开始复述和回忆被强暴的过程。

报警立案后,去检察院,受害者必须如实回答以下问题:一共发生过多少次性关系?对方是一夜情还是男朋友?处女膜八点钟方向被撕破旧伤还是新伤?不确定就重新检查吧。


再比如我所工作的幼儿园里,小朋友在妈妈手机里偷看到我被强暴的八卦。对强暴或性毫无概念,小朋友只知道被强暴的人会离开幼儿园,用比自己受辱还委屈的眼神哭着说不要我离开。所以他们到处收集能让人拉肚子“猪大肠”草,熬成巫婆汤让强奸我的人喝下去,让他们肚子拉到爆,然后滚出幼儿园。这样,我就不必离开了。

小朋友的无知淡化了性暴力的疼痛感,他们坚定地站在正义一边,让无所不知的成年人变得可笑。


“这世界上到目前为止值得喝彩的,是随着伤害而来的浪潮中仍有温热的心意,不时落在我的手上。这让我知道,路再远都可以走下去。


——《冬将军来的夏天》


用经不起推敲的可笑之事消解性暴力的残忍,这种写法不是轻浮,而是一种文学的温柔,新闻做不到的温柔。


关于,我所期待的后房思琪时代,答案并不唯一,唯一确定的是,不能只有一种讲故事的方法、只有一种受害者。围观者除了悲愤,对做什么毫无概念。

眼泪已经流了太多,是时候讨论我们能做些什么了。


02
告诉她:
别怕,去战斗


“我”原本是一名幼儿园老师,某次工作聚餐后,被园长儿子的性侵。成年人的性侵有太多模棱两可之处,对方是开跑车的少公子,他说因为喜欢我才一时糊涂,我作为员工应该感激他的青睐,把强奸变成交易。而且是“我”先醉的不省人事,才给了他可乘之机。何况,我也不是处女了。


园长提出支付30万赔偿金,可以装进爱马仕的“凯莉包”直接给我,同时让母亲来幼儿园当会计,掌管财政大权。母亲建议“你去做他女朋友就好了”。


如果我能把强暴当做误会,每个人都是既得利益者。


但强奸就是强奸,与她是不是处女、多大年纪、做什么工作、能得多少好处、是否为他人考虑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我告诉园长绝不可能妥协时,园长轻蔑地盯着我,就像9岁时,我在河边看到一个男人活活打死自己的黑狗,接着走到我面前扯开我的上衣,用力捏了一下我的乳头说“这么小,比狗的还小”,那一刻我给不出任何反应。长大后,面对同样是女人的园长,我用尽力气才给出一句反击:“希望你也被强暴。”


园长轻松回答:“强暴,不就是每个女人都要走过的路吗?每个女人的做爱,每次都能得到自己的同意?你阿嬷、你妈妈、你自己,连我家族的那些女人,都会经历被自己男人硬干的时候。”


BBC出品的英剧《她说:女性人生的瞬间》第四集,一位妻子躺在床上平静地讲述在婚姻中她被强奸的事实。



所以,性暴力不仅在我们看不到的黑暗之境,也在光明的合法地带,比如婚姻中。


BBC强迫观众站在强暴者的视角听这位妻子讲述婚内强奸,看她笑着说宁愿在巷子里被人强奸,也不希望每天早上,微笑着为昨晚强暴自己的丈夫准备早餐。而到了晚上很可能又要被强暴一次。15分钟的短片让人压抑到喘不过气。这一集叫《Pig Life》,有人翻译为《贱命》。


我与园长的对话同样暗示了忍受被强暴是女人一生的必修课。但我拒绝了园长,因此丢掉了工作,骂了母亲“你应该再贱一点”,母亲要我滚出她的家。


被社会与家人同时嫌弃抛弃的时刻,只有失去联系十几年的祖母抓住了我的手腕对我说:收拾行李跟我走。


我不得不加入了祖母的诡异小团体,同5个和祖母一样老无所依的老阿婆开始了末路狂花般的旅行,比如买榨汁机把逝去丈夫的尸体挖出来榨成骨灰,比如开着闹鬼的面包车去各地巡演没人看的话剧。以及,我上大号时总有阿婆砸门或直接闯进来,真的很烦。其实她们只是怕我自杀。

被强暴后,我毫不意外地患上了抑郁症,一旦陷入独处或安静,就会疯狂撕扯头发和砸自己的脑袋,我开始失眠,整夜如女鬼在外面游荡,或把指甲边缘的肉全部抠烂。这些时刻祖母都在远处警惕我自杀。



在这世界上,我们痛恨坏人,我们憎恶暴力者、诈欺者、无耻之徒。
但是要揪出这些人,不是上教堂祈求,而是必须通过法律程序,通过科学办案,并且需要证人证词。
但是,证人未必愿意坐上证人席,去指证暴力者、诈欺者、无耻之徒,只想要在电影院看到银幕里的坏人恶有恶报。


——《冬将军来的夏天》



03
这是关于
一群女人被“强暴”的故事

祖母的小团体里有5位与祖母年纪相仿的老阿婆:必须穿护腰的护腰阿姨;将金首饰锻造成黄金丸,每天吞下去拉出来,再吞下去的黄金阿姨;剃了光头,戴上假发的假发阿姨;靠捡垃圾赚钱的回收阿姨;嗅觉异常敏锐,能闻出哪里有脏东西的酒窝阿姨;以及我的祖母,老阿婆们的领袖,她特长是软骨功。


旅行中,我也知道了几位搞笑老阿婆并不好笑的人生。


总要腾出手把假发扶正的假发阿姨,并不是臭美才戴假发。她剃光头是因为从结婚第一天就开始被丈夫家暴。每次丈夫喝醉酒后,会先抓住她的头发,拽倒在地上被拖一段,然后再动手。有次她的小手指被锤碎。有次,丈夫拿东西戳进她的肛门,强迫她肛交。有次,她被打完,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为丈夫准备饭,把用来治疗家暴的安眠药混进饭里给丈夫吃。丈夫睡着后,她用枕头闷死了丈夫,被判入狱10年。出狱后,她仍然害怕男人的喘息声,害怕混着酒味的口臭,害怕独自走夜路,害怕有人拽住她的头发,所以她剃掉了头发。


每天吞金丸的黄金阿姨并不是守财奴。她嫁给一位三流男歌星,婚后生了两男两女。老公出轨女舞者,变卖了老家房子,卷了钱跑去台北找舞者同居。一无所有的黄金阿姨带着4个孩子追到台北,翻遍所有舞场,最终和小三从舞厅扭打到马路上。“黄金阿姨输了,她的乡下平底鞋,败于台北女人的高跟鞋武器。”失望的黄金阿姨准备旅馆自杀,她把金首饰锻造成金丸,学古代人吞金自杀。当金丸滑过肠道带来巨大的平静,黄金阿姨突然不想死,她把所有首饰都练成金丸每天服用,结果导致胃下垂,去医院检查发现身体里几百颗金丸,医生诊断为“精神异常”。黄金阿姨大骂他们懂个屁,金丸是她抗抑郁的神药——男人会丢,但身体里的金丸一颗都不能丢。

凌晨三点起床捡垃圾的回收阿姨,有一个废物儿子。四十多岁的男人,老婆孩子都跑了,唯独当妈的跑不掉。她活着就是为了养儿子,给儿子零花钱,为他喝酒闹事买单。捡垃圾的钱不够,晚上也会去公园做流莺,忍受性虐或白嫖,赚来的钱给儿子吃喝嫖赌。

以上这些女性承受的暴力,只是小说的一部分,藏在一个轻松好笑的氛围里,因为作者不想把已经很痛的伤滥情化。整部小说他都在刻意避免这个。

然而有读者认为除了小说开篇“我被强暴的前三天,死去的祖母回来找我”,后面内容与性侵无太大关系,尬蹭房思琪热点吃相难看。

请问,你认真了读吗?

《冬将军》阅读的质感就像,我们正在一个荒唐可笑的聚会上,酒喝到微醺,突然一位老人亮出裙底的伤疤。你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擦干了眼泪。

那醉茫茫的身体被侵犯,或许没有很痛,甚至没有意识到什么,但真正的痛是有人踩上你的身体凌驾睥睨,操纵你、解构你、要你别无选择地承受一切,还命令你要是不能接受这些条件就滚开这圈子。
——《冬将军来的夏天》



04
那个为了保护你
不惧怕受辱的人

我与祖母及阿婆们的旅行因为开庭而结束。


老阿婆们,母亲、幼儿园同事、强奸我的少公子,和他花重金请来的两位律师都在法庭上。我坐在为性侵受害者特设的隔离室,祖母坐在我身边一直握住我的手。


审判的关键在于,我是否明确说过“不要”。


经验丰富的律师逐渐将我引入他们全套:“(因为醉酒)你之后的事都忘了,怎么记得自己说过不要?”母亲曾答应和解,并提出条件,如何证明不是一场“仙人跳”?


少公子趁势在法庭上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讲稿:原以为是你情我愿的性爱,或一段爱情的开始,到最后却变调了,希望法官能还我清白。


你可以说这是小说中的荒唐一幕,你也可以说现实世界的法庭上每天都在上演的戏码。


面对这个结果,我在隔离室内用尽所有力气大哭。

“有什么被揪痛得让她在众人面前流泪也无所谓。那绝对是以为真理与正义站在你这边,但有人以暴力抢走了,绑架到他的身边。谎言不会成为真理,但谎言会透过法律击败真理。


祖母坐在身边,摸着我的头,就像小时候她哄我不哭那样。等我平静下来,祖母站起来冲法官说,她可以证明我说过不要。


在我被强暴的前三天,祖母藏在一只行李箱里被搬进我家。祖母愿意当庭表演如何把自己折进箱子,并申请成为证人。

法庭上,祖母的软骨功突然失效,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证明自己能藏在箱子里。癌细胞正在腔疯狂扩散,祖母折叠自己时,就会咳得喘不上气。在多次失败后,祖母脱光了所有衣服,将丑陋的裸体曝光在法庭上,她反复尝试将自己折叠进箱子。最后只差一条腿落在箱子外,她便折断了这条碍事的腿。

此时法官按响警铃,要法警驱逐扰乱庭审的祖母。祖母缩在箱子里哭着求法官再给她一次机会。

为我打赢这场仗,祖母什么都可以做。


阿婆尽力了。
但你有尽力地活着吗?


——《冬将军来的夏天》



05
冬将军来的夏天

我被强暴后,一个找不到话题的时刻,祖母给我讲了冬将军的寓言。


正值二战期间,一位祖父冒险走去莫斯科郊外为重病的孙子找药,遇到埋伏的几十万德军。他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站了三天,吓退了几十万德军。


寓言很经不起推敲。但读完小说后,我忍不住想起自己生命里的“冬将军”,谁曾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拿出一人抵抗十几万敌人的勇气。冬将军“走进雪深处,每一步都深深陷下去,他没有一步是怯疑的,走进雪景,走进敌人那方。

或许有天,我们也能成为谁的冬将军。


小说并没有交代庭审结果,没有讲祖母和老阿婆们后来的人生,没有说我的抑郁症是否康复。因此有读者说这部小说好差,没有结局。

可你的人生,也没有结局啊,不还是在继续吗?


读到最后一页,幼儿园的小朋友们表演了一出荒唐可笑的话剧,在他们的世界,坏人得到了惩罚。眼泪没崩住,读完才第一次哭,不是生气,而是感动。


我希望你能看到最后一页的故事,也希望你能读完作者甘耀明写在最后感谢生命中的“小魔幻主义”,它让我们坚硬残忍的人生,有了小小的魔力和惊喜。

请您读到那里,再给出差评吧。

ps:根据真实事件改变的韩国电影《素媛》,泪点不仅是正义得不到伸张的气愤,还有那个一直藏在布偶服里的父亲,远远守护受害的女儿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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