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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鸡汤的鲁迅与被气活的文学bot
Original
竹光侍
做書
2020-02-10
鲁迅作为社交网络上的“金句王子”非止一日了,仿佛任何事件、何种情形他都早有一句贴切的点评预备在那里。当然,“金句王子”同时也要承担被冒名、被曲解的命运。
而他匕首、投枪式的犀言利语,也往往在舆论战中漫天横飞,有时交战双方竟投掷的是同一条名言,可谓是“一句各表”。
最近,针对全网上下对李文亮医生的缅怀悼念,有一股逆反的声音随之而起:“人血馒头好吃吗?”仿佛为李文亮医生之死声讨追责的人都是别有用心。
然而,张口闭口人血馒头的人们可能连《药》都没读过,也并未理解鲁迅这一隐喻背后的深意。只要人们对逝者有所感怀、讨论,就会被扣上一顶“吃人血馒头”的帽子。
按照微博博主@三无博士库里里 对于《药》的解读,“夏喻是反抗者,老栓家不懂什么是反抗,只想用人血医治自家的肺痨,构成消解反抗的隐喻,这就是人血馒头,人血馒头=消解反抗,所以怀念李医生不是人血馒头,找出各种理由阻碍人们怀念才是。”
你尽可以不同意他的理解,但“人血馒头”无论如何不应成为封堵悠悠众口的一条胶带。
实际上,这个词早就因为一次次被用于互相攻歼,因为不假思索的滥用,和雪花论(雪崩时,没有一朵雪花是无辜的)一样滑落到话语鄙视链底端,失掉了它原本发人深省的讽刺力。
不仅是“人血馒头”,最近鲁迅《热风·随感录四十一》中的一段话也出现在一条广为流传的鸡汤中: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结合这则鸡汤的前半句,引用这段话的用意不言而喻,那就是借鲁迅之口告诫人们“不是一昧的谩骂,抱怨,逃离”,而是“如果你觉得你的祖国不好,你就去建设它,如果你觉得政府不好,你就去考公务员去做官。
”
当然,引用这段话以及转发这条鸡汤的人,应该都没有找来《热风》中的这篇文章看,因为它正是针对声称“没有本领便不必提倡改革”的保守者所发,而鲁迅所谓的“自暴自弃者流”正是“专谋时式的成功的经营,以及对于一切的冷笑”的人。
正因为这样的冷气充塞社会,“所以现在的中国,社会上毫无改革,学术上没有发明,美术上也没有创作”。
结合鲁迅以笔为枪针砭时弊的生平,这段话无论如何也推导不出“如果你觉得社会不好,最好闭嘴做自己”的意思。更何况,舆论监督推动改革何尝不是一种建设,觉得政府不好就去做官还会有后来的鲁迅么?
所幸,一场围绕“如果你觉得xx不好”的全民玩梗运动,已经通过娱乐化的方式将这条鸡汤的荒谬逻辑展现得淋漓尽致,将其迷惑性消解于无形。
鲁迅虽然有很多言论都可以为“正能量”宣传所用,但更多的文字则是“危险发言”。这也是为什么专门发布先生语录的微博账号@鲁迅bot 命不长久。
不过,近来有一些账号继承了@鲁迅bot 的遗志,通过摘录文学作品呼应民意,在微博上引发了强烈共鸣,它们就是以@俄罗斯文学bot 为代表的各国文学bot。
2018年,bot类账号(社交媒体机器人)在微博上蔚然成风,无论是情感共鸣型的@意难平bot,经历吐槽型的@直男发言bot,还是主题同人型的@三国bot,集体怀旧型的@千禧bot,通过粉丝投稿这种“内容众筹”的方式,迅速聚集了一批在某方面趣味相投的人,鲁迅bot正是在此时应运而生。
而各个国家的文学爱好者们也纷纷找到了自己的组织,那就是各国文学bot。
有人表示“只要时间够长,在@俄罗斯文学bot 你能跳着读完《卡拉马佐夫兄弟》”,也有人“在@俄罗斯文学bot 看见第不知道几百次《日瓦戈医生》的投稿后,终于去图书馆把书借了回来”,可见这些碎片化书摘确有“种草”之功效。
当然,也有观点认为这种“肢解”名著的方式是在“暴殄天物or以错误的方式品尝美食”,“没有前文和背景的碎片,近乎是反智”。更何况,文学bot“种草”可能起到反效果,因为“各个bot摘抄出的文学段落是很美,但是你自己去读那些原作砖头书的时候emmmmm……”
不过,从各国文学bot在这次公共卫生事件中的表现来看,它们已经找到了另外一种存在价值。
@俄罗斯文学bot 用帕斯捷尔纳克的《二月》(“二月。墨水足够用来痛哭!”)来为人人心中的沉痛一抒胸臆;转发索尔仁尼琴《癌症楼》中的控诉,仿佛就是为此时此地所写;鼓励它的读者“首先应该善良,其次要诚实,再其次是以后永远不要相互遗忘。”(《卡拉马佐夫兄弟》)
@法国文学bot 也不甘示弱,除了密集分享《鼠疫》中的警醒文句以至于被戏称为“加缪bot”之外,也通过左拉的《我控诉》宣告“我承诺说出真相,如果合法获得的正义不能使之充分和完全的话。我的责任是说话,我不愿意成为同谋。”通过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提醒我们“在顽强地寻觅自由方面,某些民族经历过艰辛险阻,他们将自由本身视为一种珍贵而必然享有的幸福。”
停更两个多月的@拉丁美洲文学bot 2月7日用一条“一场事先张扬的谋杀案”复活回归,@英国文学bot 重新念起那首《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德国文学bot 敲响了君特·格拉斯的《铁皮鼓》。
正如微博用户@正点凤 的观察:“各路文学bot似乎都在用检索功能紧跟时事。”其中,又因为俄罗斯文学浸泡了苦难和压迫,法国文学鼓舞着自由和革命,所以“和我们的心贴得更近”。
有一些人指责这些文学bot“很喜欢夹带私货,以分享之名输出往往与政治挂钩且极其有针对性的个人观点。”
针对“夹带私货”、“带节奏”之类的指控,@俄罗斯文学bot 毫不退缩,他反问道:“不符合所谓‘官方意识形态’的论述数不胜数。所以,布尔加科夫、帕斯捷尔纳克、扎米亚京、索尔仁尼琴都是在‘夹带私货’?仅仅因为他们和所谓的‘官方意识形态’相悖?他们就活该被驱逐、被打压?”
还有人貌似站在文学的立场声称“断章取义的几句话,绝成不了伟大的文学。”对此,微博用户@夏天的小镇 针锋相对地质问:“如果文学只躺在历史的尘埃里,又怎么会成为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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