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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界的六神磊磊诞生了! | 中法评 · 法说金庸

2016-04-16 十二宝树王 中国法律评论
十二宝树王  |  中国政法大学博士

既然殷素素知道婚姻原罪的存在,俞岱岩会像定时炸弹一样引爆他们的婚姻,也预测到了结婚的法律风险,张三丰会动用武当的家法,像司法之泉的源头一样审判她,我们怎么还能说她的结婚行为是“爱自己”和“爱张翠山”呢?她最后的结果是自杀,她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爱自己的吗?张翠山的结果也是自杀,她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爱张翠山的吗?

在报复都大锦时,张翠山和殷素素遵守的是同一套普通法,武当派为什么还是那么恨殷素素杀都大锦一家人?因为殷的行为破坏了武当和少林默示的互不侵犯条约,威胁到了作为家长的老张的权利。这套普通法是家长的权利法,不分青红皂白,只讲家人的义务,不讲家人的权利。不讲权利的后果就是绝对服从,使得普通法具有专断的特质,不给良心与衡平法的适用空间,殷素素只能在三个方面“全面委屈”。




殷素素在海上唱歌时,也被称为妖女她的爱情刚刚好,可惜没有大法官!




爱情的最终幻想

只允许男人上台演戏,包括扮演旦角,这是一条老规矩,也是一个好台阶,给了许多文艺工作者以蒙蔽戏外人或戏内人的机会,来抒发他们梦寐以求的爱情。


在《莎翁情史》里,莎翁的女性情人——这里必须强调这位情人是如假包换的女性,如果你看的是足本,就能看见他们“敦伟大友谊”时美好的身体——这位情人假冒男人,扮演一个旦角。就像许多咸湿的导演一样,莎翁假装给旦角讲戏,趁机跟他(她)说情话,与他(她)接吻。目睹这一幕的其他演员震惊得几乎产生了精神错乱。

 

这么曲折而伟大的爱情,超过了方鸿渐鸿雁传书和单请吃饭的有趣程度,所以肯定是唐晓芙的最终幻想,也是所有人的最终幻想。在这种幻想之下,我们会有一种冲动,要把生活当成舞台,把爱人当做演员,而自己先以好基友的身份接近他,希望这出自导自演的爱情蒙蔽剧能够持续得再曲折一些,让令人心软和心醉的时刻来得再晚一些。


当祝英台不停地用鸳鸯戏水之类的情景来类比她和梁山伯的关系时,作为驴友的梁同学必须表现得不解风情和一头雾水,这也难怪,否则绝不能烘托这种感情的曲折和伟大。这也是为什么肥皂剧一定不能让一个反应迟钝的男人过早发现胸肌发达的好兄弟其实是身材火辣的大美女,而他一定要等到帽子被打掉、洗澡被撞见或不该摸的地方被摸到时才能够脸热心跳,甚至让对方激动得晕厥,如《天龙八部》里的阿朱。

 

爱情蒙蔽剧也许会变成悲喜剧。夏青青穿男装固然调剂了跟袁承志的爱情,但美女教主何铁手发现长身玉立的暗恋对象其实是穿了男装的女生,气得要自杀。


在《霸王别姬》中,作为戏内人的程蝶衣、段小楼和菊仙以及作为戏外人的观众都是被蒙蔽的对象。程蝶衣最初被自己的性别所蒙蔽,不能接受角色或人格的任意一层转换,他总要将“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错唱成“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不知因此受了多少罪。

 

程蝶衣原先被自我蒙蔽,而当他觉醒之后,开始遮遮掩掩地蒙蔽爱人。这个心理阶段与殷素素具有短暂的相似性。


在《倚天屠龙记》中,殷素素大方地说,张翠山在洗澡之后换了一套浊世佳公子的衣衫,做了一个发型,拿了一柄折扇,帅得逆天。殷素素开始自导自演,也如此偷偷装饰一番,主动向未来的丈夫靠近。这成为她日后悲剧的一个因素。殷素素的话其实相当于大方承认自己偷看过张翠山洗澡。


这也太污了,直接给跪了。

 

说一句题外话,赵敏重演了她婆婆的爱情蒙蔽剧。赵敏主动接近张无忌时,穿得也!是!男!装!

 

爱情的义无反顾


程蝶衣与殷素素还有一处惊人的关联性。


殷素素跟张翠山确定爱人关系之后,悲喜之下,在海上轻吟浅唱——

 

他与咱,咱与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
就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杵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唉呀由他!
只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死鬼带枷?唉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这跟程蝶衣的唱词“我本是女娇娥, 又不是男儿郎”出自同一出戏《思凡》。金庸是先听了这出昆曲,还是脑子里先构思出了殷素素这个形象呢?不管怎样,殷素素在海上轻声歌唱时,头顶满天的星辰,像一篇童话,又像一篇史诗。

 

他们的歌唱最终都落脚于表现爱情与阻力的对抗。《思凡》中的尼姑冲撞了教义。程蝶衣冲撞了直男癌的观念。殷素素冲撞了法律。他们选择对抗时,既有无畏的快感,又有无力的伤感。

 

殷素素在海上唱歌时,也被称为妖女,甚至在十年后的海上,西华子还认为她就是《奥德赛》里siren的模样。殷素素对爱人的师兄造成过严重的人身伤害,她了解这个事件是他们关系中的“原罪”。她了解龙门镖局事件会加深少林与武当之间的敌对状态。如果殷素素不嫁给张翠山,就不算冲撞武当的法律,尽管还是会引来武当的报复。但如果她嫁给张翠山,就要接受张三丰两个方面的审判,而绝不理会溯及力的问题:


一是,在武当的内国法上,殷素素对三哥的伤害行为属于抢劫罪;


二是,武当和少林两国之间存在默示的互不侵犯条约,殷素素毁灭少林的属国龙门镖局,对她的母国武当而言,这一行为够得上叛国罪。

 

殷素素的头脑特别清醒。她在海上唱歌时,已经预测出了全部的法律风险,但还是选择跟张翠山结婚,进入张三丰的司法辖区。如此一来,我们能认为殷素素的爱情并不过分,而是刚刚好吗?我们可以从两个层面讲一讲这个问题。

 


爱情的左派、右派和中间派


一是把殷素素和别人相比。金庸小说中有许多失败的爱情,有的导致了死亡,如殷素素、程灵素、康敏、阿紫、阿朱、岳灵珊、公孙绿萼、李莫愁。有的只是单纯没有结果,如袁紫衣、仪琳、王语嫣、木婉清、周芷若、小昭、殷离、李文秀。有的结出了酸果,如谭婆、阳夫人。不过,我们不能以这样功利的标准来评价这些人。

 

如果爱情是意识形态,有的伤害自己,有的伤害爱人,有的理性实践爱情,那么,其中就会有左派、右派和中间派。先简单粗暴地以前述行为标准,将程灵素、阿朱、岳灵珊、公孙绿萼、李文秀划为右派,将康敏、袁紫衣和阿紫划为左派,将殷素素划为中间派。王语嫣和小昭在中间偏左,属于中左派。仪琳和木婉清在中间偏右,属于中右派。这里中左和中右的细分思路源于董彦斌在天则双周学术论坛第543期上的演讲,题为《中左与中右护旗的立宪时刻》。

 

为了看得更清楚,用一个表格进行划分:

点击图片,可看大图


康敏对乔峰的心理还不像他对待段正淳一样,“我得不到你,别人也休想得到”,她也许只是为了让乔峰后悔,就像美狄亚杀死孩子,令伊阿宋悔恨。如果“乔峰安好,便是晴天”适合阿朱,那么,“乔峰安好,便是晴天霹雳”就适合康敏。

 

岳灵珊跟令狐冲或秘密、或公开地大跳双人舞,反感他跟别的女生在一起,但从来宣称自己只是妹妹,这种折磨人的方式让令狐冲尤其痛苦,所以岳是左派。不过,她爱上林平之以后,可以主动要求车震,也可以主动选择无性婚姻,爱人杀自己时,还不忘说一声杀得好,就变成了右派。在上表中,岳灵珊出现了两次,成了两面派。

 

袁紫衣的问题在于用故意暧昧和逃避暧昧后果的矛盾行为来伤害胡斐,这跟作为左派的岳灵珊一样。袁紫衣暧昧到出家,就停止了伤害,谭婆最厉害,可以暧昧到天荒地老。

 

同样在上表中出现两次的还有王语嫣,为了渣男慕容复,她可以离家出走,可以跳崖,还可以跳井,是大右派,但她同时对段誉稍微有一点欲拒还迎的意思,变成了中左派。

 

对于以谭婆为代表的这一类人,小昭评价道——

我说都是阳夫人不好。她若是心中一直有着成昆这个人,原不该嫁阳教主,既已嫁了阳教主,便不该再和成昆私会。


小昭和她母亲一样,在谈恋爱时都身负宗教使命。帮助母亲完成使命,并拯救她的生命,这成为了小昭的宿命,就像木婉清也有自己的宿命。她们本没有退缩,只是在宿命面前不得不牺牲自己的情感,所以算是中间派。小昭在谈恋爱时夹带完成了任务,令爱人稍微伤了心,所以修正为中左派。


木婉清非常努力地争取过,不过,她在宿命面前无能为力之余,还帮哥哥迎娶公主,继续选择委屈自己,所以修正为中右派。仪琳本可以学母亲,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形下还俗,积极地倒追令狐冲,但她没有这样做,而是继续点着宗教的“守宫砂”,心安理得地黯然神伤,形销骨立,所以算是中右派。

 

可恼的还不是以康敏为代表的“爱情左棍”,而是以程灵素和李文秀为代表的“爱情大右派”。这些女性形象成为许多粉丝心中的楷模,而且,许多人还是女粉丝。李文秀的那句自白“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几乎成为感动中国的台词。

 

我们在前面划分爱情的意识形态时,其中一个标准是“理性实践爱情”,这里的“理性”应当这样解释:人应当遵循这样的道德,即自己和别人都应当是目的,而不是手段;这种道德是一种能力,是理性的基础。这个道德观不是我发明的,是康德说的。

 

所以把“理性实践爱情”翻译成——


我爱你,也爱自己

康敏伤害别人是不道德的,程灵素和李文秀伤害自己同样是不道德的。为了爱情,殷离跳崖预备,王语嫣跳崖未遂,阿紫跳崖既遂,她们对自己犯罪的行为都不可取。为何金庸小说中的爱情大右派如此之多,而她们的拥趸也如此之多,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文化现象。

 

殷素素的爱情刚刚好,他爱张翠山,也爱自己。她不像李文秀那样主动、彻底、全面地退出,不像木婉清那样将小小的委屈留给自己,不像小昭那样稍微夹带私货,也不像阿紫那样试图毁灭爱人。


不过,既然殷素素知道婚姻原罪的存在,俞岱岩会像定时炸弹一样引爆他们的婚姻,也预测到了结婚的法律风险,张三丰会动用武当的家法,像司法之泉的源头一样审判她,我们怎么还能说她的结婚行为是“爱自己”和“爱张翠山”呢?她最后的结果是自杀,她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爱自己的吗?张翠山的结果也是自杀,她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爱张翠山的吗?

 


爱情的诈骗犯


张翠山对妻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骗得我好苦,自认为“受到了一万点伤害”。我不得不说,表面上看是殷欺骗了张,实质上是张欺诈了殷。


在这里,欺骗和欺诈具有不同的意义。张翠山是爱情的诈骗犯。

 

殷素素对张翠山有两次欺骗,造成了两个层面的后果。

 

殷素素欺骗张翠山,是从偷看他洗澡开始的。当时她觉得,张翠山无论是身材、容貌、发型、头饰、服装,还是作为时尚装饰品的折扇,都特别好看。她跟唐晓芙一样向往曲折而伟大的爱情,这种最终幻想并不过分。她乔装成他的样子,自导自演的爱情蒙蔽剧由此启幕。在爱情蒙蔽剧的表演过程中,殷素素又干了另外一件事情,消灭了少林的属国龙门镖局。她演过头了,演成了恶作剧和悲剧。这是殷素素对张翠山的第一次欺骗。

 

殷素素喜欢恶作剧。张无忌长大后回忆起来,殷素素喜欢故意绊倒他,等他大哭时再抱他,哄他,说宝贝不哭,妈妈爱你。殷离和赵敏这两个情人也是恶作剧和爱情蒙蔽剧的伟大导演和一流演员,她们的身上都散发着浓郁的殷素素气质。张翠山和张无忌就喜欢这样的女生,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没办法”。


不过,谁又不喜欢呢?令狐冲发现,搞了半天,原来任盈盈不是奶奶,而是妹妹,于是兴奋地吻起她来。大蠢牛郭靖最终发现小乞丐黄蓉其实是美女之后,不是也开窍了吗?随着跟黄蓉的关系越来越好,他还说对不起我硬了。在整个《射雕英雄传》中,郭靖至少硬了两次,至于是哪两次,请你们自己去找。

 

关于把爱情蒙蔽剧演成恶作剧这件事,起因是这样的:


殷素素抢劫屠龙刀时,把俞岱岩毒伤了。


为了赎罪,同时又不暴露抢劫犯的身份,殷素素与龙门镖局订立了一个运输合同,将受伤的俞岱岩运回武当。这份合同金额特别巨大,但条件也特别严格,包含了灭门的违约责任。


龙门镖局没有达到殷素素的合同目的,于是她要赶去追究对方的违约责任,也就是赶去杀人。


在订立运输合同的过程中,殷素素认识了俞岱岩的师弟张翠山,爱上了他,导演了一出爱情蒙蔽剧,结果演成了恶作剧和悲剧。


在演出结束之后,殷素素开始跟张翠山约会,隐瞒自己抢劫俞岱岩的事实。


这是殷素素对张翠山的第二次欺骗。这一次的后果是,张翠山利用了她的欺骗,反过来欺诈了殷素素,最终得以跟殷素素结婚生子。

 

关于张翠山欺诈殷素素这件事,起因是这样的:


殷素素演出结束之后,满意地用音乐和诗歌的古典形式跟张翠山订了约会。
他们约会时也在船上进行,跟殷素素后来快活而绝望地在海上唱歌时一样。在date中,天公作美,突降大雨,机会很好。
殷素素用魏晋四言诗向张翠山表达了思念的惆怅之情,向他赠伞,给他倒茶,跟他讨论月色与乌云等多种景象,以及书法与绘画等多门艺术。
她自己当场换了两次衣服,还热情地建议他也换掉湿衣。 在date中,殷素素告诉张翠山,自己偷偷护送都大锦的车队,发现俞岱岩被六个大汉骗走,于是去打架,但是打不过,又不能去武当山搬救兵,只好逃跑了。听到这里, 张翠山张口欲言,但终于忍住了。 这就是说,张翠山已经猜到,殷素素好事做得不够彻底,送佛没有送到西。她说的话不尽不实,只能这么解释:毒伤俞岱岩的不是别人,而是她本人。 在这里插一句,六个大汉对俞岱岩造成了二次伤害,这一次是非常严重的骨折。这对殷素素来说是个十足的意外。她的本意是赎罪,准备让他全部好起来的。 在date中,殷素素赤裸一部分身体,说自己很不舒服,请张翠山帮她体检和治疗。张翠山非常乐意和鸡动,也趁机跟她有了一些身体接触。体检和治疗时,张翠山的衣服破了,殷素素让他换上自己充满女人香的长衫,他又很鸡动。
接下来的谈话中,张翠山又问,俞岱岩之伤似与屠龙刀有关。这话问得非常含糊,没有指向哪一次伤害,是美女造成的毒伤,还是大汉造成的骨折。毕竟这两次伤害都跟屠龙刀有关。
殷素素本来就不知道骨折的过程,又发现张翠山问问题时明显在放水,处于想知道和不想知道之间,于是乐意推说不清楚,让他自己去问俞。
张翠山见她不肯说,心知再问也是徒然,暗想:“伤我三哥之人,其意在于屠龙宝刀。常坛主说要在王盘山扬刀立威,似乎屠龙刀是在他们手中……”


张翠山知道她清楚内情,只是“不肯说”,也知道屠龙刀在殷素素手上。这两个情况表明,之前张翠山还只是推测,到这里已经确信:殷毒伤了俞,拿到屠龙刀,又想补救他,但亲自护送他的话,会暴露抢劫犯的身份,于是殷就想了一个办法,让龙门镖局运送俞,自己暗中保护。俞中途被骗走,殷不方便上山搬救兵,也是因为会暴露。

 

张翠山不再追问,殷素素也就不主动提及。他们几乎在一秒之内就达成了一份默示合同,彼此都放下了心理负担,于是后来才能放心地赶走山洞中的野兽,铺上鲜花,像王二和陈清扬一样在大自然里敦伟大友谊。赶走山洞里的野兽,铺上鲜花,这几乎就是达成默示合同的隐喻。

 

不仅是张翠山,俞莲舟也隐约猜到了殷素素是凶手。他第一次见到殷素素,就给她很大压力,问她伤害俞岱岩的人是谁。他跟张翠山一样问得含糊,再次给殷素素以逃避问题的机会。张翠山和俞莲舟也不追问。这也是张殷之间存在默示合同的一个明证,甚至是俞张殷三个人之间存在默契的一条暗线。

 

这份默示合同的效力得到过加强。殷素素在海上轻声歌唱时,天上的繁星和脚下的大海能够见证,张翠山跟她约好了的——


天上地下,人间海底,我俩都要永远在一起

在跟殷素素敦伟大友谊之前和之后,张翠山有一万个机会以另外一个方式赶走内心的野兽和铺上鲜花,那就是勇敢地把俞岱岩之事摆到台面上说清楚。前面提过,殷素素伤害俞岱岩之前,甚至在赎罪之前,并不认识张翠山。殷素素赎罪失败,加深俞岱岩的伤害,这完全是意外。所以说殷素素的原罪并不深。


这些情况张翠山都清楚,但他就是不提,这就给殷素素带来一个法律上的风险,如果张翠山不承认默示合同的存在,殷素素将自行担负原罪带来的压力,自行承担婚姻失败的后果。有了张翠山的“星盟海誓”,这种违约风险殷素素是无法预料的。不过,作为人生长者的谢逊就预料到了。

 

从表面上看,张翠山明辨是非,行侠仗义,实质上他就是一个糊涂蛋和胆小鬼。他与张三丰重逢之时,懦弱之极,根本不敢提及自己的婚姻,还是老张主动点破的。而点破之后,小张没有半分的担当,吓得要跳起来,马上谴责自己的老婆来路不正,恨不得表态跟她划清界限。老张给他台阶下,说没关系,你的岳丈牛逼得很,我很欣赏他。这才让小张放心。我们在后面再说他成为胆小鬼的本质原因。

 

张翠山和殷素素夫妻关系很好,经常在北冰洋的火山口敦伟大友谊。但他们也有不少话题上的“共同警备区”。张翠山不喜欢天鹰教,殷素素就从来不提。殷素素一不能说娘家人,二不能说婆家人,嫁给这么个丈夫,真是累心。

 

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是,殷素素万万没有料到,俞岱岩引爆炸弹之后,张翠山翻脸了,撕毁了夫妻之间的默示合同,他喝问道——

素素,当真是你?你……你……你怎不早说?

这句话真是意味深长。在外人听来,张显得一直被蒙在鼓里,天真无邪地地跟仇人结婚、敦伟大友谊、生子。但“当真”二字泄了底,表明他一直知情,只是不原意主动去点破和求证。他这样气急败坏地推卸责任,殷素素也没有办法,只能耐人寻味地回答——

伤害你三师哥的罪魁祸首,便是你妻子,我怎敢跟你说?

这句话似乎有一层言下之意,张翠山,你在结婚之前就知情好吧,怎么都是我的错?张翠山下不来台,把责任往她身上一推,深深地责怪她骗他好苦,然后“我不听你解释我不听我不听”,跑了,死了。这摆明了是辜负“星盟海誓”,扔下殷素素不管,任她自生自灭,有负信赖,即便这份信赖看起来多么有违伦理。

 

爱情的大法官


在剑桥大学讲授衡平法的历史时,梅特兰引用过一首诗:

 

这般情形留了三个位置给良心法院


欺诈


意外


和有负信赖

 

梅特兰应当是从布莱克斯通的《英国法释义》中看到这首诗的,它讲的是,当16世纪的英国人遭遇欺诈或意外事件时,或有人在土地用益问题上有负信赖时,如果普通法不能帮到他们,或者普通法反对他们,大法官可以介入。这里的大法官是御前大臣,在此时他通常还由教士担任。诗里的良心法院是大法官庭,因为据说作为御前大臣的大法官不仅仅掌管国玺,还保管国王的良心。

 

殷素素把三个位置全占了,真是全面委屈。俞岱岩被人打成全身瘫痪,这是十足的意外。张翠山明明跟自己心照不宣地过着小日子,一旦被揭发,马上就装萌,这是欺诈。而且马上就不管誓言而自杀,这是有负信赖。但是,即便殷素素的委屈程度达到了五颗星,以老张为首的武当派没有一个站出来替她抱不平。她明明是失望而死,但在武当派看来,她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普通法。

 

张翠山去死,还有一个原因是要跟谢逊讲义气,替他隐瞒,这在当时当然是值得尊敬的,但我们要分清楚,他去死的直接原因毕竟是俞岱岩的揭发令他无法面对普通法。不仅如此,我们还要讲清楚,他跟谢逊讲兄弟义气,也是因为要严格遵守同样规则的普通法。


我在《正席与狗肉:令狐冲的交班问题》(点击可阅读)里提到,家长制下的家人对家长只有义务,没有权利。老张会不会审判自己,是小张纠结了十年的一个泰山压顶般的重大问题。他是典型的家子,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现代性,只知道对家人付出,令家长满意,不知道自己的权利在何处,这就是他全部的伦理观,所以才是一个没有担当的胆小鬼。这也解释了他为师兄受伤而愧疚、为保护义兄而去死的原因。谢逊说张翠山“于是非善恶之际太过固执”,本质也在于此。

 

因为三哥被人打骨折这件事,张翠山四次殴打都大锦(只是其中一次遇到老张而未遂),甚至意图把他们一伙人全部打骨折。这还不算,他威胁要杀他全家。这种心理和殷素素追究都大锦违约责任时是一样的:


(1)都大锦是家长,都的家人当然要付全部责任;


(2)我们不是现代国家,除了他(老张或老殷),我们谁都不认,我们当然有权利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既然在报复都大锦时,张翠山和殷素素遵守的是同一套普通法,武当派为什么还是那么恨殷素素杀都大锦一家人?因为殷的行为破坏了武当和少林默示的互不侵犯条约,威胁到了作为家长的老张的权利。这套普通法是家长的权利法,不分青红皂白,只讲家人的义务,不讲家人的权利。不讲权利的后果就是绝对服从,使得普通法具有专断的特质,不给良心与衡平法的适用空间,殷素素只能在三个方面“全面委屈”。

 

殷素素注定等不到大法官来施展他的衡平法,解救她的爱情和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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