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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席与狗肉:令狐冲的交班问题 | 中法评 · 法说金庸

2016-04-16 十二宝树王 中国法律评论
十二宝树王  |  中国政法大学博士


韦伯说,卡里斯玛支配要想成功,必须有被支配者对卡里斯玛的承认。但东方不败与杨莲亭的恋爱关系令他的神仙形象坍塌了。任盈盈提到,教中知情的人深以为耻,谁也不提。死忠派童百熊对杨莲亭的嫉妒也部分瓦解了东方不败的权威。东方不败应当任命一名祭司和一名宣传干部,这些人可以扼杀对教宗不利的流言,制止杨莲亭的傲慢和贪婪,并向管理干部和教众充分宣传和邀请东方不败展示神奇的战斗力,而不是一味放任他躲在闺房里绣花。


日月神教或是传统型支配下的子类型,即家产制下的身份型支配,或是卡里斯玛支配类型,无论是哪一种,它都以分工明确的管理干部为立教的基础。而五岳剑派与日月神教不同,它们一直是传统型支配类型下的另一个子类型,即家长制下的身份型支配。在古代社会,妻、子、奴隶都是家人,地位并无明显不同,不应有人身和财产权益。家长可以任意买卖和杀害他们。这五个剑派无一例外地执行着古老的家长制。门人都拟制为亲属,互以父子兄弟姐妹相称,就连世俗色彩最为清淡的恒山派和泰山派也不例外。门派首领就是家长。




《万历十五年》的稿子寄出后,出版社问黄仁宇,这是什么鬼?这是严肃的历史专著,还是后宫女人争宠的八卦?谢天谢地谢耶鲁,它最后是以学术作品的面貌出版的,不然文艺青年就不敢在豆瓣上将本书标为“已读”,免得掉价,就像黛玉心里知道《西厢记》里的淫词艳曲特别好,就是嘴上不承认。

 

以上文字绝无褒贬文艺青年的资格和意图,只是想表明,人类天生就有本事使用两种心理平衡术,第一种是将狗肉正席化,第二种是将正席狗肉化。


如果一个文艺青年热爱打麻将,也许他内心比较挣扎,但一旦你告诉他,绿茶的祖师奶奶的公公国学大师梁启超最爱打麻将,也许他就不挣扎了。


如果一个文艺青年热爱看滚床单的故事,也许他内心又挣扎了一下,但一旦你告诉他,国学大师陈寅恪也热爱反映男欢女爱的通俗小说,也许也在满篇寻找啪啪啪的情节,这样他又不挣扎了。


方鸿渐自封为博士,他内心是挣扎的,但既然记者要给他登报纸,校长要找他做演说,媒人要为他找对象,他就不挣扎了。这就是狗肉正席化。

 

那么正席狗肉化的例子呢?高松年故意跟下属放浪戏谑,打成一片,这当然是一个明证。但我们需要更加实在的证明。我们在这里大胆提出:学术著作和通俗小说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它们都是这个世界的样子。


如果这个命题能够成立,也许正席狗肉化的心理平衡术就更有更大的实在性。安提戈涅为什么要跟克瑞翁扯自然法与城邦法的大道理?她明明只是要达到收殓亡兄的个人目的。公理与私欲,多么矛盾的存在,但其实是一回事好吧。


马克斯 · 韦伯 

马克斯 · 韦伯一般被视为畏途,甚至经常被怀疑前言不搭后语。按照他的理论,有三种纯粹的支配类型:法制型、传统型和卡里斯玛型。法制型靠理性、传统型靠传统、卡理斯玛型靠神迹和巫术来体现支配正当性。传统型支配又有两个子类型,家长制和家产制。家长制和家产制的区分标准是,前者纯粹依赖家长的身份为支配,后者依赖管理干部。家产制还可以细分为纯粹家产制和身份式的家产制。

 

这种“要你命3000”式的摘要只会逼疯读书人,就像《六人行》里的罗斯用他的专业课处女秀逼疯其他五人。但如果一个人眼里看到的是卡里斯玛,心里想的是东方不败,他或者就能发现正席就是狗肉。我们可以尝试在通俗小说《笑傲江湖》中找到这三种支配类型。


此处声明,我们不会将卡里斯玛定位为正席而将东方不败定位为狗肉。周立波曾经当着杨澜否认自己跟郭德纲并非像南慕容与北乔峰一样的南北齐名:“喝咖啡的怎么能跟吃大蒜的相提并论呢?”杨澜又拿这话去问郭德纲,郭德纲假装惊讶地说:“他怎么知道我爱喝咖啡?”




 

让我们从令狐冲的交班问题出发。

 

在岳不群被刺死之前,仪清与仪和两位修女讨论过仪琳可以成为恒山派首领的四个理由或条件:


一、现任令狐冲做不长;二、首领必须由佛教人士继任;三、继任者当替闲逸二位嬷嬷复仇;四、该人还应是令狐冲心中的首选。


于是,单纯的仪琳被祭上了名利场。



 

在令狐冲明确辞任之前,仪清和仪和等人已经在操纵舆论,妄议下一任领导人选了——不仅是讨论,她们甚至已经在努力瞒着现任领袖而对舆论说她们要培养仪琳成为下一任领袖——按说这犯了大忌,尽管他们所谓的第四个理由可以被解释为照顾领袖的权威。其实,即便令狐冲表态自己这个领导做不长久,她们也不该擅自立储。


然而,她们的行为为什么在舆论看来如此正当,乃至于甚至赢得了没有宗教地位的洛丽塔级别的秦娟、郑萼等人的支持?如果是因为她们预计令狐冲不会杀死师仇岳不群,所以怀疑他任职的合法性,那这种怀疑的心态又置上一任领袖定闲嬷嬷的权威于何地?


此外,后来,在客观上,仪琳也满足了舆论的要求,杀死了岳不群。在前述四个条件全部成立的情形下,为什么令狐冲关于仪清担任继任者的意思最后还是得以执行?为什么令狐冲不选择报了师仇的仪琳,或是同辈中年纪最大的仪文,或是排行最大的仪和?

 

乍观之,在金庸的江湖习惯法体系中,权力交接应当遵循人们印象中的三条规矩:

 

(甲)由首领意定。这条规矩的例子非常之多,如定闲嬷嬷立令狐冲、张无忌立杨逍、洪七公立黄蓉。最极端的就是张三丰,宋远桥已经当教宗好多年,张邋遢还是废掉了他,同时杀掉他所意属的继承人宋青书,而改立俞莲舟。

 

(乙)首领未立遗嘱而亡的,应当由长子或者首席弟子继承领导权。多说一句,规矩(乙)本应是规矩(甲)的鼻祖,但人们一般错误地认为它是规矩(甲)的补充。但这里不展开说明。本条规矩的例子有任盈盈在任我行死后接任教宗。又有史红石在史火龙死后接任帮主。

 

(丙)不能通过选举实现江湖门派领导权力的交接班。

 

这三条规矩似乎附和了令狐冲作为领袖在继承人问题上的绝对意志,但又不能圆满解释为什么舆论要侮辱他作为领袖的绝对权威。不仅如此,我们如果深入思考,就会发现这三条规矩过于粗糙,各有例外。


规矩(甲)一个反例是,灭绝嬷嬷临死前的意思并没有得到绝对执行,周芷若险些没能成功继承教职。纪晓芙死后才勉强成为首席弟子的丁敏君修女连夜召开紧急扩大会议,邀请僧俗两界的人士都参加。在该次扩大会议上,丁修女墙裂怀疑规矩(甲)的可适用性,其自荐为接班人的政治抱负呼之欲出。若不是黛绮丝的恃强凌弱给了周挽回民意的机会,周芷若怕是不能成为灭绝嬷嬷之后的“指环王”,或者“指环女王”。

 

在规矩(乙),一个反例是,阳顶天失踪后许久,众人开始抢夺教主之位,却为何没有一个人想到迎回和拥立阳顶天的干女儿黛绮丝?黛绮丝此前单方面宣布脱教,但并不影响长老们拥戴她成为下一任教宗(张无忌就是以非教众的身份成为教宗)。还有,灵宝道长死后,众弟子各有不服,何太冲并非首席弟子,但赖与师姐班淑娴结成统一战线,成功接管昆仑山的治权,规矩(乙)失灵,长子继承制起不到作用。

 

在规矩(丙),有张无忌和任盈盈为反例,这二人都是由老资格的长老选举的。就任盈盈继承教宗的过程,她自己描述道:


 当日在朝阳峰上,向大哥与十长老会商,一致举我接任日月神教教主。



 

前述权力继承法多处失灵,因为江湖门派的运行模式具有韦伯式的多样性。

 

福威镖局可以对应韦伯的法制性支配模式。林震南是这个商业机构中唯一通过继承而享有支配权的干部。镖局中的厨师老王(幸好他没有住在风韵犹存的林夫人的隔壁)、账房董先生、史镖头、趟子手陈七以及一众镖师跟林震南之间没有人身依附性,他们之间都是契约关系。


这些人都是专业人士,分工清楚,靠领工资过活。林震南做得不够彻底的地方是让林平之过多参与下属的日常生活,使得镖局中的人士同时要照顾两个领导。龙门镖局与福威镖局具有相似性,但前者的领导都大锦在人身上依附于少林派,他不具有完全的支配力。正是由于这种依附性,导致他不愿面对少林派的政敌张三丰,从而急切而轻率地将俞岱岩交给冒领者,并且被动地承担了毁灭性的违约责任。

 

日月神教至少经历了“任我行-东方不败-任我行-任盈盈-向问天”这五个阶段,支配模式分别是传统型、不纯粹卡理斯玛型、纯粹卡理斯玛型、世袭性卡理斯玛型和传统型。

 

在任我行的第一个任期,日月神教施行的是传统型支配模式,具体而言,是家产制下的身份制。此处这样强调,是要在后文提出它与五岳剑派的不同之处。虽然此刻的任我行“威福自用”(黄钟公语),但“与教下部署兄弟相称,相见时只是抱拳拱手而已”。他已经将干部的职权范围界定得十分清楚。一众长老都是他的管理干部,因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占有了他的支配权。


长老属于中枢系统,而作为香主的中级管理干部各有行政管理范围和权限。秦伟邦就作为中级管理干部管辖着江西数县之地,他“还没资格”领教任的手段,这就证明任的放权。这个时期的日月神教不同于福威镖局的地方在于,林震南与部下更接近于老板与雇员的劳动合同关系,而任我行会对部下进行人身控制。

 

东方不败发难篡位后,做了三件事情,


第一,对外宣称任我行病逝;第二,故意特别重视任盈盈;第三,宣示任我行在“病逝”前早以《葵花宝典》相赠为继承教位之意思表示。


有了这三个“事实”,他的任职才勉强名正言顺。梅因说,遗嘱一度应当是公开的,人们将家庙传承的过程拟制成家产的要式买卖仪式,而在这个仪式中,继承人处于家产买受人的位置。要式买卖这个仪式应当公开到什么程度呢?可以这么说,为了显示重大交易的煞有介事,最好是熟人社会里的每个人都来观看这个舞台表演式的交易过程。家产继承也使用要式买卖的表演仪式,因为人们将它当作一桩大买卖。


古人具有卖儿鬻女的底气,这也与做买卖的思路相关。在日月神教的情形,虽然东方不败聪明地做了前述三件事情,但他单方面的继承主张无法让人确信有公开遗嘱能够表明他的继承人身份,所以他的支配正当性毕竟打了折扣。当众质疑他的至少有朱雀堂罗长老,私下起疑的至少有向问天,连他的死忠派童百熊也知道东方不败的支配正当性不足,“只怕是教主对不起人家,未必是人家对不起教主”。

 

这里顺带提一句,周芷若和黄蓉的继承过程引发了相似的风波。灭绝嬷嬷和洪七公公都错误地以为自己要呜呼哀哉,不能公开申明遗嘱,作为权变,他们分别私下指定了继承人。灭绝嬷嬷使用玄铁指环作为遗嘱的证据。洪七公公的情形更加糟糕,他连这种证据都无法提供,因为打狗棒不在身边。他只好举行了一个没有任何观众的简装版要式买卖表演仪式——往黄蓉身上吐口水。而正因为灭绝嬷嬷和洪七公公的遗嘱缺乏公开性,才给了丁敏君和杨康以挑战继承人的机会。

 

在东方不败的危机之中,如果日月神教的支配模式不变,管理干部只怕与东方不败越来越离心离德,出现支配失败的后果。他可能出于此种担心而试图改造日月神教,将之转向卡里斯玛支配类型。为了驱除教众的一切理性,他的手段有圣化自己、蠢化教众并夹以巫术。


教众最经常呼喊的口号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黑木崖上立了一块金色牌坊,上书“泽被苍生”。东方不败的这些名堂都是为了将自己装扮为救世主。至于教众之间的称颂切口、面见教主的跪拜礼和人人诵念的教主宝训,既圣化了自己,又蠢化了教众。演员们在电影《戏梦巴黎》中不停地裸体,这让我们困惑不已——而当他们不裸体的时候,又喜欢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这依然让我们困惑不已。雷奥说,人们拿着little red books去游街,这很有气势,马修说,不是books,是one book。

 

“三尸脑神丹”应当是巫术,渲染了教宗东方不败的神灵气质。实际上,在《笑傲江湖》中,没有任何人因为这种药物生了效力而不得不迎接可怕的死神降临。“三尸脑神丹”就像《兄弟连》里的猛将兄斯皮尔斯上尉。每个人都听目击者说这位仁兄如何对战俘大开杀戒,但你去向目击者证实时,他又会说自己是向另一位目击者打听来的。

 

韦伯说,卡里斯玛支配要想成功,必须有被支配者对卡里斯玛的承认。但东方不败与杨莲亭的恋爱关系令他的神仙形象坍塌了。任盈盈提到,教中知情的人深以为耻,谁也不提。死忠派童百熊对杨莲亭的嫉妒也部分瓦解了东方不败的权威。东方不败应当任命一名祭司和一名宣传干部,这些人可以扼杀对教宗不利的流言,制止杨莲亭的傲慢和贪婪,并向管理干部和教众充分宣传和邀请东方不败展示神奇的战斗力,而不是一味放任他躲在闺房里绣花。


东方不败也没有将其巫术——炼制“三尸脑神丹”的技术——独家化,导致任我行轻易地靠武力恐吓和同样的巫术挖了他过多的墙角,如鲍大楚、上官云、桑三娘、王诚等中坚力量。所以说东方不败施行的是不纯粹卡里斯玛支配。

 

重回教位后,任我行没有对东方不败进行路线清算,他在坚持东方不败路线的同时选择了深化改革,将卡里斯玛支配纯粹化。与东方不败相同的是,他端坐在高高的朝阳峰或幽远的成德殿,接受教众的顶礼膜拜。他继续使用巫术恐吓教众。但与东方不败的策略相迥异的是,他淡漠化处理了个人情感,如与任盈盈的亲情、与向问天的友情、与令狐冲的友情加亲情,这样一来,他的形象更接近神灵。

 

日月神教的高级管理干部也比较接近神灵,具有卡里斯玛气质。向问天的绰号是“天王老子”,这听起来具有宗教色彩。“东方不败”也只是一个带有战神气质的绰号,他对此十分满意,临死前仍然拒绝修改,骄傲得像神子阿基琉斯。


此外,更早具有神灵气质的长老还有“大力神魔”范松、“飞天神魔”赵鹤等,不一而足。向问天和长老会商推举任盈盈的局面能够出现,是因为以向问天为首的管理干部要通过推举她来维护自身利益。这个情况正好符合韦伯说的,在卡里斯玛领袖去世和在继承问题发生时,管理干部尤其要维持自身利益,于是他们可能采取一些措施来维护卡里斯玛,如,由具有卡里斯玛特质的管理干部共同推举与卡里斯玛有血缘关系的继承人,并对之加以承认。于是,任盈盈作为教宗的世袭性卡里斯玛也就顺理成章了。

 

一个类似的现象是,张无忌能够接任教宗,也由具有卡里斯玛气质的管理干部所推举。第一个大胆公开倡议的彭莹玉是一位积极的传教士,好比耶稣的门徒。不假思索地附议和劝进的有杨逍,他是火神的信使,地位类似于赫尔墨斯。推波助澜的还有殷天正和韦一笑,他们的绰号表明自身拥有召唤不同飞禽的本领,仿佛翻版的魔法师甘道夫。殷天正在创制天鹰教时也复制了明教的支配模式,其口号是“日月光照,天鹰展翅,圣焰熊熊,普惠世人”,这听起来也像宗教宣言。殷天正有本领首创一个卡里斯玛支配类型的集团,证明他本人的卡里斯玛气质特别浓郁。

 

韦伯又说,卡里斯玛无法推行到底,它一定会传统化或法制化。向问天和众长老自身就具有卡里斯玛气质,他们不一定非要推举任我行的卑亲属,也可以选择推举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其他人作为教宗。

  


无论如何,传统都据以在任盈盈(或是可能接任的其他人)的任期形成。任盈盈任期的日月神教本来就传统化了,她又传位给老资格的、可以维护管理干部传统利益的向问天,对此,谁都不会不服。日月神教在向问天的任期彻底传统化了,完成了一个轮回,回到任我行第一个任期的传统型支配模式。向问天似乎无力再发起一场宗教革命。

 

日月神教或是传统型支配下的子类型,即家产制下的身份型支配,或是卡里斯玛支配类型,无论是哪一种,它都以分工明确的管理干部为立教的基础。而五岳剑派与日月神教不同,它们一直是传统型支配类型下的另一个子类型,即家长制下的身份型支配。在古代社会,妻、子、奴隶都是家人,地位并无明显不同,不应有人身和财产权益。家长可以任意买卖和杀害他们。这五个剑派无一例外地执行着古老的家长制。门人都拟制为亲属,互以父子兄弟姐妹相称,就连世俗色彩最为清淡的恒山派和泰山派也不例外。门派首领就是家长。


左冷禅在夺帅失败之余挥剑杀死弟子史登达和狄修,对此,没有任何人认为他应当承担任何责任,嵩山派人士依然是那么爱戴他。华山派的群居生态也像一个家庭。令狐冲对往事的回忆总是充满了在春节、元宵等时节家庭团圆的点点滴滴。岳小姐分端馄饨时,必须先给父亲的徒弟们吃,才能轮到自己。

 

定静嬷嬷和定逸嬷嬷在教俗两个方面都没有明确分工,她们像姐妹一样生活在一起。左冷禅的师弟和弟子人数众多,可是,谁也说不清楚他们各自负责管理的事务范围。人们的分工并不明确,无法规律性地占有领导的支配力,这就是五岳剑派与日月神教在支配模式上大不相同之处。日月神教以一敌五而屹立不倒,其支配模式恐怕是具有先进性。

 

类似的均势还出现在“明教—六大派”以及“天鹰教—江南各帮”上。天鹰教在十年之内就能够从巨鲸帮、神拳门、海沙派等本地势力中崛起,其支配模式也起到了相应的作用。天鹰教的高级管理系统分为内三堂和外五坛,坛主之下又有舵主,职司是非常明确的。还有两个细节值得一说。


一是,虽然殷天正的师弟李天垣在辈分上高于其子殷野王和其女殷素素,但职务却低于这二人。即便如此,殷素素并没有因此而当着家人和敌人对师叔李天垣失礼。


二是,被殷天正抢救的殷无福等“黄金三镖客”最后彻底奴化成殷的家人,就连因弑母而失去家庭身份的殷离都可以随意欺负他们。这两个细节显示出殷天正的过人之处,他一方面不遗余力地维护家长制下的身份型支配,另一方面又明确适用卡里斯玛支配,奇迹般地、毫无违和感地结合适用了两种支配模式。

 

岳不群就做不到这一点,岳灵珊与其一众弟子的排行和分工问题完全是一笔糊涂账。这显示岳不群在支配力上缺乏思路。林平之被故意偏袒,这间接导致弟子陆大有挑战了岳不群的权威,泄露其战斗力上的秘密。岳不群挑动劳德诺和舒奇监视令狐冲,使得群众关系越来越松散,这间接消减了岳不群的支配力。难怪弟子梁发死后,众人仍然可以兴高采烈地去旅游。风清扬和任我行等人特别鄙视岳不群,这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确实不算一个人才。

 



家长制下的身份型支配模式依赖家长的权威,但如同梅因所言,家长可比作家庭的法定代表人,他有的不仅仅是权力,也有维护家庭成员利益的义务。很遗憾,令狐冲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家长。他提了一个接任条件,说:


 我只做你们的掌门师兄,却不做掌门师叔。


这就有推卸责任的意思。女孩们和修女们拥护他,是将他当作情哥哥和亲哥哥一样看待,内心乐意他做同辈,这并不表明她们不需要令狐冲承担家长的义务。熟料令狐冲接任的第一天便违背宗教传统,接受一群热血俗人入派,引起一些修女的不满。这倒是其次,更深层的原因是,在传统的护教利益下,他应当为上一任教宗复仇,但就他而言,这与不可弑父的个人伦理相冲突。定闲嬷嬷不是想不到这一点,只是她认为维护恒山派的独立地位,其重要性大于为教宗复仇。

                                                   

事实上令狐冲连这一点也没有做到,恒山派最后还是被兼并,修女们被大量俘虏、长途转移和关押在阴湿的山洞。虽然令狐冲有过消极抵抗,如附议教众,不去参加并派成功的欢庆晚宴,但总体而言,他没有主动尽到维护恒山派独立地位的责任。


群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样一位潇洒而彻底地背离传统利益的领导,其支配的正当性可想而知。仪清和仪和审时度势,积极推动了令狐冲交权走人。至于为什么将毫无领导力的仪琳推向前台,也许她们知道仪琳最不能对自己构成威胁,并且她对令狐冲的“片面爱情”就像一抹油彩,可以被用来抹掉擅立储君的突兀和对传统的违背。

 

她们的推动是有效的。即便没有发生岳不群死亡事件,令狐冲也会响应舆论而交接权力。在家长制下的身份型支配模式,由令狐冲指定接班人是符合传统的,而他也有义务去选定能够维护传统的接班人。


令狐冲自己当不好家长,但在选择继承人这个事情上,他还是清醒的,他选择了仪清。仪琳过于柔弱,仪文过于平庸,这二人可以简单排除。相比仪清,大弟子仪和有两个弱点,第一,急躁,第二,不能维护宗教传统。第一点很明显,第二点很隐蔽,但有些细节能显示她的尘心。仪清和仪和讨论仪琳练剑分神之事时,仪和急于(又是急躁)点出,仪琳“心中老是想着”掌门师兄。仪清阻止她说下去,道: 


 佛门清静之地,师姐别说这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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