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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岳庙会

2017-09-13 周郢 国学茶座

东岳庙又名东岳行宫、东岳行祠、泰山庙、天齐庙等,是道教重要庙庭。东岳庙最早源起于泰山崇拜,后来经过不断传播,发展成影响全国的信仰。隋唐以后,凡是泰山信仰所及的地区,几乎无不建有东岳庙。所以历史上有“东岳之庙,遍于天下”的说法(明孝宗《重修东岳庙碑》)。历史上围绕东岳庙定期举行的群体祭祀活动,称为“东岳庙会”。


泰山东岳庙会之源头,最早可追溯至西汉。汉代《盐铁论》卷六《散不足》云:“古者庶人鱼菽之祭,士一庙,大夫三,以时有事于五祀,无出门之祭。今富者祈名岳,望山川,椎牛击鼓,戏倡舞像。”汉代泰山已奉为“五岳之长”,深为朝野所尊奉。此处所言“名岳”,自应包含泰山在内。而所言“今”(西汉)人远出家门,“祈”、“望”名岳,并“椎牛击鼓”、“戏倡舞像”,已表明当时已有大众群聚山岳的祭祀风俗以及大型游艺活动存在,这与后来的庙会形式已极为接近。所以清聂剑光《泰山道里记》在引述这则史料后论称:“则出门进香之俗,已自西京而有之矣。”庙会的几项特征——区域性、季节性、集体性、与神秘性,在这时都已基本具备,因此完全可以将西汉时期的“祈名岳”风俗,视为泰山东岳庙会的远源及前身。


严格意义上的泰山东岳庙会,其形成时间则应为唐末或五代。五代人景焕《野人闲话》中相关记载,堪作旁证:“灌口白沙有太山府君庙,每至春三月,蜀人多往设斋,乃至诸州医卜之人,亦尝集会。”根据景焕所记,可知晚唐五季时远在四川,已有三月举行的“太山府君斋”,而举行地点,则在灌口白沙的“太山府君庙”。唐代泰山神行祠开始在全国各地出现,如兖州天齐王庙、鱼台泰山府君祠,均见于唐人之记录。五代人笔下的这种三月“泰山府君斋祭”,应是随着东岳庙祀的传播而传入各个地域的。既然《野人闲话》已记蜀地府君庙有“集会”,推想泰山神祖庭东岳庙也必有此风俗,因此,三月东岳庙会的形成时间,或可追溯至唐末五代时期。


北宋极崇泰山,所谓“申严帝号,以彰洪德,……是于今日尤为尊崇,非诸祠庙所得拟议也。”(宋陆周《海盐东岳庙记碑》)完整意义上的泰山东岳庙会,便在此时确立。不仅庙会地点确定于东岳一庙,举办时间为“东岳圣诞”也约定俗成,成为影响巨大的民俗节日。


明陆容《菽园杂记》卷七云:“世俗相传,以三月二十八日为东岳生日,然不见于记载。” 按“东岳圣诞”定型于北宋前期,见于宋人的相关记录,有胡宿《东岳生辰贺词》(《文恭集》卷三四)、夏竦《东岳青词》(《文庄集》卷二七)、王珪《东岳仁圣帝生日祝文》(《华阳集》卷一四)、《东岳生辰贺词》(《华阳集》卷一六)、郑獬《东岳帝生日奏告会圣宫三清玉皇圣祖九曜岳帝佑圣真君表》(《郧溪集》卷一○)等。胡宿等四人皆曾为撰拟制诰之职,而以上八篇祝文或青词,篇中又有“申命近珰”之语,当是代皇帝所撰之文。对于“东岳生辰”,其文或称“暮春”,或称“季春”,或称“杪春”,均指三月。而称“既暮之春”,更隐指是春季之最末之日,应即世所称“三月二十八日 35 29445 35 10531 0 0 4791 0 0:00:06 0:00:02 0:00:04 4793”。四人皆为北宋前期之人,而这一生辰乃“纪旧传于嘉俗”、“旧云”、“相沿”,则其出现应更早于此时。而诸文同系为帝代笔之作,又可知此风俗不仅流于民间,且已为皇室、大臣所认同。


那么,东岳之生辰何以会被设定于三月二十八日呢?明人王逵《蠡海集》之《鬼神论》三月二十八日者“乃少阳位也”。而红学家周汝昌则解析为:每年之三月二十八日,是“中国春季的结尾”,也是“花木禾谷一切才正在盛开的芳春时期”,故人们将东岳圣诞设定在这一天。泰山在五岳中位属东岳,在五行中属春,其色为青,青帝司之。故春季祀泰山,自先秦已然。《王制》云:“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柴而望祀山川。”宋人苏颂有《春祈岳庙文》便是这一祭俗的例证(《苏魏公文集》卷七)。自汉魏以后,随着各种自然之神的人格化,信众大都设定某日为其神诞日,以便定期聚集致礼。因泰山五行属春,便选定春意最盛的三月二十八日为岳神圣诞。庙会日期也随之确定。宋儒陈淳《北溪字义》卷下《鬼神·论淫祀》记云:“世俗鄙俚,以三月二十八日为东岳圣帝生朝。”自宋迄今,这一圣诞日再无更易。


宋代东岳庙会举办地点,已确知是在今岱庙庙城之内。宋张师正《括异志》卷五《张太博》云:“太山庙据县之中,令兼主庙事,岁三月,天下奉神者悉持奇器珍玩来献。”又旧题宋王暐《道山清话》云:“尝闻祖父言:每岁三月二十八日,四方之人集于泰山东岳祠下,谓之朝拜。”两书均称每年三月二十八日,天下信众皆集于泰山,其地点一言“东岳祠”,一言“太山庙”,皆指今之岱庙。以上两则史料,是泰山东岳庙会的最早记录,据此遂可推定:泰山东岳庙会,无论时间与地点,在北宋一朝都已最后定型。


伴随着逐渐定型的东岳庙会,种种庙会活动与风俗也不断产生。最为闻名的当属《水浒传》中所描写的“岳庙打擂”。据考这一打擂是宋代庙会实景,而非小说家所面壁虚构。除去擂台演武比赛,近年岱庙出土宋代石华板上表现的捶丸、踢瓶、狮戏等,推测也可能是当时庙会的“社火”之一,因为人喜闻乐见而雕之岳庙石栏。


宋真宗在泰山行封禅、加帝号,促使东岳庙祀在南北进一步普及,成为全国性庙宇。而东岳庙会伴随着东岳庙祀的传播,也发展成影响南北的社会风俗。如北宋魏邦哲《常熟东岳庙记》中云:“每岁季春,岳灵诞日,旁郡人不远数百里,结社火、具舟车,赍香信诣祠下。致礼敬者,吹箫击鼓,揭号华旗,相属于道。”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卷二“二十八日东岳圣帝诞辰”条云:“三月二十八日,乃东岳天齐仁圣帝圣诞之日,其神掌天下人民之生死,诸郡邑皆有行宫奉香火。杭城有行宫者五,……都城士庶,自仲春下浣,答赛心愫,或专献信香者,或答重囚带枷者,或诸行铺户以异果名花、精巧面食呈献者,或僧道诵经者,或就殿庑举法音而上寿者。舟车道路,络绎往来,无日无之。”从这些关于常熟、杭州东岳庙会的描述中,可以看出这一风俗的流行之广与传播之盛。


金元之时,东岳庙会因局变化,而致两次中衰。金初金廷为防民众借庙会为变,严加禁止,东岳庙会遂告中绝。至金世宗时,金廷于大定二年(1162)正月甲戌诏“除迎赛神佛禁令”(《金史》卷六《世宗纪》),庙会始渐次恢复。大定间《大金重修东岳庙碑》中有“四方士民远致奠献”之语,可见金代香会又盛于当时。延至元初,东岳庙会达到第一个高潮。据元初赵天麟《太平金镜策》所记:“倡优戏谑之徒(戏曲曲艺艺人),货殖屠沽之子(商贾),每年春季,四方云聚,有不远千里而来者,有提挈全家而至者。”当时东岳庙会的盛景,除史书多有记录外,在《刘千病打独角牛》、《黑旋风双献功》、《小张屠焚儿救母》、《看钱奴买冤家债主》等元杂剧更有极为生动的铺叙。《独角牛》第三折香官云:“今日乃三月二十八日,乃是东岳天齐大生仁圣帝圣诞之辰,……端的是人稠物穰,社火喧哗。”《小张屠》第二折《紫花儿序》曲云:“……您觑那车尘马足,作戏敲锣,聒耳笙歌,不似今年上庙的多。普天下名山一座,壮观着万里乾坤,永镇着百二山河。”《看钱奴》第三折庙祝云:“明日三月二十八日,是东岳圣帝诞辰,多有远方人来烧香。”下《逍遥乐》曲云:“这的是人间天上,烧的是御赐名香,盖的是那敕修的这庙堂。我则见不断头客旅经商,还口愿百二十行……。”均可视为元代庙会的真实反映。


由于元廷是以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对汉人集会深怀戒心,不断下令对东岳庙会加以限制。至元二十八年(1291),东平人赵天麟上书元廷,重提禁会之策,其称:东岳庙会实“干越邦典,渫渎神明,停废产业,耗损食货,亦已甚矣”,“伏望陛下申明前诏,……凡非典所当祀而祀之者禁之,无令妄渎;凡祈神赛社、浆酒藿肉、饰立神像、泥金镂木者禁之,无令妄费。如是则使巫风浸消,抑亦富民一助。”。但庙会相沿成俗,一直禁而不止。


皇庆二年(1313),因泰安东岳庙会期间发生香客刘信在火池焚死其幼子事件,元廷遂借此下令将庙会全面禁绝,《元典章》卷五七《刑部》十九《禁投醮舍身烧死赛愿》载:“泰山东岳,已有皇朝颁降祀典,岁时致祭,殊非细民谄渎之事。今士农工商,至于走卒、相扑、俳优、娼妓之徒,不谙礼体,每至三月,多以祈福赛还口愿,废弃生理,敛聚钱物、金银、器皿、鞍马、衣服、匹缎,不以远近,四方辐凑,百万馀人,连日纷闹。近为刘信酬愿,将住三岁痴儿抛投醮纸火池,以致伤残骨肉,灭绝天理。聚众别生馀事。岳镇海渎,圣帝明王,如蒙官破钱物,令有司岁时致祭,民间一切赛祈,并宜禁绝。”在元廷极为严厉的措施下,兴盛三百年的东岳庙会被迫停息。


明清时期,东岳庙会又告重兴。但庙会内容已与此前有明显不同,其转型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崇祀对象的淡化,二是娱乐交易功能的强化。促成这一变化的原因,则是明代开始的“祀典复古”政策。


泰山之“祀典复古”,起议于宋儒陈淳、元儒吴澄,其要点在于:恢复泰山山川崇拜的原始意义,淡化泰山神人格色彩,取消泰山神的偶像设置,清除其神作为冥府神之含义;同时认为泰山只宜祀于本土与官府,理应废除各地所建东岳庙,禁止庶民预祭泰山;泰山祭处应去庙宇而复坛壝,其祀典由官方专办;泰山神既淡去其人格色彩,当相应撤去其历代封号。明廷立国后,太祖朱元璋部分采纳其议,宣布废除泰山神历代封号,泰山祀典局面为之一变。


自明开始的这一祀典复古政策,对东岳庙会深有影响。——民间举行东岳庙会,主要缘于对泰山主生主死神异的尊崇。这与官方界定的泰山神神格形象大异其趣。因此,作为对民间的东岳崇祀,各级官府自一开始便持严予禁止的态度。弘治时户部尚书周经在《重修岱庙廊庑记》对此有所申论:“天下之人,所以捧香赍帛奔走山麓,仰观庙貌,果皆仰体圣祖之意,而极崇奉之道哉?不过求生以受福,死以免罪,不赴所谓七十五司,以堕锉烧舂磨之狱而已。呜呼惑哉!福善祸淫,天之道也,神果能死生人,亦奉天以行其祸福耳,岂求可得而祷可免哉?今远近之人,纷然狂惑,不知止极,亦岂非有土者之责乎。”


官府既严禁民间“非礼之渎”,不允准民间将东岳神作为生死之神加以祭祀,而作为国家祀典的东岳神又与民生漠不相关,很难得到大众认同与崇拜。在这种信仰背景下,自宋代以来肇兴的碧霞元君信仰开始风靡世间。成弘之后,泰山进香,上自朝廷,下至民间,皆系奔碧霞元君而来。东岳庙虽仍为岿然巨观,但仅为朝廷遣祭官样文章举行之所,已失去群体信仰的生命活动。缘此,以尊崇东岳大帝为宗旨的民间香社,至此已成陈迹。


不过,作为历史惯性的延续,入明及清,以三月二十八为标志的东岳庙会仍继续举行,至于庙会实际内容,已与宋元时期明显有异。如清乾隆时唐仲冕《岱览》卷六《总览三·岱庙下》述庙会称:“每当祈赛云集,布幕连肆,百剧杂陈,涩譶喧豗,肩摩趾错者数月。旧传三月廿八日为岳神诞辰,是日尤盛。”庙会的描述中,对祭祀活动一语带过,重点则是描摹“布幕连肆(商业),百剧杂陈(戏曲曲艺)”的场面。遣词造句之中,已点出清代东岳庙会重商贸娱乐的时代特点。而此前明末张岱《岱志》中所记东岳庙也是“货郎扇客,错杂其间,交易者多女人稚子。其馀空地,斗鸡蹴踘,走解说书,相扑台四五,戏台四五,数千人如蜂如蚁,各占一方。锣鼓讴唱,相隔甚远,各不相溷也”。本来商贸与娱乐就是庙会不可或缺的内容,不过在东岳庙会中,这方面却一枝独大,完全成为庙会的主流。以至于后世的东岳庙会的文化记忆,是“岱庙书场”与“岱庙市场”,而绝非是“岱庙祭场”。


综上,明清时期的东岳庙会,虽名目依旧,但实质上已发生巨大变化,其表现东岳大帝逐渐淡出民间的祭坛,庙会的祭祀功能迅速减弱,而交易与娱乐功能则日渐增加与突出,从而使得这一时代的东岳庙会,呈现出与以往不同的文化色彩。


正如高有鹏《庙会与中国文化》所指出:“以泰山庙会为代表,形成我国广大地区的东岳庙会源,这在我国庙会文化乃至世界庙会文化中都是一个典型。它集中体现了中华民族特有的生命观念、价值观念、道德观念和哲学观念、人生观念,在某种程度上讲,它是中国文化的缩影。”泰山东岳庙会是融宗教文化、商业贸易为一体的综合性活动,它发自民间,信仰鲜明,规模盛大,内容丰富,会制规范,辐射全国,是历代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具体体现,是也我国传统经济民俗的集中反映。泰山东岳庙会2008年已被列为第二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赢得社会广泛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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