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的战争

父爱深沉。

在作者黄金明的眼中，

父子间的分歧、争执乃至碰撞，

反而可以帮助我们重新理解父爱。

在他的笔下，

父爱似乎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近乎压抑和禁锢，

但始终深沉，强烈，不计回报，不顾后果……

父亲节将至，

让我们通过黄金明的笔触透视父亲

这个平凡而复杂的文化个体，

慢慢理解他的矛盾与纠结，

隐忍与伟大。

《与父亲的战争》是一位出身南方农村的诗人对父亲往事的追述，作者通过记叙乡野日常生活的琐事，反映两代人之间的心灵互动、冲突与和解，引发现代人对亲情伦理的进一步思考……

相信为人儿女的我们，虽不至于与父亲“战争”，但父爱深沉而丰富的这一面，值得我们理解和接纳。

不妨通过以下编者与作者的对话，来了解诗人黄金明笔下的父亲形象，也试着理解爱着我们的那位父亲——

编者：您的父亲是一个农民，却学医、搞发明、热衷于写作，在乡人眼中，算是个异类。您通过读书进城的方式走出了乡村，父亲对您的影响，在哪些层面上起到了作用？

黄金明：我父亲其实还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农民，类似于那种热衷于诗书耕读的古代农夫。但这个传统必须远溯至农耕文明的黄金时代，事实上，当工业怪兽从大地及乡村呼啸而过，拜物教甚嚣尘上，连知识分子也全线溃退，农夫又岂能不斯文扫地？农民的实用天性凸现，文化意识荡然无存。我父亲却奇迹般保留了乡间浪漫主义者的情怀，并接驳了诗书耕读的传统，对精神自由有所追求。他走不出时代或农民群体的局限性，又跟时代的弄潮儿如乡镇企业家、包工头之类背道而驰，却对创造性的生活或古老文化抱有向往之心，遂成其为时代的异端或失败者。

但这只是乡人对他的普通看法或粗浅解读。他远比我所能描述要复杂。我对海明威的冰山理论深信不疑。我希望有心的读者不仅看到冰山锥，而是稍加探寻，也“看到”更多我没写的。他很复杂。他对生命意识有所觉醒，他年轻时按内心意愿塑造生命而不得，但毕竟努力过。他不合时宜。农民看重的只是果实，那些漫山遍野的花朵多么浪费！他集合了种种悖论于一身，诸如怯懦与勇敢，执着与放下……他属于世上最伟大的父亲之列，但也使我内心堆积阴影……他善良宽容，精神独立，尽可能不依赖他人及事物。这也许是我成为诗人的根源？我的诗试图从不同路径抵达并触及爱的奥秘。

至于我能走出乡村，我不知道个人努力或父亲影响占有多大的比重，但我想归功于命运女神的眷顾是合适的。太偶然了。乡村少年的命运凸现了巨大的悲剧性和不公平，这跟生活在中国乡土最低层的祖辈是一脉相承的。不过，如果不是父亲培养我读书，而是像村庄的大多数那样，早早让我去打工，那后果就很严重。

编者：《与父亲的战争》塑造了这样一个父亲的形象——爱好发明、写作、钻研医术，也尝试从农村中出走，想过去航海，更为建造理想的房子劳心劳力，最终却一事无成。这样的父亲形象，在中国的广大农村中算是典型吗？

黄金明：从种种主流成功学的标准来看，父亲当然是一个失败者。他压根就不想追求世俗意义的成功，而专注于心灵自由，尽管这种精神性的追求是原始的、朴素的，更没有什么建树。他的失败，却庶几接近于我对成功的理解，那这种“成功”就不可能属于大多数。无论在哪个时代，这样的人都不会很多。父亲顽强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尽管屡遭挫折，但他最看重的几件事，经过汗水乃至血泪的浇灌，总算开花结果，取得了好收成。也许，我无意中将他的失败写成了“成功”。父亲与世无争的“失败”哲学给我带来深入骨髓的影响，由此我平素行事很少带有功利心或目的性。像这样一本写农民的书，我没想过能出版。我写了十几本书，出版的不到一半。我向来以父亲这样的失败者自居。

如果他能接受完备的教育，他的人生必将走上另一条道路，有更多的可能性。当然，这只能是假设了，但我们不应忽视：没有自由选择的可能性，这就是父亲这一代人的悲剧，也许这种悲剧性仍在当下延伸。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父亲在中国广大农村又确实具有普遍性。我曾目睹过乡间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像柴薪将肉躯变成烈焰，像血书触目惊心。它们短暂十来天之后纷纷凋零的事实，让我感到了巨大的悲怆和凄恻。这俨然是乡村少年以鲜血铸就的梦想，却年复一年在白白流淌，而不可能有像样的结果。仿佛梦想就像肥皂泡，那些花朵惟一的意义就在于破碎。在乡间，曾经有多少个才华横溢而志存高远的年轻人在深山独自发光、燃烧而最终在漫漫长夜中耗尽了血肉而无声无息地熄灭？

编者：文中您对父亲的态度经历几个不同的阶段，从孩童时的“模仿者”，到少年时的“反抗者”，转变颇大，到后来父子间逐步走向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折呢？

黄金明：父亲爱好不少，如自学堪舆、中医等，善良、正直，有勇有谋，开创村中乃至全县分单干的历史。像他这样忠直的人，在弱肉强食的乡村乃凤毛麟角。我童年时甜蜜而压抑，不自觉地成为父亲的“模仿者”，少年时烦恼且反抗，成年后逐渐懂得了父爱的深沉、博大，这很正常。父子关系有爱也有压抑，惊心动魄，可回溯至中国传统伦理的根源。父与子的冲突是永恒的文学母题，也再现我成长的必经之途。我试图写出中国式父子关系的普遍性。“峰回路转”是书写的必要，也是真实反映。本书是写家庭及亲情的，但也旁涉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现实或时代的关系。

编者：父亲的爱，常有温馨的时刻，有时却是简单粗暴的，甚至“令人窒息”，两代人之间的心灵必然存在互动、冲突、和解，如今您为人父亲，能够更充分地理解他吗？

黄金明：三十多年来，跟父亲的冲突基本停留在嘴上。那是话语的交锋，唇舌的风暴，是观念及想法上的分歧、争执乃至碰撞。父亲固执己见，寸步不离。他自以为真理在握，倘若我不服从那将有麻烦乃至灭顶之灾。他不惜一切代价乃至让我大光其火仍不肯退让。我最压抑的是，这也不准那也不准，这构成了我童年中的暗影。我的所谓反抗，也就是争取自由选择的权利而已。我成年之后的努力，至少有大半是做给他看的，甚至想过成为他，我感到自己只是父亲的延续和发展，从他那儿来，将要沿着父亲开辟的道路走下去。

是的。我近年来更能理解父爱，深沉，强烈，不计回报，不顾后果，不讲花架子，更没有虚情假意。他以自己的方式爱子女，尽管有时让人难受，尤其是对我的爱，有时似乎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近乎压抑和禁锢，但这都不重要了。毕竟，像他那样爱我们的人，还有谁呢？他没有一刻不在为子女操心。也许，身为人父之后，会更懂得做人儿子。

（本文摘自《与父亲的战争》，《岁月与往事如繁星浩荡……——编者与作者的对话》）

| 作者简介 |

黄金明，1974 年出生于广东。现为广东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广东省作家协会理事。广东省作家协会散文创作委员会副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兼擅小说、散文和诗歌，发表于《世界文学》《人民文学》《青年文学》《北京文学》《广州文艺》《中华文学选刊》《散文》《诗刊》《作品》《花城》《十月》《天涯》《芙蓉》《钟山》《大家》《山花》等期刊，入选《新中国60 年文学大系》《全球华语小说大系》《当代先锋诗30 年：谱系与典藏》等200 多种选本，逾250 万字。出版散文集《少年史》《乡村游戏》《田野的黄昏》《与父亲的战争》，诗集《陌生人诗篇》等多种。参加诗刊社第24 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13 届高研班、第28 届高研班（深造班）学员。获得第九届广东省鲁迅文学艺术奖、首届广东省小说奖、首届广东省诗歌奖、第二届广东省散文奖、首届广东省青年文学奖。

| 图书信息 |

《与父亲的战争》

出版社：南方日报出版社

作 者：黄金明

ISBN：9787549109371

定 价：2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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