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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雪波】在人类历史的长河里,蒙古族像一道闪电

2017-03-30 毛芃 新西兰Kiwi毛传媒

郭雪波是中国著名的蒙古族作家。他应新西兰华人作家协会的邀请,近日到访新西兰,分别在3月26日和3月28日在奥克兰大学做了两场学术性讲座,通过他的作品介绍蒙古文化,介绍创作经验。


趁他在奥克兰的机会,我对郭雪波先生做了采访。


采访郭雪波先生 (陈洪灿摄影)


记者: 请问您的作品同中国当代作家的作品相比,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郭雪波: 中国作家有不同类别,有写历史的,有写现实的。我的作品主要反映内蒙草原的历史、文化和环境的变迁,以此展开我的小说故事,来表现蒙古民族的生存史和人文发展轨迹。


例如《蒙古利亚》这本书,写蒙古族的两种宗教 - 萨满教和喇嘛教(也就是藏传佛教),写这两种宗教下熏陶出来的蒙古民族的心理路程。跨度从上世纪20年代到现代。


喇嘛教,蒙古族信仰几百年历史了;萨满教,蒙古族信仰几千年历史了,是比较原始的宗教。


这两种宗教后来糅合在一起,对整个蒙古民族的心理和心灵锻造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记者:萨满教现在还在蒙族人中流行吗?


郭雪波:整个北方游牧民族都信萨满,这是四、五千年前的原始宗教。“萨满”是通古斯语,意思是“疯狂舞蹈的人”。


萨满教属三无宗教 - 没教堂、没经书、没子弟,就是靠家传、口传下来。喇嘛教后来进入草原,灭了萨满教,萨满教流传到民间。蒙族民间还保留了很多萨满教的东西,例如蒙古长调、呼麦、安黛舞,还有婚礼习俗、祭祀河灵、祭祀山等。萨满教已变成蒙族人的一种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


郭雪波先生(左)在奥克兰大学演讲

右为新西兰华人作家协会会长珂珂女士(毛芃摄影)


记者:您的小说90年代曾在台湾获奖,当时是怎样一种情况? 


郭雪波:我的小说《大漠魂》1996年获得第18届《台湾联合报》文学奖金奖,奖金有30万台币,相当于10万人民币。在当时国内文学奖金也就几百、几千的情况下,这是很大一笔钱,是很轰动的。


在台湾获奖其实很不容易, 因为人家评委是无记名投票,作者的名字也不给评委知道。我谁也不认识,就是投稿过去,一下就获一等奖,国内很震惊,我自己也比较震惊。


《大漠魂》是部四、五万字的小说,台湾《 联经出版社》出版了单行本。


苏童的短篇小说、余秋雨的散文都获得过《台湾联合报》的文学奖,他们都是从那里起家的。联合报文学奖那时是全球华人世界最有名的文学奖,大家都是对之仰望的。


我还有一本《继父》,获得过台湾的一个宗教文学奖。我们家信佛,去世的十世班禅额尔德尼给我们家三代摸过顶的。


《继父》是从宗教的角度写“我”的父亲,一个跟国民党逃到台湾的老兵。在大陆出版的书名是《父爱如山》。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g0388slgzf3&width=500&height=375&auto=0讲座之后,郭雪波同奥克兰歌手曾德群一起唱蒙古歌


记者:您在台湾出了多少本书?


郭雪波:出了七、八本呢,其中有 《大蒙古》三卷本。这部小说写的是蒙族英雄嘎达梅林,他那时造反,反对王爷和军阀张作霖开发草原。


我原先写了本80万字的《青旗嘎达梅林》,蒙古民族信仰蓝天白云,青旗也就是蓝色的旗帜。后来台湾出版,改名为《大蒙古》上中下三卷本。


另外,《狼孩》和《银狐》也都在台湾出版过。


郭雪波先生在宴席上唱起蒙族歌曲(毛芃摄影)


记者:您这些作品是用蒙文还是汉文创作的?


郭雪波:全都是汉文。我的母语是蒙古文,但用蒙古文发表读者不多,影响不大。 

 

记者:您的同胞们看得懂您的作品吗?


郭雪波:能看懂的很多,因为内蒙从小就是双语(蒙古族和汉文)教学,也有读不懂的,他们可以看译本。


记者:除了内蒙,在世界其他有蒙古族的地方,例如外蒙古,那里的读者也读您的作品吗?


郭雪波:读啊。我的作品在外蒙古,在整个蒙古民族中影响还是比较大的。


记者:您的书翻译成了多少种语言?


郭雪波:德文,法文、日文、英文,以色列、匈牙利、蒙古也都在翻译。


我还有一部小说在德国获奖,小说名字是《哺乳》,被翻译成德文参加比赛,获得《德国之声》文学奖。


我的短篇小说《沙狐》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出版的国际优秀小说选。这部小说1984年写,1985年发表,是我的成名作,有15,000字。


记者:您一共出了多少本书?


郭雪波:各种版本加起来30多本,长篇小说有七、八部,最近完成的一部是《林则徐》。


记者:您为什么写《林则徐》呢?他并不是蒙古人啊。


郭雪波:这是中宣部同中国作家协会联合组织的中国历代文化名人丛书创作中的一部。他们请了一批作家给120位历史文化名人写书立传,我写的是林则徐。


为了写这本书,我研究了数百万字的历史资料,光林则徐自己就写有10卷本、几百万字的东西,还有后人写的他的传记和各种资料。写这本书,我跑了三年,到了林则徐生活过的许多地方考察。


《林则徐》有30万字,现在计划拍成40集电视连续剧。


(毛芃摄影)


记者:您创作的《狼孩》在读者中知名度比较高吧?


郭雪波:《狼孩》是个很神奇的长篇小说。 在台湾出版后影响很大,在香港获得10大好书奖。这也是个评审严格的文学奖项,有中学生、公众电台和香港图书馆三家联合投票。


《狼孩》印过五、六版,不过盗版就有百万册。


《狼孩》10年前被海润影视公司买走了版权,不过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拍。


记者:您对自己的哪些作品最为满意?


郭雪波:我的每部作品都是我的一段经历的记载,是为了记录我们蒙古民族各个地域、各个部落的文化和历史。


最满意的是获《台湾联合报》中篇小说一等奖的《大漠魂》,这本书艺术上比较成熟。


前几年完成的长篇小说《蒙古利亚》比较厚重,从宗教角度来解释、解读、诠释蒙古民族,我对这部书也挺看重。


英雄史诗方面的作品如《林则徐》、《青旗嘎达梅林》我也比较满意。


(毛芃摄影)


记者:您能再说一下《蒙古利亚》这部书吗?


郭雪波:这本书讲了蒙古族宗教的来龙去脉,一个是原始的萨满教,一个是喇嘛教。 


萨满文化同老庄思想一脉相承,都是天人合一思想,人类历史的发展脉络其实是差不多的。


张承志写过《心灵史》,他写的是回族人的心灵史,我写的是蒙古人的心灵史。


英国历史学家说,一切历史剥去外表之后,就是心灵史。


珂珂向郭雪波先生赠送礼品(毛芃摄影)


记者:您怎么看王蒙先生对您的评价?他说社会越现代化,越需要您的作品。


郭雪波:王蒙是我敬重的老作家,他这段话是在我的一个小说集《沙狼》的序言里写的,序言的题目就是《需要郭雪波》。


我的小说写原生态的人类,写那种 比较古朴的原始的东西, 草原的萨满文化也好,喇嘛教文化也好,我写的是人们回归自然、尊重自然、融入自然这种文化理念。


现在的都市小说,功利性太强、世俗的东西太多了点。


记者:您说您的书也反映草原环境、生态的变化,在您眼里,这方面有什么样的变化? 


郭雪波:草原生态其实很脆弱,不适合太多的人。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因为游牧地区十年九旱,必须要到能长草、可以养活牲口的地方。


在草原上开垦农地,头三年还长粮食,可是种完庄稼地一翻,植被破坏了,土地裸露,风沙一起,浮土、有机土都被刮走了。科尔沁草原现在已经是世界第12大沙漠。



记者:有首歌曲说中国人是龙的传人,有传说最早的龙的形象源自蒙古族,是这样的吗?


郭雪波:七千(也有说五、六千)年前的红山文化出土过玉龙造型,是一个C型玉环,玉环的上部有龙头。红山文化所在地离我老家科尔沁草原不远。



不过, 古时的蒙古人相信万物有神灵,神灵可以是狐狸、可以是鹰。这属于一种祖先崇拜。


龙是神话中传说的东西, 从来没有听说过龙是蒙人、汉人的图腾。


记者:蒙古族,马背上的民族,成吉思汗的后代,大漠铁蹄,骁勇善战。可现代社会里,大众从媒介里看到的蒙族人形象,基本停留在能歌善舞的层面。您对此如何看待?


郭雪波:在人类历史的长河里,蒙古族像一道闪电,一闪而过,创造了辉煌。


成吉思汗的铁蹄踏平亚洲、征服欧洲,打通欧亚。 首先创立驿站制的就是蒙古人,八百里驿站,快速传递消息、情报,换马不换人。 


我在法国卢浮宫参观,看到红衣主教给元代的蒙古可汗写的信,信上说,感谢东方的使者打开黑暗的窗户,送来光明。


当时的中世纪,欧洲也是很愚昧的。蒙古人把火药、指南针、茶叶、丝绸等从中国内地带到欧洲。元代的文明和科技是很发达的, 例如出过元杂剧《牡丹亭》等。


意大利商人、探险家马可波罗就是在元朝时到的中国。


现在中国是十几亿的汉民族占主导地位,不过,蒙古族也还是出了一些文化名人,像斯琴高娃,这可是电影艺术大师。


斯琴高娃


出演电视剧《西游记》孙悟空的六小龄童就是蒙族人;地质学家李四光(1889年10月26日-1971年4月29日)也是蒙古族人;大哲学家艾思奇(1910年3月2日-1966年3月22日)是云南人,也是蒙古人的后裔。


      

艾思奇


云南、四川、河南还有南通都有历史上留下的蒙古人,因为朝代变更,驻防的军人来不及撤离,就在当地扎根了。



外蒙古出过一部纪录片叫《哭泣的骆驼》,获得过2005年奥斯卡奖最佳纪录片提名。


《哭泣的骆驼》海报


记者:现在全世界有多少蒙族人?


郭雪波:一千多万吧。 不过现在好多不叫蒙古族了,例如在俄罗斯,好几个共和国都是蒙古人种,在伊朗、阿富汗、印度, 也都有蒙古人。


内蒙的蒙族人大约有四五百万吧。


记者:国际上对蒙古历史文化的研究是个怎样的状况?


郭雪波:德国对蒙古的历史文化有很多研究,资料比我们中国自己的还多,德国有一个蒙古学家海西希教授。日本对蒙古的研究也很多。


丹麦的博物馆、瑞典博物馆都保存着很多蒙古族的原始音乐,还保存着我们喇嘛教的佛堂 - 毡房做的佛堂。


记者: 这个是谁带去的?


郭雪波:是丹麦探险学者 哼宁·哈士伦。他和德国蒙古学家海西希教授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到科尔沁草原和南部库伦旗进行历史文化和民族音乐考察。


哈士伦是个中国通,是在大同生活的一个丹麦牧师、传教士的后代。他对草原特别喜爱,他当年参加科考队,是后勤队队长,带着300多大骆驼,从包头出发,穿越额济纳, 穿越大西北大沙漠,进入新疆哈密,南疆、北疆全走遍了, 他们还到西藏考察过。


记者:这个科考探险队是谁组织的?


郭雪波:20年代民国政府同瑞典政府联合组织的,中方队长是北大教授,历史学家。 队员有清华的学者、历史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加上西方人一共72人。


他们那次探险发现了很多宝贵东西,发现了罗布泊,发现了楼兰遗址。从包头到兰州的铁路那时还没有, 宝兰线是他们通过科考给绘制的;从包头到兰州到乌鲁木齐的铁路线,也都是他们绘制、设定的。


那这次科考对中国的贡献很大,哈士伦还写了有过在中国科考探险的书,中国有不少介绍他的书,他自己的书也被翻译成中文。他写的《蒙古的人和神》,在中国国内有翻译和出版。




记者:哼宁·哈士伦专门收集过蒙族音乐和宗教物品?


郭雪波:是的,他有很浓重的蒙古情节。他在科考工作结束以后,又来到草原上,收集了几千首的蒙古族音乐 -  民歌、长调和呼麦。


他30年代来的时候,带了爱立信的录音设备。他把我祖先请到长春录音,因为长春有电,草原是没有电的。


他录完音之后,回到欧洲, 把他录的蒙古族音乐做成录音带。


据说二战爆发的时候,德国战机在伦敦上空轰炸,伦敦的大喇叭播出蒙古族音乐,很多人听到蒙族长调感到很温暖,因为蒙古音乐安详舒缓,能让人的紧张神经放松下来。


记者:您有到过丹麦博物馆听这些蒙古音乐吧?  


郭雪波:是的。草原几经风云、几经革命以后,很多文物、历史资料都被烧掉了。人家都保留的完完整整,所以我们很多历史资料到那里去找。


先前很多中国人说人家是强盗,盗窃我们的文物、历史资料,不理解,现在大家都感谢他们。

 

记者: 最后再问下您是怎么走上用汉语进行文学创作的道路呢?


郭雪波:我父亲是说书艺人,我小时候听他讲了很多神奇的历史故事。我以为他讲的故事还有书上讲的都是真事,后来明白这是作家们写出来的。当时很失望,要是真的该多好啊,拍拍膝盖,就飞上天了;一个跟头翻出去,孙悟空就在十万八千里之外了。后来想,那我也写故事吧,这样就走上文学创作道路。


记者:您13岁前不懂汉语,能用汉文创作出这么多作品真不易呢。


郭雪波:我十四、五岁用蒙古文发表诗歌,初中以后才开始学汉语。 我毕业于蒙文专科学校,毕业后到县级广播站当编辑,工作逼得你学汉文。高考恢复后我考入中央戏剧学院,学戏剧文学, 后来主要生活在汉人为主的环境里。


这就像你们到了新西兰,生活在讲英文的环境,这就逼得你学英文啊。


我学汉文前,读了很多蒙文记载的文学和历史书籍。 学汉文,打开了另外一扇窗户,我开始读历史,读中华历史、西方历史,这又给我打开了眼界。


记者:您的作品中有拍成电影的吗?


郭雪波:电影《呼麦》很快就要开拍,这是根据我的中篇小说《图兰朵的呼麦》改变的。呼麦是一种蒙古歌的唱法,在西方世界很惊艳。


记者:好的,谢谢您接受采访。

郭雪波:  谢谢你,毛芃。


(未署名图片均为网络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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