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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土文献》丨赵尔阳:西北汉简所见甲卒探究
西北汉简所见甲卒探究*
二、西北汉简中有关甲卒的记载20世纪70年代出土的居延新简中有数枚简提到了甲卒,我们试做一简单讨论。十一月廿二日具记,习叩头死罪言君万年湌食如常,不哀怜赐记,恩泽诚深厚,得闻南方邑中起居心……第十桼甲卒,破檄封,请辟行罚言状,习叩头死罪死罪,习……(EPT44:4)
三、地湾汉简中甲卒之籍贯由于西北屯戍汉简中只有地湾出土了数量较多的甲卒简,故我们以地湾汉简为主,旁及相关汉简,讨论甲卒的籍贯等问题。地湾是肩水候官的驻地,1986年出土的地湾汉简中有十余枚甲卒名籍,通过分析这些名籍中的甲卒籍贯,发现他们都是张掖郡人。我们罗列相关简文,然后对他们的籍贯进行分析。金关简中也有三枚甲卒出入名籍包含籍贯信息,故一并讨论。觻得始建国三年三月壬子,左部外营觻得甲卒禀名籍 (86EDT5H:15)左部甲卒觻得安乐里绩苍 (86EDT5H:80)左部甲卒觻得市阳里王放(86EDT5H:224+115[23])中营甲卒五百昭武直廷里宋音 (86EDT5H:34)中营卒昭武益广里零如 (86EDT5H:74)
□田甲卒觻得卷舒里巍长,年三十 (86EDT5H:3)张掖郡昭武甲卒觻得万年里公乘温良,年二十五 (86EDT5H:4)昭武甲卒平都里尹傰,年亖十五 (86EDT5H:6)昭武甲卒觻得安定里宁嘉 (86EDT5H:70)昭武甲卒氐池□ (86EDT5H:175)氐池甲卒孝仁里王汲……三月二十九日病,目种 (86EDT5H:183+118[24])张掖郡□甲卒觻得乐安里公士严中…… (73EJT37:1205)甲卒平明里陈崇,年三十 大车一两用牛二头 丿 (73EJF3:346)甲卒居延富里张恽,年三十五 大车一两用牛二头 九月戊戌出 丿 (73EJF3:371 )以上是地湾和金关出土的甲卒名籍类文书简,有的简属于甲卒名籍,有的简属于甲卒廪名籍,有的简属于甲卒出入名籍,还有的简可能属于其他簿籍。由于这些简数量不多且较为零散,目前这些甲卒籍册已很难恢复它本身的文书状态。这些名籍都记载了甲卒的籍贯,其书写形式主要有两种:一种只书某县甲卒,不书军队编制,如简86EDT5H:3等;另一种不仅书有籍贯,还书有军队编制,如简86EDT5H:80、简86EDT5H:34等,可以反映甲卒在军队中的编制情形。为了更好地观察甲卒的籍贯和来源,我们将这些名籍中的信息列表如下:
四、地湾甲卒简的性质、年代及甲卒任务1986年地湾出土的甲卒简全是从第5探方的灰坑中清理出来的,这一灰坑共出土简牍250枚,年代基本都是新莽时期,内容多数是廪食记录。此灰坑出土甲卒名籍类简十余枚,还有几枚书檄类简记载了甲卒的其他一些信息,我们认为这十余枚甲卒籍类简极可能是供给甲卒口粮的廪食记录,即简的性质是甲卒廪名籍。 上引简86EDT5H∶15可以为证。此简是甲卒稟名籍的标题简,记录了甲卒口粮发放的时间——始建国三年三月壬子,以及口粮发放的对象——左部外营觻得甲卒。简文“左部”和“外营”之间有编绳痕迹,可知此文书当时的运行状态是和所附之稟食名籍编在一起的,惜出土时编绳已无,名籍册难复。我们在同一灰坑中找到了两枚觻得籍左部甲卒简(见前引86EDT5H:80、86EDT5H:224+115),或许属于这一籍册。关于这批甲卒简的年代,除简86EDT5H:15外,其他甲卒简缺乏明确的纪年信息,因此我们从甲卒简所处的灰坑来探究这些简的年代范围。现将该灰坑出土纪年简的相关信息列表如下:
五、甲卒的军队编制甲卒的军队编制,史书未有记载,前辈学者对汉代的军队编制作过一些讨论。白建钢认为西汉部曲组织有六级,由低至高依次为:伍—什—队—官—曲—部。五人为伍,十人为什,长官分别是伍长、什长。五什为队,队的长官称士吏、卒长、队率等。二队为官,官的长官称五百将或五百。二官为曲,曲的长官称候、千人。五曲为部,部的长官称司马、校尉。[29]白建钢的研究基本厘清了西汉军队的基层编制,但每层级的规模有多大,则众说纷纭。李零结合上孙家寨汉简认为汉代军制部以上还有校和军,他认为二曲为部、五部为校、二校为军,一军4000人。[30]汪桂海综合史书及简牍资料,认为汉代部曲编制基本上以五五制为主,在个别地方辅以二二制,他主张五什为队,五曲为部,五部为校。[31]学界在汉代军队编制问题上之所以存在歧义,究其原因,在于史料有限且语焉不详。我们结合史籍与简牍的相关资料,先梳理汉代军队的一般编制,进而探讨甲卒的军营编制。《续汉书·百官志》“将军”条对军队编制的情况记载如下:其领军皆有部曲。大将军营五部,部校尉一人,比二千石;军司马一人,比千石。部下有曲,曲有军候一人,比六百石。曲下有屯,屯长一人,比二百石。其不置校尉部,但军司马一人。又有军假司马、假候,皆为副贰。其别营领属为别部司马,其兵多少各随时宜。门有门候。其馀将军,置以征伐,无员职,亦有部曲、司马、军候以领兵。[32]这段材料反映了东汉时期中央军的编制,从中可以看出大将军营下的军制为:大将军——五部(部校尉、军司马)——曲(军候)——屯(屯长),说明大将军以下的军队编制依次为部、曲、屯。材料中虽记载大将军营五部,但每部有几曲,每曲有几屯,以及屯以下的军队编制情况如何,则没有交待。这段材料记录的是东汉时的军队编制,西汉时情形如何,史书缺载,但《汉书·王莽传》中记录了新莽时王莽对军队建设的构想,借此可以对西汉末新朝时的军队编制管窥一二:(地皇元年二月),(王)莽见四方盗贼多,复欲厌之,又下书曰:“予之皇初祖考黄帝定天下,将兵为上将军,建华盖,立斗献,内设大将,外置大司马五人,大将军二十五人,偏将军百二十五人,禆将军千二百五十人,校尉万二千五百人,司马三万七千五百人,候十一万二千五百人,当百二十二万五千人,士吏四十五万人,士千三百五十万人,应协于易‘弧矢之利,以威天下。’予受符命之文,稽前人,将条备焉。”于是置前后左右中大司马之位,赐诸州牧号为大将军,郡卒正、连帅、大尹为偏将军,属令长裨将军,县宰为校尉。[33]这封诏书颁布的时间是地皇元年(20),此时已是王莽统治的末期。此份诏书充满了空想色彩,各类武职数量庞大,如司马37500人,士更是高达1350万人。诏书反映了天下动荡、四方盗贼多发,王莽欲将军队编制改革到想象中的黄帝时的模样。诏书中“赐县宰为校尉”,构想的校尉是12500人,而新莽时天下的县邑才不过2200多个,[34]充分说明了此份诏书的不切实际,但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军队编制和隶属关系。诏书中记载的各级军官是:大司马—大将军—偏将军—禆将军—校尉—司马—候—当百—士吏—士(参表3)。
以上是正史中记录的汉代军队编制,边郡的情形又如何,史无明文,《汉官旧仪》中简略地提到过边郡的武官设置:“边郡太守各将万骑,行障塞烽火追虏。置长史一人,掌兵马。丞一人,治民。当兵行,长史领。置部都尉、千人、司马、候、农都尉,皆不治民,不给卫士。”[35]由此可知郡太守是边郡部队的最高指挥官,长史是太守的佐贰,辅助太守处理军务,其下有部都尉、千人、司马、候等武职。上述材料虽反映了汉代军队编制、职官设置的一些情形,但不能反映出边郡部队的具体编制,尤其是甲卒的编制。西北汉简中有一些简零星记载了甲卒、骑士的编制,考虑到甲卒、骑士都属于边郡的屯兵系统,和候望系统中的戍卒不同,甲卒、骑士分别代表着边郡的机动步兵和骁勇骑兵,其职能都是作为战略储备部队用来应对来犯之敌的。因此,我们认为甲卒的编制当和骑士编制有相关性,故参之以骑士简,以探究地湾汉简中甲卒的编制情况。始(建)国三年三月己巳,步兵出 各 (86EDT5H:16)觻得始建国三年三月壬子,左部外营觻得甲卒禀名籍 (86EDT5H:15)左部甲卒觻得安乐里绩苍(86EDT5H:80)中营甲卒五百昭武直廷里宋音 (86EDT5H:34)中营候令史仲客 中营八十人第四□
■右第十伍长 (86EDT5H:42)四月乙未左部司马
从地湾出土的甲卒简来看,甲卒的编制有左部外营、中营等,甲卒的长官有五百、候等。简564.6和简560.13也出土于地湾,较完整地记载了2枚骑士的军队编制。简564.6记载觻得骑士成功彭祖隶属于左部司马下之后曲千人。简560.13记载昭武骑士王强隶属于千人霸—五百偃—士吏寿,可知五百的层级位于千人与士吏之间。将2枚简联系起来,可大体推出骑士的隶属关系由高至低为:部司马—曲千人—五百—士吏。简73EJT2:37记载某士吏隶属于前部右曲后官,说明边塞屯兵系统的编制也应是部、曲、官,官的长官是五百。士吏之下是最基层的什伍编制,举例如下:李并 卩 (86EDT5H:40)■右第十伍长 (86EDT5H:42)昭武骑士益广里王隆 卩 (73EJT23:778)·右伍长 (73EJT23:779)再拜言前日骑士耿凤马死 (86EDT5H:24)什长耿凤及歆同产弟甲卒马适恭辞皆曰:歆素贫□ (86EDT5H:47)[36]五百以旃上齿色别,士吏以下旃下齿色别,什以肩章别,伍以肩左右别,士以肩章尾色别 (简411)[37]简86EDT5H:40和简86EDT5H:42书风一致、简号接近,当可编连。简文记载李并的职务是第十伍长,这两枚简和地湾甲卒简出于同一个灰坑,李并的身份极可能是甲卒或骑士。简73EJT23:778和简73EJT23:779出土于金关,简中昭武骑士王隆职务是伍长。简86EDT5H:24和简86EDT5H:47记载骑士耿凤骑马死亡,耿凤职务是什长。通过上述数简,我们可知骑士的基层编制是什伍。《汉书·晁错传》中晁错在论述匈奴与汉朝的技艺异同时指出:“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颜师古注“什伍”曰:“五人为伍,二伍为什。”[38]因此,什伍制是将五人编为一伍,二伍编为一什,这是骑士的基层编制,我们推断甲卒的基层编制也应是如此。什伍以上是士吏。简560.13记录骑士王强是士吏寿属下,青海上孙家寨汉简411也记录什伍之上为士吏,王莽颁布的诏书也显示士吏是士与当百之间的基层武官。士吏之上是五百,王莽诏书中的“当百”大庭脩认为相当于居延骑士简中的“五百”,其说可从。[39]五百之上是千人,居延简、金关简对“千人”这一职官记载很多,例如“肩水千人”(简73EJT33:54、简73EJT37:528、等)、“居延千人”(简73EJT28:57、简73EJT10:313等)、“骑千人”(简73EJT21:1、简73EJT31:9等)。可知千人是屯兵系统中的重要武官。地湾汉简中亦有数简记载了千人与五百:(属)千人姜五(百)(86EDT16:20B)[40]死当案,叩头,死罪死罪,己部千人戎掌骑迹张放、忘党,五百高嘉逐 (86EDT5H:18)简86EDT16:20残断严重,但从中可窥某一士卒属于千人姜五百某的编制。简86EDT5H:18和地湾甲卒简都出土于探方五灰坑,内容应是逐捕亡人或逃犯的公文,简中记载了千人戎、五百高嘉,他们都是屯兵系统之长官。和千人同一级的长官还有候,黄今言、白建钢等学者都进行过论述,不再赘言。[41]简86EDT5H:59记载“中营候令史仲客”,则中营甲卒设有“候”这一长官。候和千人之上的長官是司馬,司马是屯兵系统中职位较高的武官,司马和千人都是都尉的属官,在都尉的领导下统率部队,平时负责训练,战时出阵杀敌。汉简中对司马记载很多,试举两例:十二月乙卯,张掖肩水都尉参、司马诩行丞事,谓肩水:写移,书到,□□□□,实具言会十三日如府书律令 (86EDT5H:17A+32A)张掖肩水都尉…… 十二月戊午以来 (86EDT5H:32B+17B)[42]本始元年九月庚子,虏可九十骑入甲渠止北隧,略得卒一人,盗取官三石弩一,槁矢十二,牛一,衣物去,城司马宜昌将骑百八十二人从都尉追 (57.29/A8)简86EDT5H:17+32是肩水都尉和司马发给肩水候官的一份公文,传达了都尉府的指示和要求。简57.29出土于甲渠候官遗址,内容是敌虏九十多骑兵入侵甲渠止北隧,俘虏我士卒一人,并偷盗了牛、衣物、兵器等,城司马宜昌在都尉的领导下率182名骑士追击敌人。综上,我们在前辈学者论述汉代军制的基础上,参之以地湾汉简等简牍,讨论了汉代西北边郡甲卒的编制情形,认为甲卒的各级长官由低至高依次为:伍长—什长—士吏—五百—千人、候—司马—都尉。这个军事层级更多是参考骑士的隶属关系推导出来的,是否符合汉代西北边地甲卒之真正情形,还有待后续史料之检验。我们观察地湾出土的甲卒名籍,发现这些甲卒的编制主要有两种:一种以县为单位进行记录,如觻得甲卒、昭武甲卒、氐池甲卒等;另一种书其军营编制,如左部甲卒、中营甲卒。第一种名籍前面的县名记录甲卒的隶属之县,后面的里名记录甲卒的籍贯。从简中可以看出,甲卒的隶属之县与其籍贯不一定对应。如简86EDT5H:4温良籍贯觻得万年里,但隶属于昭武甲卒。简86EDT5H:70宁嘉籍贯觻得安定里,也隶属于昭武甲卒,说明本地人不一定编入本县的甲卒序列。第二种名籍书有左部、中营等编制名称,我们认为甲卒的基本编制是部(司马)—曲(千人、候)—官(五百)—队(士吏)—什、伍,而中营、外营、左部更像是甲卒汇聚之后的队列组织。郭伟涛在论述金关出土的骑士简册时指出:“居延骑士,在县内是右前、左前、中营右、中营左的身份,如果加入到其他队伍,应该也会按照部曲组织统一整编。”其认为居延骑士的左前、右前、中营与部曲什伍编制并不矛盾,是在不同阶段不同状态下的情形。[43]其说可从。我们认为甲卒在所隶属的县下是部曲编制,一旦遇到战事,各地甲卒奉诏命屯集边郡执行军事任务时,必然要对各地而来的甲卒按行军队列、营阵形式予以分配,地湾甲卒简中的左部、中营就是各县甲卒集结在肩水候官处的队列组织。从为数不多的几枚简中可以看出,2名觻得籍甲卒编入左部,2名昭武籍甲卒编入中营,说明各县而来的甲卒已按行军队列编入了相应的部营。
结语综上所述,史籍中的甲卒有时指无特定含义的士卒,有时指屯驻在地方的郡县兵。地湾汉简中的甲卒指屯驻在觻得、昭武、氐池等县的郡县兵。甲卒和骑士都属于边郡屯兵系统,其编制相类,每级长官依次为:伍长—什长—士吏—五百—千人(候)—司马。屯驻在郡县的甲卒以所在县为单位编制,如觻得甲卒、昭武甲卒等。每逢战事,甲卒奉命集结边塞,之后再按行军队列编入中营、左部、外营等部营中。地湾简中的甲卒都来自张掖本郡,以所在县为单位编制。《汉书·王莽传》记载始建国二年冬十二月,朝廷召集天下囚徒丁男甲卒30万众向边郡运输军事物资,这和地湾甲湾简的年代正相吻合,故我们认为地湾甲卒简是甲卒集结在肩水候官处廪食时留下的记录,这些甲卒的主要职责应是承担军事运输任务。
附记:拙文修改过程中得到了李均明老师的指导与建议,投稿后匿名审稿专家又惠赐了诸多宝贵的修改意见,谨致谢忱!拙文属于博士学位论文中的一节,初稿完成于2019年6月。后在网上检索到高村武幸先生写过《甲卒小考:地湾出土の甲卒简牍から》(《明大アジア史论集》23,2019年),受条件限制,难以读到高村先生的日文原作。幸运的是,拙文投稿后在校稿和待刊期间,高村先生的这篇大作由吴明浩先生译作中文在国内发表(《甲卒小考———据地湾出土的甲卒简牍》,《法律史译评》第9卷,上海:中西书局,2021年)。高村先生大作与拙文内容各有侧重,论证也不尽相同,在甲卒性质的认识方面分歧较大,请读者比较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