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人的唐代碑志录文中,有不少字被误释。本文选取22例加以考释,认为“”当是“穮”字,“”当是“拔”字,“”当是“顧”字,“”当是“交”字, “”当是“牢”字,“”当是“貳”字,“”当是“廛”字,“”当是“罕”字,“”当是“烏”字,“”当是“升”字,“”当是“(拜)”字,“”当是“克”字,“”当是“笑”字,“”当是“互”字,“”当是“刚”字,“”当是“栽”字,“”当是“去”字,“”当是“幰”字,“”当是“美”字,“”当是“楚”字,“”当是“幾”字,“”当是“勞”字。
关键词:唐代 碑志 误释
唐代碑志多异体俗讹之字,给碑志的整理与研究带来一定的困难。其中一些字经过前修时贤考释,已得其确解。但也还有不少字未识或被误识,需要继续加以考释。本文列举22个被误释的字试作考释,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1.唐裴旷墓志:“故公祗奉睿谟,诞敷方直,是麇是衮,殆一周星。”[1]
按:“麇”拓本作“”,当是“穮”字俗省。“麃”旁俗书常省作“鹿”,如魏元璨墓志“回镳胜母”之“镳”作“”(《北图》4/172),[2]魏元钻远墓志“骥騄并䮽(镳)”之“䮽”作“”(《北图》5/190),《广韵·屋韵》“”俗作“”,[3]皆其例。故“穮”俗写可作“”。《左传·昭公元年》:“譬如农夫,是穮是蓘,虽有饥馑,必有丰年。”杜预注:“穮,耘也。壅苗为蓘。”“是穮是衮”即出此,“衮”读作“蓘”。《说文》禾部“穮”字下引《左传》“蓘”即作“衮”。明杨梦衮《岱宗藏藁》卷三四《圣人所以合内外之道》“是穮是蓘”之“穮”作“”,[4]亦其比。“穮”字又作“藨”。《文选》卷一九张华《励志》诗:“如彼南亩,力耒既勤。藨蓘致功,必有丰殷。”《艺文类聚》卷三九梁元帝《祭东耕文》:“是藨是衮,登颂有年。”唐李敬墓志:“南亩藨蓘,东皋输税。”(《北图》12/30)其中“藨”皆同“穮”。
2.唐梁恺墓志:“君褎然在列,故宰于襄陵。感先大夫世仕于晋,是悦衣□明命矣。亦既辞止,亦既遘止。鸣琴高堂,状薤置水。州闾请静,迄可小康。”[5]
按:“状”拓本作“”,据文意当是“拔”字俗写。敦煌俗字“拔”或作“”(《敦典》11),[6]《可洪音义》“拔”或作“”(《可研》347),[7]皆其比。《后汉书》卷五一《庞参传》:“拜参为汉阳太守。郡人任棠者,有奇节,隐居教授。参到,先候之。棠不与言,但以薤一大本,水一盂,置户屏前,自抱孙儿伏于户下。主簿白以为倨。参思其微意,良久曰:‘棠是欲晓太守也。水者,欲吾清也。拔大本薤者,欲吾击强宗也。抱儿当户,欲吾开门恤孤也。’于是叹息而还。参在职,果能抑强助弱,以惠政得民。”“拔薤置水”即出此。“请”拓本作“”,据文意当是“清”字俗讹。
唐米钦道墓志:“累迁正议大夫、巂州别驾、昆明军副使……未几,属州将见疑,远构幕府,率境自惧,兴兵聚逆。霜戈景物,风斾摇空,汹汹我人,尽成鲸敌。君内融奇策,外制凶徒,扶天使于至危,定封域于已叛。”(《洛续》269)“构”拓本作“”,当是“拘”字俗写。“扶”拓本作“”,根据文意亦当是“拔”字俗写,此处是“救拔、解救”义。志文所言,涉及开元十九年巂州都督张审素冤案。《旧唐书》卷八《玄宗纪上》:“(开元十九年)十二月,巂州都督张审素以劫制使监察御史杨汪伏诛。”《旧唐书》卷一八八《张琇传》:“父审素,为巂州都督,在边累载。俄有纠其军中赃罪,敕监察御史杨汪驰传就军按之。汪在路,为审素党与所劫,对汪杀告事者,胁汪令奏雪审素之罪。俄而州人翻杀审素之党,汪始得还。至益州,奏称审素谋反,因深按审素,构成其罪,斩之,籍没其家。”史志对读,可知在张审素一案中,志主米钦道应属于反张一派,在张审素党与劫持制史杨汪时,米钦道出谋划策,为救拔杨汪、翦灭张审素党与出力甚多。
唐李重墓志:“深基固本,状琼仞以仪嵩;盛德至业,眇珠澜而控海。”(《洛续》76)“状”拓本作“”,亦当是“拔”字俗写,此处是“超出”义。句谓志主族系根深柢固若嵩山,德业渊弘如大海。同志下文:“状贞实,斥浮矫。”“状”拓本作“”,也应是“拔”字俗写。此“拔”是选拔、举荐义,与“斥”反义对举。
3.唐安范墓志:“仲长统之山水,颜辟强之园林。斑嗣一丘,荣期三乐,所适皆适,行忘坐忘,器宇澄清,心神昭旷。”[8]
按:“颜”拓本作“”,当是“顧(顾)”字俗写。汉街弹碑“临时慕顧”之“顧”作“”(《隶辨》130),[9]魏孝文帝吊比干文“翥衡岳而顧步兮”作“”(《北图》3/21),北齐静明等修塔造像碑“无不顧己爱身”作“”(《北图》7/66),皆字形相近,可以比参。《世说新语·简傲》:“王子敬自会稽经吴,闻顾辟疆有名园。先不识主人,径往其家,值顾方集宾友酣燕。而王游历既毕,指麾好恶,旁若无人。”“顾辟强之园林”即出此。张传官先生《说“辟彊”》一文指出,“彊”“疆”古今字,“辟疆”本作“辟彊”,即开辟疆土之义,是汉代以来常见人名。但“彊”又可表示强大义,在表示此义时,与“强”相通。所以六朝以后,人名“辟彊”常被改作“辟强”。[10]如魏元略墓志:“辟强幼达,令思早名。”(《北图》5/101)隋尉粲妃叱列毗沙墓志:“尔乃辟强仕汉,甫及成童。”[11]唐裴寂墓志:“辟强入侍,匹此非奇;子晋游仙,方之已老。”(《北大续》182)[12]其中“辟强”皆即留侯张良子辟彊(见《史记·吕太后本纪》)。唐刘璿墓志:“若乃辟强居宗室之冠,路叔持黄老之术。”(《辑绳》414)[13]“辟强”即汉代宗室刘辟彊(见《汉书·楚元王传》)。此处“顾辟彊(疆)”被改作“顾辟强”,也属于这种情况。《补遗》(7/320)、[14]《新编》(21/14546)[15]同误。
4.唐杨择文墓志:“公讳择文,弘农人也。”[16]
按:“文”拓本作“”,当是“交”字俗写。如魏元悰墓志“天地交泰”之“交”作“”(《北图》6/92),北齐徐显秀墓志“元戎始交”作“”(《校注》9/394),[17]北齐司马遵业墓志“牛酒相交”作“”(《北图》7/25),隋齐士干墓志“门交长者之辙”作“”(《北大续》175),皆其比。唐人以“择交”为名者多见,如唐杨赡墓志:“夫人渤海高氏,令德有闻,夫人即择交之女也。”(《北图》30/66)《旧唐书》卷一二八《颜真卿传》:“真卿乃募勇士,旬日得万人,遣录事参军李择交统之简阅。”《唐大诏令集》卷四○陆贽《册蜀王田妃文》:“故某官驸马都尉田择交第若干女,生禀柔惠,习知礼则,容德纯备,孝睦洽闻。”柳宗元《龙安海禅师碑》:“父曰择交,同州录事参军。”亦皆以“择交”为名,可以比参。《千唐》(992)、[18]《北图》(29/19)、《隋唐五代墓志汇编·洛阳卷》(12/199)、[19]《新编》(8/5224)、《补遗》(1/256)、《新编唐代墓志所在总合目录》[20]同误。
5.唐郑宝贵墓志:“妻樊氏,恨同罕义绝,秦晋情分,一旦霜居,孤苦难喻。”[21]
按:“罕”拓本作“”,据文意当是“牢”字俗写。“同牢”与“秦晋”对文同义,皆指夫妻。“同牢”本指古代婚礼中,新夫妇共食一牲的仪式,唐代墓志或用以代指夫妻。唐唐国朝墓志:“会昌五年二月廿九日奄归大夜,致使贤夫人河东裴氏,叹同牢之一缺,嗟半影之孤孀。”[22]“同牢”义同,可以比参。“同牢义绝,秦晋情分”,谓志主去世,其妻独存,是夫妻之义从此断绝,夫妻之情从此两分矣。释作“牢”正合于文意。“牢”俗书或从“穴”头,如魏韦彧墓志“即柩祭以太牢”之“牢”作“”(《校注》6/77),北齐独孤忻墓志“虎牢镇将”作“”,[23]唐王赟墓志“咸总牢笼”作“”(《北大续》186)。“穴”头俗书又或省作“㓁”,故“牢”俗写可作“”。如隋尉富娘墓志“共牢无爽”之“牢”作“”(《北图》10/129),敦煌俗字“牢”或作“”(《敦典》455),是其切证。
6.唐崔汲墓志:“迁乾封县丞。職铜神甸,佐墨中京,吏许能名,时归善政。”[24]
按:“職”拓本作“”,当是“貳(贰)”字俗写,“贰”与“佐”对文同义。隋罗宝奴造像记“亡姊阿貳”之“貳”作“”(《北图》9/86),唐张弘秀墓志“赞貳专城”作“”(《千唐》113),《玉篇残卷·糸部》“织”字下释文“貳”写作“”,[25]写法皆相同,可以比参。“铜”谓铜印,“墨”谓墨绶,汉代县令铜印墨绶,故后代以“铜墨”代指县令。《汉书》卷一九《百官公卿表上》:“县令、长,皆秦官,掌治其县。万户以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秩比六百石以上,皆铜印黑绶。”“贰铜”“佐墨”皆指任县令之副贰,即县丞一职。“神甸”指京畿地区,与“中京”对文同义。《宋书》卷七○《袁淑传》:“限此要荒,犹弗委割。况联被京国,咫尺神甸,数州摧扫,列邑歼痍,山渊反复,草木涂地。”魏韩玫墓志:“京司神甸,四海辐凑,碎滑多端,商贩白杂,埋情藏巧,事难精核。”[26]魏尔朱袭墓志:“元颢肆逆,毒流神甸,涓涓不拥,蔓蔓将及。”(《校注》6/284)其中“神甸”皆指京畿地区,可以比参。“贰铜神甸,佐墨中京”,指志主担任乾封县丞一职。唐代乾封县于乾封元年(666)分长安县置,治所在长安城内怀德坊(今雁塔区鱼化寨街道吉祥村西),[27]正是在京畿之内。《新编》同误(21/14757)。《补遗》录作“戢”(5/265),亦非。
7.唐崔汲墓志:“西周沣镐,东洛圭厘。河山缅邈,城阙依然。惟彼惟此,何后何先。俱违白日,同即黄泉。”[28]
按:“厘”拓本作“”,当是“廛”字俗写。“廛”写作此形为俗书通例,如魏王僧男墓志“岁廛星纪”之“廛”作“”(《北图》4/114),东魏赵绍墓志“昔往都廛”作“”,[29]敦煌俗字“廛”或作“”(《敦典》72),皆其例。“圭廛”指洛阳一带,屡见于唐人文献。如唐王思泰墓志:“属圭廛望幸,玉轪时巡,河洛九逵,钩陈万骑。乃以公兼摄谷州刺史。”[30]唐呼延宗墓志:“咸亨三年,计至五品,奉勅授朝议郎、行怀州河内县令。覃怀故壤,地迩圭廛,温向名区,川横箭水,甿俗惟阜,人物孔殷。”(《洛续》48)唐周孝祖墓志:“栖迟环堵,密尔圭廛,不出户庭,殆逾四纪,合气于莫,循性在直。”(《洛续》262)《文苑英华》卷五四五佚名《对私雇船渡人判》:“圭廛胜壤,鼎邑名都。”李孝言《对私雇船渡人判》:“曲洛圭廛,交风鼎邑。”崔释《对私雇船渡人判》:“杨忠佐光铜墨,境控圭廛。”其中“圭廛”皆指洛阳一带。《大词典》未收此词,可据补。何以称洛阳为“圭廛”?《周礼·大司徒》:“以土圭之法测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唐贾公彦疏:“周公摄政四年,欲求土中而营王城,故以土圭度日景之法测度也。”周公以土圭度日景之法,确定天下之正中,遂营东都于洛阳。唐人称洛阳为“圭廛”,疑即出于此。志主永淳二年(683)卒,葬于明堂县少陵原,地近沣镐。其妻久视二年(701)卒,葬于合宫县金谷乡邙山原,地处洛阳。“西周沣镐,东洛圭廛”,即指志主夫妻二人分葬两处。《新编》(21/14758)、《补遗》(5/266)亦照录原形而无说。
8.唐李宽碑:“累镇名藩,咸□善政。静以君躁,早肆攫鸟之察;清以激贪,载蹑悬鱼之轨。”[31]
按:“早”拓本作“”,当是“罕”字。“罕”小篆作“”,上从网,但秦汉隶书从“网”之字多从“冈”,后世俗书往往继承了这种写法,如魏王虬墓志“笼罩白云之表”的“罩”作“”,[32]敦煌俗字“罝”或作“”(《敦典》408),《可洪音义》“罣”或作“”(《可研》462),皆其例。隋栖岩道场舍利塔碑“甚河清之罕值”的“罕”作“”,[33]李宽碑下文“颓龄罕驻”作“”,敦煌俗字“罕”或作“”(《敦典》281),皆其切证。
“鸟”拓本作“”,当是“烏(乌)”字。《汉书》卷八九《黄霸传》:“尝欲有所司察,择长年廉吏遣行,属令周密。吏出,不敢舍邮亭,食于道旁,乌攫其肉。民有欲诣府口言事者适见之,霸与语道此。后日吏还谒霸,霸见迎劳之,曰:‘甚苦!食于道旁乃为乌所盗肉。’吏大惊,以霸具知其起居,所问豪氂不敢有所隐。”“攫乌之察”即出此。“罕肆攫乌之察”,指碑主不像黄霸那样以苛察为能。此处谓碑主为政,不折腾,不苛察,清正廉明。胡可先、徐焕《新出土唐代李宽碑志考论》两处同误。[34]
9.唐刘颢墓志:“所历以政事尤异,廉察人闻。捧陕令,擢长安尉。”[35]
按:“人”拓本作“”,当是“升”字。“升”《说文》小篆作“”,“”当承小篆字形而小变。《龙龛手镜·杂部》“升”或作“”,[36]字形相近,亦可比参。“升闻”即上闻。句谓志主所历皆因政事特别突出,巡察地方的观察使等一类官员遂将志主事迹上报至朝廷。
“捧”拓本作“”,当是“𢱭”字,同“拜”,“拜”是“授官”义。“拜”《说文》正篆作“”,或体作“拜”。后世多作“拜”,偶亦作“”,如汉杨著碑“擢拜议郎”之“拜”作“”(《隶辨》137),唐崔祐甫墓志“入拜起居舍人”作“”(《北图》28/9)。“”即“ ”之小变。
10.唐刘颢墓志:“自陶唐至于我唐,载昭载融,家传德风。亨诞髦士,振振门子。”[37]
按:“亨”拓本作“”,当是“克”字。“克诞”即“诞生”之义。魏青州刺史元馗墓志:“克诞英哲,唯君独擅。”(《北图》5/119)唐陈叔达妻王女节墓志:“夫人颖发初载,克诞茂姿,凝采髫年,贲章笄岁。”[38]唐陈警墓志:“克诞时秀,卓绝居贞。”(《洛续》40)其中“克诞”皆义同,可以比参。汉繁阳令杨君碑“克压帝心”之“克”作“”(《隶辨》190),唐卢璥墓志“冀方克乂”作“”(《洛续》110),唐崔祐甫墓志“克生大贤”作“”(《北图》28/9),唐李述墓志“克成厥勋”作“”(《辑绳》495),“”即此类字形之小变。传抄古文“克”或作“”,[39]字形相同,是其切证。
11.唐郭君妻张氏墓志:“悲成万古,嘆罢千龄。式镌贞石,永保佳城。”[40]
按:“嘆”拓本作“”,当是“笑”字俗写。“笑”俗书常写作此形,如魏寇演墓志“父祖笑”之“笑”作“”(《北图》4/62),魏寇凭墓志“美谈笑”作“”(《北图》4/63),魏元融墓志“载笑载言”作“”(《北图》5/60),敦煌俗字“笑”或作“”(《敦典》881),《可洪音义》“笑”或作“”(《可研》746),《龙龛手镜·口部》“笑”俗作“”,[41]皆其证。此处“笑”与“悲”反义对举,“笑罢千龄”谓志主逝后,再不得闻其笑语矣,文意通顺。《新编》(20/13982)、《补遗》(6/256)同误。《附考》释作“嗟”,[42]亦非。
12.唐刘皆墓志:“□□□玉,非德不邻。宽栗手举,但塞双陈。”[43]
按:“手”拓本作“”,乃是“互”字俗写。如北齐刘忻墓志“嘉声互起”之“互”作“”(《北图》8/23),唐任绪墓志“转西戎互市监”作“”[44],唐李文墓志“桑海互迁”作“”(《北图》14/99),唐姚懰墓志“千龄互灭”作“”(《千唐》474),唐夏侯昣墓志“百氏互兴”作“”(《千唐》744),敦煌俗字“互”或作“”(《敦典》304),皆其比。“互”有“并、皆”义,与“双”对文而义近。《新编》(20/13931)、《中国古代砖刻铭文集》[45]同误。《补遗》录作“乎”(4/335),亦非。
“但”拓本作“”,据文意当是“刚”字。“刚”传抄古文作“”“”等形,[46]“”即是传抄古文“刚”字。[47]“宽栗”谓宽厚而庄重,“刚塞”谓刚健而笃实,语出《尚书·皋陶谟》:“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宽栗互举,刚塞双陈”,谓志主宽厚而庄重,刚健而笃实。《补遗》《中国古代砖刻铭文集》同误。《新编》录作“便”,亦非。
13.唐若干元墓志:“君素节相循,杨不忘其好阴,流水每吟于川逝。”[48]
按:“”拓本作“”,当是“栽”的俗字。“栽”从木、声,“”右旁即“”俗书,如汉曹全碑“”作“”,[49]敦煌俗字“”或作“”(《敦典》1033)。[50]故“栽”俗书可作“”。唐严善政妻崔氏墓志“于是门栽五柳”之“栽”作“”(《洛续》16),《可洪音义》“栽”或作“”(《可研》806),《龙龛手镜·木部》“栽”俗作“”,[51]皆其比。“栽杨不忘其好阴,流水每吟于川逝”,是描写志主的隐居生活。《唐汇续》录文标点作:“君素节相循,揖扬不忘,其好阴流水,每吟于川逝。”(685)释字既误,点断亦非。《新编》将“揖扬”改作“杨”(22/15302),近是,但标点亦误。
14.唐卢璠妻崔元二墓志:“以元和五年八月十三日,遘疾于潭州官舍。诞弥之晨,无灾无害,不四三日,奄然归全。未咳之婴,亦無怀抱。”(《唐汇》1986)
按:“亦無怀抱”文意费解。“無”拓本作“”,据文意当是“去”字俗写。“未咳之婴,亦去怀抱”,谓志主去世时,其新生婴儿也随之而去。汉袁良碑“献善去否”之“去”作“”,汉度尚碑“以从父忧去官”作“”(《隶辨》128),“”盖承隶书写法而来。唐韩氏墓志“春去秋来”之“去”作“”,[52]唐张去奢墓志“公讳去奢”作“”(《北图》25/128),写法相同,皆可以比参。唐郭仁墓志“西香無验”之“無”作“”,[53]敦煌俗字“無”或作“”(《敦典》838),皆是“無”的草书写法,与“去”作“”形近而有别。《补遗》(1/264)、《新编》(12/8183)、《唐代墓志》[54]同误。
15.唐段洽墓志:“挽临风而自切,缦陵空而独扬。”[55]
按:“缦”拓本作“”,《附考》录作“”(5/254),是也,其字右旁为“憲”之俗写,如魏程暐墓志“秉兹憲直”之“憲”作“”,[56]隋陈叔毅修孔子庙碑“憲章古昔”作“”(《北图》10/51),《可洪音义》“憲”或作“”(《可研》742),皆其比。就文意而言,其字应是“幰”之换旁俗字。“巾”“糸”二旁表意功能相近,故俗书可互换,如唐王君妻李氏墓誌“裳帷缠纽”之“帷”作“”,[57]《可洪音义》“幬”或作“”(《可研》390),“帽”或作“”(《可研》581),是其比。此处“挽”与“幰”对举,“挽”是指挽歌,“幰”是指送葬之车的车帷,中古墓志相同语境下多见,如东魏李宪墓志:“风翼归幰,云承还盖。”(《北图》6/52)隋王衮墓志:“悲哥并思,素幰同飘。”(《北图》10/119)唐张法墓志:“依迟去幰,委郁孤旍。”[58]皆可比参。《唐汇》将其字释作“缦”,字形不合,且“缦”指没有花纹的丝织品,置于文中文意难通,故其释非是。《补遗》(2/176)、《新编》(20/14083)、《汉魏六朝隋唐五代字形表》[59]同误。
16.唐卢璥墓志:“乌虖!家不乏贤,世济其筭。”[60]
按:“筭”拓本作“”,当是“美”字俗写。“美”小篆作“”,从羊从大,隶变“大”或作“廾”,“美”遂写作“”。汉陈寔残碑“上美光明”之“美”作“”,汉绥民校尉熊君碑“牧侯□美”作“”(《隶辨》86),是其切证。《左传·文公十八年》:“此十六族也,世济其美,不陨其名。”杜预注:“济,成也。”孔颖达疏:“世济其美,后世承前世之美。不陨其名,不队前世之美名。言其世有贤人,积善而至其身也。”“世济其美”即出此。曹魏王基残碑“□□□□之筭”之“筭”作“”(《北图》2/18),字形相近,但释作“筭”文意不通,故非是。
17.唐司马翥墓志:“以孝廉擢第,解褐授道王东閤祭酒,又转赵掾。夫王门尚德,燕馆市骏。府君以弘长名教,仪刑搢绅,不露田叔之车,尝㪺梳王之醴。”[61]
按:“梳”拓本作“”,当是“楚”字。“楚”小篆作“”,从林、疋声,足、疋一字分化,故“楚”古文字多从“足”,“足”又可移置于“林”二木之间,如毛公鼎作“”,《诅楚文》作“”,[62]《三体石经·僖公》篆文作“”,[63]唐《碧落碑》作“”。[64]即承此类写法而来。《汉书》卷三六《楚元王传》:“初,元王敬礼申公等,穆生不耆酒,元王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尝㪺楚王之醴”即出此,谓志主为诸王属吏,甚得礼敬。
18.唐李真墓志:“秋色凄怆,松声断绝。不年何哭,归于此别。”[65]
按:“不年何哭”费解。“哭”拓本作“”,据文意当是“幾(几)”字俗写。隋段济墓志“未幾”之“幾”作“”(《北图》10/141),唐刘节墓志“修矩[□] 幾”作“”(《北图》11/34),皆字形相近,可以比参。“不年”是“不寿”义。唐李第娘墓志:“宜寿而昌,宜富而贵,不富不年,曷知其以?”(《辑绳》694)“不年”即不寿,是其比。“何几”犹“几何”,是“多少,若干”义,多言其少。志主卒年三十二岁,“不年何几”乃是慨叹志主之早逝。唐刘建墓志:“小年何几,大夜在兹。”[66]“小年何几”表意相同,可以比参。隋严元贵墓志“夜哭聚魂”之“哭”作“”(《北图》10/123),唐独孤思贞墓志“平芜鸟哭”作“”(《北大续》199),字形相近而有别。
19.唐王苹墓志:“岂谓逝川不息,芳生有涯。锦岩偃千丈之松,蓝田瘗十城之璧。”[67]
按:“芳”拓本作“”,当是“勞(劳)”字俗写。隋万宝墓志“蒙勅尉(慰)勞”之“勞”作“”,[68]隋张涛妻礼氏墓志“尘勞不寂”作“”(《北图》10/53),隋诸葛子恒等造像记“歌狄杜而勞其[旋]”作“”(《北图》9/84),《可洪音义》“勞”或作“”(《可研》549),皆字形相近,可以比参。《可洪音义》“勞”或作“”(《可研》549),写法完全相同,是其切证。“劳生”指辛苦劳累的人生。唐耿文训墓志:“尺波寸景,难驻难留。劳生息殁,若沉若浮。”(《北图》13/179)唐史行简墓志:“阅水难留,劳生易促。”(《辑绳》248)唐赵德含墓志:“既而劳生有极,阅水无愆。”(《北图》15/135)唐□表墓志:“劳生何厌,休死何□。”(《补遗》6/336)“劳生”义同,皆可比参。
附注:本文蒙匿名审稿专家提出宝贵修改意见,谨此致谢。
*本研究得到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唐代墓志疑难字考释”(18AYY017)、国家社科基金冷门绝学团队项目“历代大型字书疑难字考释与字典编纂”(21VJXT008)的资助。匿名审稿专家提出了宝贵修改意见,谨此致谢。
[1]毛阳光:《洛阳流散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8年,第257页。以下简称“《洛续》”。
[2] 北京图书馆金石组:《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以下简称“《北图》”。斜线前的数字表册数,后表页数。下同。
[3]此字考释参见杨宝忠:《疑难字考释与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535页。
[4] 杨梦衮:《岱宗藏藁》卷三四,明天启四年秣陵广庆堂刻本,第4页a。
[5] 毛阳光:《洛续》,第275页。
[6]黄征:《敦煌俗字典》(第二版),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9年。以下简称“《敦典》”。
[7]韩小荆:《〈可洪音义〉研究——以文字为中心》,成都:巴蜀书社,2009年。以下简称“《可研》”。
[8]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续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307页。以下简称“《唐汇续》”。
[9] 顾蔼吉:《隶辨》,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
[10]参见张传官:《说“辟彊”》,《中国语文》待刊。感谢张传官先生惠允引用。
[11] 大同北朝艺术研究院:《北朝艺术研究院藏品图录:墓志》,北京:文物出版社,2016年,第204页。
[12]胡海帆、汤燕:《1996—2017北京大学图书馆新藏金石拓本菁华(续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以下简称“《北大续》”。
[13] 洛阳市文物工作队:《洛阳出土历代墓志辑绳》,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以下简称“《辑绳》”。
[14]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第一至九辑),西安:三秦出版社,1994—2007年。以下简称“《补遗》”。
[15] 周绍良主编:《全唐文新编》,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0年。以下简称“《新编》”。
[16] 周绍良主编:《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951页。以下简称“《唐汇》”。
[17] 毛远明:《汉魏六朝碑刻校注》,北京:线装书局,2009年。以下简称“《校注》”。
[18] 河南省文物研究所等:《千唐志斋藏志》,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年。以下简称“《千唐》”。
[19]陈长安主编:《隋唐五代墓志汇编·洛阳卷》,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
[20]气贺泽保规编:《新编唐代墓志所在总合目录》,东京:汲古书院,2017年,第320页。
[21]赵力光主编:《西安碑林博物馆新藏墓志汇编》,北京:线装书局,2007年,第920页。
[22]张希舜主编:《隋唐五代墓志汇编·山西卷》,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60页。
[23]胡海帆、汤燕:《1996—2012北京大学图书馆新藏金石拓本菁华》,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12页。
[24] 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续集》,第396页。
[25]顾野王:《玉篇残卷》,《续修四库全书》228册影印日本《东方文化丛书》本,第582页。
[26] 赵君平、赵文成:《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年,第22页。
[27]参郭声波:《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唐代卷》,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47页。
[28] 周绍良、赵超:《唐汇续》,第397页。
[29]中国文物研究所、千唐志斋博物馆编:《新中国出土墓志·河南[叁]》,北京:文物出版社,2008年,第3页。
[30] 毛远明、李海峰:《西南大学新藏石刻拓本汇释·图版卷》,北京:中华书局,2019年,第107页。
[31] 权敏:《新见〈唐太常卿陇西公李宽碑〉考释》,《文博》2016年第6期,第82页。
[32]赵君平、赵文成编:《河洛墓刻拾零》,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年,第29页。
[33] 隋代碑志编选组编:《隋代碑志百品》,北京:新时代出版社,2002年,第176页。
[34]胡可先、徐焕:《新出土唐代李宽碑志考论》,《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1期,第117页。
[35]周正:《〈刘颢墓志〉考释》,《书法研究》2017年第2期,第71页。
[36]释行均:《龙龛手镜》,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高丽本,第548页。
[37] 周正:《〈刘颢墓志〉考释》,第72页。
[38]赵力光主编:《西安碑林博物馆新藏墓志续编》,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50页。
[39]徐在国编:《传抄古文字编》,北京:线装书局,2006年,第677页。
[40] 周绍良主编:《唐代墓志汇编》,第239页。
[41] 释行均:《龙龛手镜》,第273页。
[42] 毛汉光主编:《唐代墓志铭汇编附考》第4册,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86年,第5页。以下简称“《附考》”。
[43] 周绍良主编:《唐代墓志汇编》,第195页。
[44] 刘文编:《陕西新见隋朝墓志》, 西安:三秦出版社, 2018年,第131页。
[45] 胡海帆、汤燕:《中国古代砖刻铭文集》,北京:文物出版社,2008年,下册,第199页。
[46] 徐在国编:《传抄古文字编》,第423页。
[47]其字在战国文字中本是“强”字,传抄古文以为“刚”字,参见徐在国:《隶定古文疏证》,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95页。
[48] 吴钢主编:《补遗》,第6辑第450页。
[49] 汉语大字典字形组编:《秦汉魏晋篆隶字形表》,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85年,第87页。
[50] 此二字皆当释作“”,读作“哉”,参见裘锡圭:《〈秦汉魏晋篆隶字形表〉读后记》,《古文字论集》,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492页。
[51]释行均:《龙龛手镜》,第375页。此字考释参见张涌泉:《汉语俗字丛考》,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548页。
[52]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编:《陕西省考古研究院新入藏墓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75页。
[53] 赵力光主编:《西安碑林博物馆新藏墓志汇编》,第294页。
[54]袁道俊:《唐代墓志》,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3年,第106页。
[55] 周绍良主编:《唐代墓志汇编》,第353页。
[56]大同北朝艺术研究院:《北朝艺术研究院藏品图录:墓志》,第83页。
[57]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藏石集粹:墓志篇》,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20年,第100页。
[58] 毛阳光、余扶危主编:《洛阳流散唐代墓志汇编》,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第64页。
[59]臧克和主编:《汉魏六朝隋唐五代字形表》,广州:南方日报出版社,2011年,第1386页。
[60] 毛阳光:《洛阳流散唐代墓志汇编续集》,第111页。
[61] 毛阳光:《洛阳流散唐代墓志汇编续集》,第157页。
[62] 徐中舒主编:《汉语古文字字形表》,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30页。
[63] 汉语大字典字形组编:《秦汉魏晋篆隶字形表》,第400页。
[64]刘建明:《传抄古文新编字编》,博士学位论文,复旦大学,2013年,第317页。
[65] 毛阳光:《洛阳流散唐代墓志汇编续集》,第167页。
[66]赵君平编:《邙洛碑志三百种》,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69页。
[67] 毛远明:《西南大学新藏墓志集释》,南京:凤凰出版社,2018年,第307页。
[68]赵文成、赵君平:《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续编》,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年,第180页。
载《出土文献》2023年第1期,引用请据原文。本刊文章已收入“中国知网”,欢迎各位读者下载阅读。
排版丨刘晓晗
审核丨陈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