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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隔离三天,我学会了听声辨位,时间快慢变得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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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从我住进这个集中隔离观察点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将收获一段奇妙、奇特乃至奇幻的人生经历。被集中隔离到底是一种什么体验?集中隔离者到底在想啥?我来告诉你。
1月29日到1月31日,我跟着援助物资运输车跑了趟湖北、进了趟武汉,结束了一路的采访后回到上海,我一刻也没耽搁,马上主动跑到单位已提前为我联系好的一处集中隔离观察点,接受集中隔离,开始隔离的时间是1月31日。
说到“日记”两个字,我本人的看法和姜文、廖凡是一样的,“正经人谁写日记?写出来的那能叫心里话?”不过住进来以后,确实有些观感心得,是没住进来的时候完全想不到的。
被集中隔离到底是一种什么体验?集中隔离者到底在想啥?我来告诉你。
静
集中隔离观察点,仿佛就是风暴眼。在这场疫情阻击战里,外面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喧闹,但我在这里的最大感受,是——真的太安静了。
集中隔离者入住,理论上是要由医护人员身穿防护服引导入房间的。不过,由于最近医护人员太过辛苦,防护服穿脱麻烦、件数又很少,为了不浪费宝贵的医疗资源,我的入住是由视频引导的,我一边和医护人员视频聊天,一边进入这个集中隔离点的大门、走进大堂、走进电梯、进入我自己的隔离房。
这是一个由酒店改造而成的集中隔离观察点,但是酒店大堂已经空无一人。一日三餐会有专人送到楼层走廊内的一处指定地点,我们在房门内听声辨位,到点了听到响动,就知道是放饭了,然后过会儿再出去拿。餐盒等其他生活垃圾,也是自己放到这个指定地点。
在这个“物资转运中心”,还放着一个马桶搋子——马桶堵了也是要自己解决的。房间也没有人来保洁,一切都要靠自己勤劳的双手。
但是,诸如肥皂、垃圾袋、牙膏等生活用品用完了,还是可以打电话让酒店来解决,不过依然也是送到“物资转运中心”,需要自己出门拿。
住进来后不久,就有医护人员打电话到房间,询问姓名、年龄、户籍地、居住地、离开武汉的时间等详细信息,然后告知我每天10点、15点要两次自测体温,测完后打电话报给医护人员,有任何身体不适都要及时上报。
在身体没有不适的情况下,隔离房不会有人来敲门,我也见不到医护人员,一切都是电话联系,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我甚至见不到其他的被隔离者——理论上来说,大家在走廊里领饭、扔垃圾的时候会碰到,但我们都形成了一种默契:开门如果发现走廊有人,就关上门,等没人了再戴着口罩出去。
房间内陈设齐全,有电视、有书桌、有床、有储物柜,还有速度不错的无线网络。有些室内物品显然经过了特殊处理,比如房间内的毛巾、浴巾、一次性纸杯等,都是被塑料袋密封的。
佛
隔离,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出不去房门,活动范围的极限就是戴上口罩出门走约10米,去拿饭、扔垃圾。除了这10米,其他所有的活动,我都要在房间内完成,这样的生活要持续14天。
无聊,太无聊了。虽然我生性喜静、偏爱独处,但如此无聊的14天生活,依然让我感受到了一种考验的意味。
我想起央视版《西游记》里,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感到无聊,想出了用手捞雪吃的游戏,又想起《鲁滨逊漂流记》里,主角和星期五两人在荒岛上做了那么多有滋有味的事,甚至造了房子、盖了庄园。
不就是解闷吗?只要内心丰富,解闷什么的,这都不是事儿。
《鲁滨逊漂流记》教给我一个道理:要让自己不无聊,就要主动找事儿做。我给自己找了很多事情,除了完成一些工作,我还每天洗衣服,洗完之后和被子一起晒。我住的是一间无敌桥景房,窗户正对着一座有名的大桥,景观还可以,也有太阳,每天阳光从大大的窗户里透进来,我就能晒到被子和衣服。
我开始乐此不疲地分类物资,水果归水果放,面包归面包放,零食归零食放。粗分之后,我还进行了细分,把橘子一个个按照品相、大小依次排列,然后每天从优到劣吃掉两个。
我把小苹果一个个洗干净、擦干净,然后放在床上,一会儿排成个“武”字,一会儿排成个“汉”字。本来想排成“武汉加油”,可惜苹果不够了。
我给房间划分了若干区域。
房间是标间,有两张床。我把一张床安排成卧室,只能睡觉,平时不能坐和躺;一张床安排成客厅,可以躺躺,刷刷新闻,充当沙发的作用。
矮柜就是我的厨房,琳琅满目的物资都放在那儿。
书桌就是我的单位,每天从“客厅”和“卧室”走到“单位”,我要求自己穿戴齐整,必须洗脸、穿上外套和鞋子——上班总得有个上班样,人还是要有些仪式感,是不?离开书桌的时候,我会脱外套、换拖鞋,享受一下下班的乐趣。
我还每天在房间里快速走来走去,在床上做俯卧撑,以确保足够的运动量。每天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我都会想到之前网上疯传的一则新闻:某地一女子出狱后给监狱方送了锦旗,因为监狱里有规律有节制的生活让她成功减肥十斤。
也许这14天封闭的生活也会给我中年发福的身体带来一些奇妙可喜的变化呢?想到这里,我加快了走来走去的速度。
我还在房间里进行垃圾分类,每天把橘子皮、苹果皮等装一袋,餐巾纸、零食包装等装另一袋,两袋垃圾分别打包后再拿出去。有节制有规律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连最简单的听声音,也成了一种乐趣。我在电话里问过医护人员,得知截至2月2日上午,我所在的这个隔离点里一共有73个被隔离者。在走廊里,我听到过好几次狗叫声,也许有人把宠物狗也带来一起隔离了?我还听到过七八岁小孩的声音,真可怜,这么小就被集中隔离了,应该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吧……
家人朋友同事们也给了我很多支持。有人给我发了很多电子书,有人要在窗外和我“旗语”交流,有人要给我点外卖,单位领导给我送了很多物资。
总体来说,我的生活开始朝着出人意料的佛系方向进展,每天坐在书桌前,看太阳升起又落下,看云卷云舒、桥上车来车往,果然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天国,双手握无限,刹那是永恒。
锐
被隔离,显然会对一个人的心理状态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英文里有个词叫sharpen,有个词组叫sharpen sbs mind,好像很难找到精确对应的中文意,大致就是隔离经历让我的思维变得更加敏锐起来。
在这里,我想了很多。
首先,我开始质疑时间的连续和均匀性。我觉得时间并不是均匀流动的,而是忽快忽慢,就像乡村爱情里赵四的舞步、刘能的语速一样。
呆在隔离房里,时间有时候会诡异地快,稍微眯一会儿眼睛,睁开眼发现微信上有几十条未读信息,一看过去了两小时;有时候,时间又诡异地慢,我在房里走来走去累得气喘吁吁,一看只过去了20分钟。
只有自己开过车,才知道一公里有多么长;只有自己买过房,才知道一万块有多难筹;只有被隔离了,才知道一天有多难熬。隔离不是请客吃饭,隔离是真刀真枪的。
其次,我开始逐渐接受自己身份的转变。
在被隔离之前,我是个健康的人,被隔离了我也依然把自己当做健康的人,但显然其他人并不这么想。身边的一切都告诉我,我必须把自己当做潜在的病毒携带者来看待,疑罪从无、疑病从有,这样对自己好,对其他人也好。
这种身份的转变其实是很有意思的——直到现在,我还在担心别人把病毒传给我,每天出去领饭扔垃圾,戴着口罩都恨不得屏住气,但其实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在这栋楼里的每一个人,都担心别人身上的病毒传染到自己身上。
最关键的是,我的心理活动波动开始变大了。俗话说,变得有些敏感。
我会错误估计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影响程度——有时候,我会觉得被隔离者是少数,我是特殊的,特殊就等于厉害;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是非常不厉害的,因为其他人可以在外面和家人正常生活、吃喝团聚,我只能一个人呆着。
网上发的那些这段时间闷在家里闲得发慌才产生的段子,我之前也看得哈哈大笑,觉得非常有趣,但真正被隔离以后,我开始讨厌这些段子。
比如“整天待在客厅不好,建议也要去厨房、厕所走走”,比如“不要整天一个姿势躺着,医生建议要翻个身”之类。
只有年轻人才敢染白头发,只有不知道集中隔离对人的心理状态造成冲击的人,才会发明这种段子。
有那么半天,阳光晴好,但是我发现自己竟然还是有点讨厌阳光,期待下雨。阳光这么好,我又出不去,真是让人郁闷。不过我很快就把这种不健康的心态调整了过来——拉上了窗帘。
我以为自己是坚强的,以为自己可以把这段经历当做一种人生体验,去以第三方的视角进行历练。但是,当那天晚上和儿子视频时,儿子严肃认真又满怀期待地说“爸爸,你怎么老是不回来”时,我真的有种心理防线被击溃的感觉。
最近一直在想一个类比。
发烧,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发烧是为了烧死病毒。老说城市是个“有机生命体”,疫情来袭、阻击战打响,城市也有那么点“发烧”的意思了,社区干部犹如一个个白细胞,走街串巷、发口罩贴通知,让城市这个生命体的温度逐渐升高,城市也在启动“发烧”一般的自我保护机制。
我,一个集中隔离者,其实是这种自我保护机制中的一个环节。把我隔离,就相当于把城市这个生命体的部分组织进行了固定,相当于给城市这个生命体夹上了石膏板,而我就是组成那块石膏板的一员。
期待拆掉石膏板的那天,城市能恢复健康,城市也不要“发烧”了,“白细胞”们也能歇歇,我也能回归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最后,分享一个武汉最新宣传片——
不吵,不堵车
晚上7点,像凌晨3点
武汉,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热闹被病毒藏起里了
每个人和每个人 都隔开了很远
还有多久才能脱下口罩
面对面问一声 吃了吗?
疫情从武汉到全国
支援从全国到武汉
你看,爱和希望比病毒蔓延更快
每一种爱 都刻进武汉的心脏
他们不顾生命的保护我们的生命
只有一个目的
把武汉还给我们
把我们还给武汉
别怕 再等一等
等这个城市重新按下播放键
等地铁里的人多到挤不上这一班
等大排档里吵到必须扯着嗓子说话
等去武大看樱花的人比花还多
等过早抢不到最爱的那碗热干面
等汽车把二桥堵得望不到头
我们可以笑着飙一句
我信了你的邪
武汉 我们等你
也请你们 等等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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