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林青霞笔下的张国荣、黄霑、三毛、张叔平…

新读写 2021-04-17
独具人气的语文杂志
点击标题下方“新读写”关注
那些年,沧海一声笑……


      11月17日凌晨,演员@林青霞连发6条微博,这距离她上次在此分享动态已有6年之久,也是她正式退出影坛的第26个年头。


      林青霞和喜欢她的粉丝打着招呼:“各位朋友久违了,总算又开通微博了,现在又可跟大家分享我的感悟和心得了。”

      她特别分享了一张自己的新书以及大女儿为自己制作的书架,并留言介绍这张充满爱的书架:“这是女儿嘉倩用自己双手为我制作的书架,我属馬,她在左边刻了一个马头,这马头她不满意,但我觉得非常清秀和有艺术性,我跟她说我会一輩子珍藏,将来每写一本书就加进一本,希望这个马头愈拉愈寬,愈拉愈寬。”


      事实上,这些年来,我们常常通过文字遇见林青霞,她笔下的故事娓娓道来,朴实,却总是这么动人。
      本文摘自林青霞散文集,写及活跃于上世纪香港演艺圈、文化界的名流:张国荣、三毛、黄霑、张叔平……
宠爱张国荣
“他是被大家宠爱的,他也宠爱大家”

      拍戏的幕后工作人员称呼我“姐姐”,称呼张国荣“哥哥”,我猜想他们也许认为我们两个是特别需要被宠爱的。

      一九九三年我们一起拍《东邪西毒》和《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那个时候我们俩都住在湾仔的会景阁公寓,总是一起搭公司的小巴去片场。有一次,在车程中他问我过得好不好,我没说上两句就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滚,沉默了几秒,他搂着我的肩膀说:“我会对你好的。”从那一刻起,我们就成了朋友。

      二零零三年三月的一个晚上,我吃完晚饭约施南生看电影,她说她刚好约了张国荣看电影,她要先问问“哥哥”再打电话给我,我心里纳闷,干嘛要先问他,就买多一张票一起去看好了。

      在又一城商场戏院门口的楼梯上方,他靠在墙边对我微笑,那笑容像天使,我脱口而出:“你好靓啊!”他靦腆地说刚剪了头发。

      我们看的是《纽约风云》,这部戏太残忍、太暴力了,我看得很不舒服,散场走出戏院,他搂着我的肩膀问我好看吗?我摇摇头,就在他的手臂搭在我肩膀的时候,我被他震抖的手吓得不敢做声。

      他很有礼貌地帮我开车门,送我上车,我跌坐在后车座,对他那异于往常的绅士风度感到疑惑的同时,他已经关上了车门。我望向车窗外,晚风中他和唐先生走在前面,后面南生那件黑色长大衣给风吹得敞开着,看起来仿佛是他们两人的守护神。
 
      总觉得不对劲,回到家打电话给南生,问她Leslie (张国荣的英文名字)怎么了,她说:“问题很大。”我了解状况之后,断定他得的是忧郁症。南生说他的许多好朋友试了各种方法,看了许多名医都没用。

      我听说大陆有一位医生不管你生什么病,只要用他的针刀一扎就好,希望能说服他去试一试。那段时间正是非典沙士传染最盛的时候,就把这事给搁置了。没想到从此以后,除了在梦中,就再也见不到他。


      四月一日晚饭后南生告诉我Leslie出事的噩耗,我捶胸顿足:“为什么不帮他安排!为什么不帮他安排!”其实也不知道那位医生对他会不会有帮助,但还是一再地责怪自己。

      Leslie走后,几乎每一位朋友都为自己对他的疏忽而懊恼。他是被大家宠爱的,他也宠爱大家。今日提笔写他,脑子里泛起的尽是他那天使般的笑容。

三梦三毛
“我们曾经约好,她带我一起流浪”

      看了五月份第五零九期的《明报月刊》,倪匡的文章,《数风流人物:长沟流月去无声》。文内提及他与三毛、古龙三人对死亡存有不可解之处,却又认为人死后必有灵魂,于是定下了“生死之约”。“三人之中,谁先离世,其魂,需尽一切努力,与人接触沟通,以解幽明之谜。”结果古龙走得潇洒,忘了生前的约定,没多久三毛也谢世了,同样的让倪匡失望,连梦也不施舍一个。
 
      三毛岂止跟古龙、倪大哥有约定,她和我跟严浩三人也有过“生死之约”。

      应该是一九八八年秋天的事。严浩约我和三毛吃晚饭,那晚三毛喝了很多。饭后我们又到一家有老祖母古董床的地方喝茶。我们三人盘着腿坐在古董床上聊天,三毛一边在她的大笔记本上涂鸦,一边和我们聊,我觉得有点怪,但也没当回事。

      严浩问道:“你在写什么?”她笑笑:“我在跟荷西说话。”(荷西是她的西班牙丈夫,听说在一次潜水中丧生。)

      她一边画一边笑,还告诉我们荷西说了些什么。她谈到曾经请灵媒带她到阴间去走一趟的情形。于是我们三个人开始研究,“死”是什么感觉,最后大家约定,如果我们三个人之中有一个人先离世,就得告诉另外两个人“死”的感觉。
 
      那天晚上回到家,大约十二点左右,严浩打电话给我,说三毛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断了肋骨,肺也穿破了,正在医院里。
 
      严浩那天约我们见面,是想请三毛为我写一个剧本,由他来执导。三毛这一跌,我想剧本也就泡汤了。没想到严浩说:“这反倒好,她可以趁着在家疗伤的时间写剧本。”
 
      三毛出院后回到台北宁安街四楼的小公寓,因为小公寓没有电梯,她有伤不能下楼,每天需由家人送饭上去。

      我本想去探望她,同时看看剧本,三毛坚持要等到剧本完稿后,才请我上她家。
 
      电话终于来了,我提着两盒凤梨酥上楼,她很体贴地把凤梨酥放在左手边的小茶几上,还说她最喜欢吃凤梨酥。我顺着茶几坐下,浏览着对面书架上放得整整齐齐的书,她注意到我在看那排列整齐的书,她说有时候她会故意把书打乱,这样看起来才有味道。
 
      当我坐定后,她把剧本一页一页地读给我听,仿佛她已化身为剧中人。到了需要音乐的时候,她会播放那个年代的曲子,然后跟着音乐起舞。

      相信不会有人有我这样读剧本的经验。因为她呕心沥血的写作和全情的投入,而产生了《滚滚红尘》,也因为《滚滚红尘》,我得到一九九零年第二十七届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奖项。这个奖,是我二十二年演艺生涯中唯一的一座金马奖。
 
      没有三毛,我不会得到这座奖,是她成就了我。当我在台上领奖时,真想请她上台跟我一起分享这个荣誉,可是我没有这么做。这个遗憾一直到了二十年后的今天,还存在我的心里。

三毛、秦汉、林青霞

      我们曾经约好,她带我一起流浪,一起旅行的,但最后她却步了,理由是我太敏感,很容易读出她的心事。
 
      通常我与人第一次见面,都会记得对方的穿着打扮,但是三毛那天穿了什么我却完全记不得,只记得她是一个敏感而心思细腻的人,她专注地听我倾吐,也谈论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她的声音像少女般的稚嫩,听她讲话、听她的故事让我入迷,她是个多情而浪漫的女人,我完全被她的气韵所吸引住了。
 
      虽然我们见面不超过十次,但是在电话里总有聊不完的话,在她临走的前几天,我老觉得要跟她通个电话。就在她走的那个晚上,我打电话到她家,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很久都没人接。第二天早上,因为有事打电话到荣民总医院找朋友,竟骇然听到,三毛在病房的洗手间里,用丝袜结束了她浪漫的一生。
 
      她走后没多久,我在半夜三点钟接到一通电话,对方清脆地叫了声“青霞”!然后声音渐渐由强转弱地说着:“我头好痛,我头好痛,我头好……”我心里纳闷,这到底是谁在恶作剧?三更半夜的。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承认是谁打的电话。那声音很像三毛。后来我跟黄霑提起这件事,黄霑说:“那你就烧几颗‘必理痛’给她好了。”
 
      又有一次,我在梦里,见到窗前,一张张信笺和稿纸往下落,我感觉是她,心想,她大概不想吓我,而用间接的方式将信息传达给我,胆小的我不敢接收,嘴里重复地念着“唵嘛呢叭咪吽”把这个梦给结束了。后来很后悔,为什么不先看看信和稿纸里写些什么。

      一九九一年六月,我在法国巴黎和朋友沈云相约到埃及旅游,当时邓丽君也在巴黎,我们约她一块儿去,她说那儿阴气重,劝我们别去。记得到开罗的第一个晚上,我打电话给她,请她再考虑过来,她还是劝我们折返。

      就在那个晚上,我和沈云分睡一张单人床,床的右侧有一张藤椅。我在梦中很清楚地看见藤椅上坐着三毛,她中分的直长发,一身大红飘逸的连身长裙,端庄地坐在那儿望着我,仿佛有点生我的气。我一看见她,先是很高兴她没死,后来一想,不对!马上念“唵嘛呢叭咪吽”,我就醒过来了。三毛是不是在信守她的承诺?传达讯息给我,而我却一再地不敢面对。

三毛与丈夫荷西
 
      我一直把这个疑团放在心里。又过了几年,在一个聚会里我遇见严浩,问他三毛是不是要告诉我什么?信奉道教的严浩,瞪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轻松而果断地说:“这完全没有关系”。
 
      从此我就再也没有梦见三毛了。
 
      三毛走后,一直想写一篇追思她的文章。又不知从何下笔,这次看到倪匡的文章,心有所感,才把我跟她的交往片断记录下来。

沧海一声笑
“香港少了他好像少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少”

     第一次与黄霑见面是32年前我的第一部电影《窗外》来香港宣传的时候。在一个晚宴上,导演宋存寿特别介绍他给我认识,当时他的专栏《不文集》非常地受欢迎,而他在专栏里对我赞许有加,导演认为,以他这样一个有才华的猛人,能够对一个新人有这样的夸赞,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因为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出门来到香港这个花花世界,我说我好像变得傻傻的,他哈哈笑说这是正常现象。

      最后一次与黄霑通话是在一两个月前,他打电话来跟我邀稿写专栏,我非常讶异他会对我的文章感兴趣,但是他的态度非常诚恳,我连说了几声“不敢”,他问我是不是怕写得不好,我说不敢献丑,听得出来他有点失望。现在他走了,我在想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就让我为他写一篇文章吧,在此献丑了。

      第二次与黄霑见面是1977年,我在港拍李翰祥导演的《红楼梦》的时候,我们在李导演家吃饭,他身边坐的是林燕妮,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她的装扮,她头上包着丝巾,打扮得很讲究,腰杆挺直,笑容可掬。席间黄霑常常提“林美人”三个字,起初以为他说的是我,后来才知道他形容的是他身边的女朋友林燕妮——在他心目中林燕妮是永远的美人。

      他言谈出位和与众不同使我非常震惊,但又不得不佩服他的创意和独特的人生观。他和李导演聊到他的丧礼将会怎么做,他说他会播放他事先录好的片段,一开始先“哈!哈!哈!”地大笑三声,然后叫大家不要哭哭啼啼的,要高高兴兴地欢送他,这番话直到许多年后的今天,还是记忆犹新,仿佛他才讲没多久似的。
 
      1984年来香港拍新艺城电影公司的戏以后,因为徐克和施南生的关系,和黄霑见面的机会比较多。有一次大家组团到澳门游玩,团员有黄霑、林燕妮、徐克、施南生、南生的母亲、狄龙、陶敏明、张乐乐。这个旅程因为有了黄霑,整团人都玩得尽兴、满足和开心。黄霑一到旅游区,头上立刻顶着绿色帽子和小贩闲话家常。我好奇地过去试戴,他马上付钱给小贩,叫我把帽子戴走,还连声跟小贩说“谢谢”,虽然只是十几二十块钱的东西,但你能感觉到他对人的温暖。
 
      当然黄霑也有顽皮的时候。1990年我得金马奖影后,那年金马奖节目主持人是他,南生请我们去丽晶酒店吃饭。桌布上撒满了大小星星,各种颜色的小亮片,灯光暗暗的非常有气氛。黄霑拿着笔在桌上涂鸦,本以为他诗兴大发会有什么佳作,没想到他把那大白桌布涂得乱七八糟。我在想这是怎么回事,该怎么反应,结果他拿起打火机准备烧了它。大家傻眼了。我看到徐克搂着他的肩膀,眼神里流露出对他的了解和包容,我非常感动。
 
      我们中间有许多年没有见面。有一次看完他的“辉黄演唱会”,大伙很想再聚一聚,于是就约了他一起吃饭。这次他身边的林燕妮换成了陈惠敏。我说他变了,人斯文了,穿著打扮也比较舒服了。他说他妻子对他很好,生活上很照顾他,服装都是妻子一手包办,我还说他保养得很好很健康呢。
 
      后来徐克说他病了,得了癌症,但是和他相处的时候完全感觉不到他有病。只是有次在南生的生日会上,他坐在我旁边,说到好笑处他哈哈大笑,也许笑得太开心,也咳得很厉害,徐克马上陪他走到外面去透气。我跟在旁边忙叫徐克拍他的背,他连说没事。

徐克与黄霑旧照
 
      我常觉得人在活着的时候要珍惜,珍惜眼前人,珍惜你的朋友,珍惜你的家人,要感恩,感恩你的眼前人,感恩你的朋友,感恩你的家人。当你觉得想对他们说话,千万不要吝于启齿,当你觉得想为他们做事,要马上就做,不要让自己有所遗憾,也不要让家人、朋友有所遗憾。

      可幸的是,有一次看完他访问叶刘淑仪的节目,激动得马上打电话找他,告诉他节目做得多好、好在哪里,他很高兴。遗憾的是,知道他有病后,徐克说我们要常常约他出来吃饭,因为大家都忙,饭局一改再改,结果也没怎么见面。
 
      黄霑的一生是精彩的,他尽情地做他自己,直到最后一分钟,将他豁达的人生观传达给许多许多的朋友,甚至于许多香港市民。香港少了他好像少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少,因为他已经深植于大家心里,似乎他并没有走,想起他就想到他的笑声“哈!哈!哈!”好一个沧海一声笑。
 
男版林青霞
“很抱歉,我才是他的最爱”

      我最亲近的男性朋友是张叔平,相信他比我的家人更了解我。我们总是呵护对方,是那种两肋插刀、互相扶持的朋友。
 
      1980年在美国加州拍《爱杀》时认识张叔平,一见到他就有似曾相识的亲切感。那段日子,叔平每天脚蹬一双又脏又旧的白球鞋,一件不起眼的军绿短风衣,男明星觉得他那件风衣好看,也要去买一件,原来那件是名牌Giorgio Armani,价钱贵得不得了,男明星咬着牙买了下来。我问叔平既然穿那么贵的衣服,为什么不买双新球鞋,他说他喜欢这样。谁知道几十年后,潮流居然时兴起又脏又旧的球鞋来。

      至今四十个年头,我们的交往没有间断过。我在香港拍的电影百分之九十的造型是出自他之手。我出的三本书都是他设计的。

      在拍摄电影中等候打光时,我们常常瞎掰,有一次我说:“我将来如果嫁给一个很有钱很有钱很有钱的老公,你来帮我装修。我要洗手间地上铺满厚厚的黄金枫叶,你到我家来我就捡两片金叶子给你。”我们两个越讲越觉得好笑,就这样说说笑笑消磨了不少快乐时光。
 
张叔平,知名美术导演、服装设计师,曾参与制作多部王家卫电影,凭借《金陵十三钗》《一代宗师》等获得多项国内外电影服装造型设计奖。

      日子一天天过去,三十九岁那年我嫁到香港,婚后家里的装修理所当然是张叔平设计的,虽然洗手间地上没有铺满金色的枫叶,但在他生日那天我送了两片枫叶作为他的生日礼物。

      我六十岁那年先生送了一间公寓作为我读书、写作和招待朋友之用。我跟叔平说,我要视线范围内每一个角落都是艺术,他做到了。走进公寓就等于走进我的理想世界,每一个眼睛接触到的地方都是艺术,他大如书桌、椅子、台灯、床铺、被单,小如刀叉、碗筷、酒杯、杯垫,每样东西都仔细到我心里去,我不时会发现他巧妙的心思。我跟他说,这个装修到我老了都不会改变。
 
      我跟叔平无话不谈,最开心的事与他分享,痛苦悲伤时对着他流泪,他的反应也另类。

      年轻时有一天为感情事困扰着,茫茫然从我住的九龙新世界公寓走到北京道良士大厦按他家门铃。

      那天我戴着副宝蓝捆细银边的小椭圆太阳眼镜,穿着件蓝灰色大风衣,他一开门我就往他床上扑,趴在床上自言自语道出我的烦恼,过了一会儿才坐到窗前背着光的单人椅子上。

      他在我对面听我说话,我一边说一边热泪滚滚而下,他定定地看着我轻轻地说:“你这样很好看,脸上带着笑,蓝色镜片下流出大粒的泪珠很好看。”

      我挂着两行泪嘎嘎嘎地笑了起来。

      他又说:“你刚才从门口跑到我床上,风衣飞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他劝都没劝,我的烦恼已经不见了。

      我参加金马五十颁奖典礼那回,他觉得我那件露肩大红礼服,上面应该罩件薄的红色雪纺披肩,遮一遮腋下的赘肉。他身在北京临时帮我做,再请人带回香港。

      多年来他过生日,晚上都会接到女高音唱一句“Happy birthday to you~~~!”尾音拉得又抖又长的电话,头两年他会问:“是谁?”我就哈哈哈大笑。他六十岁生日那天我唱完女高音,问他怎样庆祝生日,他说没有庆祝。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在做你的披肩。”那天是他六十大寿,这个大生日,他竟然在为我的小披肩赶工。
 
      有一阵子叔平身上长疱疹,疼痛难耐,还得陪我去服装店买衣服,等我试好衣服出来,见他歪在椅子上打盹,我心疼得想流泪,那段时间再有需要我也不舍得拉他帮忙了,他很敏感,问我是不是不想找他做,天晓得,我向来把他的话当圣旨。
 
      张叔平塑造一个美女,漂亮还不够,气质、韵味要有,那是他最厉害的杀手锏,也是他的独门武功,别人学不来的。

《一代宗师》剧照(2014年获奥斯卡金像奖最佳服装设计提名)

      1983年拍《我爱夜来香》,他让我身穿一件黑色大垫肩、收腰、窄裙、露背、后面开叉的洋装,额前波浪脑后梳起的发型,黑色带骨透明丝袜,脚踩黑色三寸高跟鞋,妖娆中透着高贵。我这身打扮站在那儿活活的天字第一号,以前在台湾演的都是长发披肩的纯情玉女,走起路来规规矩矩,张叔平还教我怎么样扭着屁股走路。

      我拍的第一百部戏是《东邪西毒》,每次到泽东电影公司就看到门外堆着几大捆颜色旧旧的布,电影却迟迟不开工,叔平忙着把新布做旧,再做得有皱褶。以前的古装戏男人一律戴头套,女人则头发梳起插上簪子,这次大创新,男的女的都披头散发,穿着旧旧皱皱的长裙,叔平颜色搭配一流,我们这些演员穿梭在陕西榆林洞窟里,形成一幅幅绝美的图画。
 
      张叔平是殿堂级人物,人人都阿叔阿叔地尊称他,只有我是操着台湾女孩嗲嗲的口音叫他“叔平”。他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非常权威,说一不二,没有人敢不听他的,可是一旦到了领奖和应酬场合,他便不知所措,他的心里总是住着一个害羞的小男孩,最怕和正经八百的大人交际,凡是一些官样场所或是有些不想去的地方,他会自动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推不掉非去不可的话,他就先把自己灌得半醉才出场,出了场不多话也不笑,像是全世界都得罪了他似的。跟他熟了以后才知道,原来他有社交恐惧症。

      张叔平在海内外电影颁奖礼获得的奖项太多了,数也数不清,包括2000年康城影展卓越技术大奖。2014年他获美国奥斯卡金像奖最佳服装设计奖提名,我听到消息兴奋地打电话跟他道喜,却被他教训一顿:“你们这些人真是的,有什么好那么高兴的,好像给外国人提名就很了不起似的,有什么不同。”

      我猜肯定很多人都跟我一样声音提高八度地跟他道喜,虽然吃了一记闷棍,我内心却是敬佩他有这样的胸襟,这样的淡定。确实,他的才华已不需要别人来评定。

林青霞在微博上分享说,這不是书桌,是我的化妆台,疫情买了很多书,文友们也互相送书,所以搞成这样。有个好处,床头看书順手选出也方便,要看的都在手边。

      张叔平的手指就像魔法杖,经他一点拨,电影的层次即刻提升,演员的演出因而加分,偶像歌星脱胎换骨。所有的大明星大美女都爱他,但是,很抱歉,我才是他的最爱。
 
      有人说我们两个很像,我们也自认为我是女版张叔平,而他,是男版林青霞,与他相知相识是前世修来的。


本文摘自林青霞的《窗里窗外》《云去云来》《镜前镜后》,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北京日报出版社,出品方: 理想国。更多写作指导、热门时文、写作素材、读书方法、学生佳作……尽在《新读写》杂志!
投稿邮箱:xinduxie211@163.com。

新读写微信相关文章


长按二维码  关注新读写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