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全本阅读:培养语文的“景深”

2016-01-29 邓彤 新读写

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面对各类文摘、碎片化信息、关键词组合,我们的心灵几乎成为没有“景深”的画面,我们几乎变成只有长度与宽度而没有深度的“平面人”。在这样一个“快餐化”时代,我们养成了一个阅读习惯:段落超过20行,就迫不及待要跳过;文档超过10页,就没有耐心看下去。我们每天浮光掠影地阅读非常多的信息。可是,除了增加一些谈资外,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在我们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呢?


于是,我们呼唤深度阅读,我们呼唤“全书阅读”。


我们并不排斥快餐式的阅读。但我们深信,精神的发育不能只依靠碎片化、浏览式的浅阅读。我们需要有深度、厚度与高度的阅读。


于是我们开始阅读经典。对于经典,只有通过全本阅读才可能约略窥其堂奥,而零敲碎打注定难以收获思想的甘霖。


愿意并且能够阅读全本经典,是一个读书人必要的姿态与能力。


一、北大学生的全本阅读


这是上世纪末的一次调查。


1999年9月,“北京大学《红楼梦》研究会”在当年入学的约1000名北大新生中发起了一次“你对红楼知多少”问卷调查。在被调查者当中,几乎所有的新生在高中阶段都通读过《红楼梦》,并且有71.7%的同学对《红楼梦》中的诗词印象最深,半数以上的同学能记得其中的名篇,甚至有少数同学能逐篇背诵,三分之二的同学认为诗词是中国古典文学的最高成就。不难想象,这些刚刚进入大学校门的学生对《红楼梦》的了解主要是在高中阶段进行的。可见,《红楼梦》已经成为大学生知识结构中重要的一部分(参见《红楼梦学刊》2000年第一期)。


但是,16年后的今天,如果有人再对北大新生做一次类似的调查,我不敢想象会是一种怎样的结果。因为,在今天,能够翻阅经典作品的中学生少之又少矣,而能够整本细读经典的读者更是少之又少了。在这个快餐式时代,人们的灵魂漂浮、心浮气躁,碎片化阅读就是浮躁的具体表现。蜻蜓点水,浅尝辄止,这是当代阅读的普遍现象。


但是,真正滋养心灵的阅读不应该是这样的。1941年,教育家叶圣陶先生在《论中学国文课程标准的修订》一文中明确提出要“把整本书作主体,把单篇短章作辅佐”。他认为,如果有整本书作教材,那么,在中学阶段虽然只能读有限的几本书,但是那几本书是真正专心去读的,这就养成了读书的能力和习惯。读整部书还可以进行各种文体知识的研讨及文体阅读的训练。第三,读整部的书,学生阅读的心理更加专一,阅读效果更好。


20世纪80年代前后,段力佩校长在育才中学进行了极为大胆的教学改革。他把四大名著中的《西游记》《红楼梦》等经典名著作为初中阶段的语文教材。学生用一学期的三分之一略多些时间完成统编教材的学习,其余时间全部用来阅读整本经典名著。例如,初三年级上学期的语文教材就是一部《红楼梦》。事实证明,这些学生的语文水平得到了相当大的提升。


当然,面对中国文学的顶峰之作《红楼梦》,许多中学生朋友往往会产生望而却步的畏惧心理,以为《红楼梦》涉及中国传统文化的方方面面:散文、辞赋、绘画、音乐、歌舞、医药、园林、建筑……包含了中华民族多方面的文化精粹,是一部封建时代的百科全书,因而自思:我乃一小小中学生,怎敢涉足如此宏大的世界呢?


我要说:朋友,你低估了自己;你也不知道许多伟大的经典其实非常“平易近人”。也许,你把“阅读”看得太神秘——你是不是一直以为一个人如果不了解一部作品的“时代背景”,不了解一个作家的“生平经历”,一个时代的“政治、哲学”,就不能够进行正常的阅读呢?


其实,大多数经典都淳朴得如同生活本身,你能感受生活,你就能欣赏名著——只要你具备最基本的阅读能力——而你近十年的阅读经验早已养成了你阅读的基本能力。细细地读《红楼梦》,其实就是细细地品味生活,或者说,是在体验一种你从未经历过的生活,这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再者,中学生阅读名著其实也不需要像研究专家那样深入深出,引经据典,条分缕析,探幽发微。张承志在他的《心灵史》中说过一段极富启发性的话:“最好的研究方法其实只存在于研究对象自身的规定中。”我们是不是可以说“最好的阅读方法就在于对作品本身的解读”呢?


所以,中学生朋友,当我们面对《红楼梦》时,我们就只需从最基础的地方入手,从作品本身去欣赏它。摆脱所有的教条,不去计较太多作品以外的因素,全身心地投入到《红楼梦》所描绘的生活场景中,去呼吸、去感受其中人物的喜怒哀乐。倘能如此,你就已经在欣赏《红楼梦》了。


我们并不排斥快餐式的阅读。但我们深信,精神的发育不能只依靠碎片化、浏览式的浅阅读。我们需要有深度、厚度与高度的阅读。


不要刻意求深、求新,不要过多关注名家学者如何评价。你且把“红楼”当做一个家族中人与人之间交往的故事来读,读懂多少是多少!在此基础上,你再尝试着去分析作品布局的安排、语言的锤炼、蕴涵的哲理以及作者的身世、版本的演变……这样的阅读,你还害怕吗?


二、精神发育需要经典阅读


一个人的精神发育史就是他的经典阅读史。他阅读的范围有多辽阔,他思想的领域就有多辽阔。如果我们希望自己的精神健康而丰富,我们必须阅读;如果我们希望自己的精神美好而高尚,则我们必须阅读全本经典。人类思想的精髓,存在于经典之中。


丰富的心灵、博大的胸襟、高远的志向,是每一个时代对人才的基本需求,而这些基本素养,通常都蕴涵在每一个民族、每一个时代的经典著作当中。当然,经典通常不是浅阅读能够得其真味的,这时,我们需要硬着头皮啃的深阅读,当然,这样的深度阅读并不排斥“浏览式”的浅阅读,而是与之作无缝对接,互补共生。


自古以来,凡有成就者都曾经浸淫于经典的无限魅力之中。


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大师萨特在其《萨特自述》中曾经如此感慨:“我既没有在地上和过泥巴,也没有上树去掏过鸟窝,我从没有采集过花草,也没有拿石头朝小鸟扔去。书本就是我的鸟和我的鸟窝,是我的宠物,是我的马儿,是我的同伴;从中我可以看到一切;它有这一世界的无穷奥秘、变化和不可预见性。”


德国大诗人、思想家海涅,少年时期曾经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在皇家花园的“叹息小径”上如痴如醉地读着一本《堂·吉诃德》。这次阅读的经验深刻地烙印在他心灵的底版上,成为他精神世界的底色,以至他成人后多次重读这部巨著,虽然对这部书的理解多次发生转变,但每一次变化与深化的观点,如果不以第一印象为出发点和参照系,就简直难以完成。那次阅读,种下了他精神的胚芽。


读书,是会发酵的。青年学生必将受益于自己早年这一段纯粹的精神之旅!


我们仍以《红楼梦》为例说明之。《红楼梦》是一部奇书,历来有无数读者与它结下了不解之缘。让我们只在20世纪做一下扫描吧:蔡元培、胡适、鲁迅、毛泽东、俞平伯、张恨水、茅盾、张爱玲、王蒙、三毛……这些在中国历史上已然留下印记的人物,无不酷爱《红楼梦》。


蔡元培、胡适、鲁迅、毛泽东、俞平伯等对于《红楼梦》的热爱人尽皆知。而文学大师茅盾对于《红楼梦》,能够完全成诵——无论你从《红楼梦》中念出任何一句话,他都能够接着滔滔不绝地背诵下去;现代言情小说大师张恨水也深受《红楼梦》的影响,他的代表作 《金粉世家》多处有着《红楼梦》浸润的痕迹;张爱玲以十年工夫精研《红楼梦》,以至“不同的本子不用留神看,稍微眼生点的字自会蹦出来”。她曾写诗自嘲——“十年一觉迷考据,赢得红楼梦魇名”;而王蒙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便以其丰富的创作经验和人生体验推出了《红楼梦启示录》《双飞集》《红楼梦评点》等著作。


三、《红楼梦》与语文学习


伟大的文学名著必定是语言的精品之作。《红楼梦》在语言上究竟取得了怎样的成就呢?


《红楼梦》吸取了古典文学语言的各种长处:有缠绵的言情,有辛辣的讽刺,有令人发笑的诙谐,有老妪的村语,有文人的雅谈,有市井的俚词,有官场的肉麻话,有学究的迂腐话,还有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谜语、笑话、酒令、测字……真是洋洋大观,无所不包,真是文学语言的大观园。


徐迟先生说:“在我国现代语言发展史中,《红楼梦》第一个成功记录和提炼了一直到今天我们仍然在说着写着的文字,因此《红楼梦》的出现,就是我国近代的一次语言革命。它为现代中国语言破了土,奠了基,建筑了一座精美绝伦的大观园,成为语言运用的榜样示范。”


如果一个读者始终不能从语言层面上欣赏《红楼梦》,那么,他就永远使自己的鉴赏停留在较低级的水准上!


我们建议中学生将《红楼梦》作为自己阅读学习的“根据地”,以此培养自己粗壮的感性神经和敏锐的语言悟性。


我们不妨用一个看似最不起眼的片段来说明《红楼梦》给我们带来的丰美的馈赠:雨村一面打恭,谢不释口,一面又问:


“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只怕晚生草率,不敢骤然入都干渎。”如海笑道:“若论舍亲,与尊兄犹系同谱,乃荣公之孙: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名赦,字恩侯,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故弟方致书烦托。否则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雨村听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兴之言,于是又谢了林如海。


这段文字乍看十分普通,但细细品味却韵味无穷。试对文本解读如下。


(1)“雨村一面打躬,谢不释口”。


这是贾雨村吗?想当初,甄士隐见雨村贫寒无力进京应考,赠送了“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雨村则“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那时的贾雨村是何等的清高自重!如今,却做出这般感激涕零的姿态,这是什么缘故呢?是雨村原本就是势利眼——对甄士隐馈赠不以为意,却对林如海的荐举感激不已呢?还是经过宦海波折之后雨村此时已经十分看重功名富贵了呢?这是需要品味处。


(2)“(雨村)一面又问:“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


雨村此问委实奇怪。前一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已经详细介绍了贾府的为官状况,此时雨村为何再次询问?这不是雨村的糊涂,恰是其精明过人之处。试想,冷子兴不过是贾府管家之女婿,他对贾府的介绍雨村未必全信,而举荐复职兹事体大,雨村自然须彻底打听清楚方才放心。果然,当林如海介绍完毕,文末写到“雨村听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兴之言”。一句问话泄露内心,由此可知其人心思缜密如此!如此前后照应之处,读者岂能置之不顾?


(3)再看林如海的一番回答。


对于贾赦,他只简单介绍官职,不做任何评价;对于贾政,如海则是称赞有加。这一差别说明了什么?其实,就人之常情来看,不评价其实也是一种评价。贾赦是贾府中的老流氓,作为妹夫,如海虽然不以为然,但却不好议论,于是只有避而不谈;但他对贾政的由衷称道却暴露了他的基本态度和情感倾向。


中学生朋友,你们读出这一段文字深处蕴涵的滋味了吗?


就是这样一段普通的文字,都能让我们咀嚼出如许滋味来。这样的文本解读难道不正是语文教学所迫切需要的吗?倘若能够长期如此细细品读文本文字,我们的阅读能力何愁提高不了?语文素养何愁形成不了?


邓彤,教育学博士,中学语文特级教师,北京大学语文教育研究所研究员,教育部“国培计划”专家,任职于上海市黄浦区教育学院。曾获全国课堂教学大赛一等奖、全国优秀教师等荣誉。


发表论文百余篇,出版《邓彤讲语文》《文本解读与文体写作》《中学生读〈红楼梦〉》等专著。自1990年开始在中学开设《红楼梦》导读课并产生较大影响,阅读教学方面有“素读”阅读主张,写作教学方面有微型写作课程研究等。






如果对本文或新读写有话要说,请回到新读写微信封面页,留下您的回复。


这是一个互动的平台,没有你们,就没有未来。



如果喜欢我们的内容,只要轻点右上角的图标,就能分享到朋友圈,和同学朋友一起收获阅读的乐趣,积累提高语文能力的小窍门。

《新读写》微信号:xinduxie,搜索本微信号或查找公众号“新读写”就能找到我们。

欢迎发送互动留言,也欢迎报料、投稿至:(电子稿)xinduxie211@163.com;(纸质稿)上海市长宁路491弄36号《新读写》月刊社(200050)

获取更多精彩内容,请读纸质《新读写》。(邮发代号4758,上海各东方书报亭有售)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