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旅日作家眼中的真实日本1:你可以不喜欢,却不能不了解!
在旅居东京之前,“日本”对我来说是个很拧巴的概念。就像中学时班里有两个叫“李伟”的同学一样,“日本”在我的脑子里也仿佛是两个同名的国家—其中一个冷血没有人情味,这个国家出产精密电器、战争和变态痴汉、杀人狂;另一个则是美好如花园般的人间天堂,充满着关爱、感动与梦想,处处都是“向着夕阳奔跑”呀、“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呀、“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呀,这些喷薄着无限正能量的东西。
翻阅我们自己的媒体,有关日本的报道往往也是两极分化:要么抨击军国主义右翼势力死灰复燃,要么赞叹日本社会守序、安全、整洁、高效率。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日本啊?”我相信,抱有这个疑问的同胞肯定不在少数。
由于我们对日本本身就持有相当割裂的印象,加之美国人鲁思·本尼迪克特在1946年出版的《菊与刀》一书影响力巨大,所以很多人对日本的理解倾向于“矛盾论”。这看上去倒是也合情合理,对于绝大部分一生都不会和日本人有深交的人来说,能理解到“矛盾论”这个层面已经足够了。
只不过,如果你将要去日本留学、工作、定居,那么“矛盾论”这种纸上谈兵的东西,还是趁早忘掉比较好。毕竟,书本中都是抽象的道理,而生活则几乎全部都是细节。
你相信吗?生活中那些细枝末节的芝麻小事,却拥有着颠覆三观的力量。
将瓶子扔进垃圾桶,究竟分几步?
在东京,一个塑料矿泉水瓶的正确处理方法是这样的:
第一步,把包装纸撕下来;第二步,把包装纸扔进写着“可燃垃圾”的垃圾箱,把瓶盖扔进写着“可燃垃圾”的垃圾箱或瓶盖专用回收箱;第三步,把瓶身内部洗净、压扁;第四步,把瓶身扔进塑料瓶专用垃圾箱。
当然,你也可以像在国内一样,顺手直接扔进垃圾桶完事,通常也没有人会为此跟你较真。但是,日本《废弃物处理法》第25条明文规定,非法丢弃垃圾者将会被处以5年以下有期徒刑,以及不超过1000万日元的罚款。理论上说,扔瓶子时不撕下包装纸,等同于给自己平白背上了一个法律风险。
垃圾分类,就是许多留学生到日本后第一件感到诧异的事情。
许多国家都有垃圾分类,包括我们中国。但大部分国家都只分为“可回收”和“不可回收”,或者“可燃”和“不可燃”,只有日本,垃圾居然能分出几十种。而且,不同地区的分类标准各不相同,每种垃圾的回收日也不一样。不参照专门的分类手册,有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家的垃圾到底属于哪一种,该怎么扔。旧报纸、废金属类垃圾通常两周回收一次,如果那天忘了扔,对不起,半个月后再说吧……
在购买电视、冰箱、书柜这些大件商品时,也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将来若是不要了该怎么扔?因为,根据《家电回收法》,舍弃一台中型家电(如电视机、洗衣机)需要支付3000日元的回收费,冰箱则要支付5000日元。而且,每台家电在出售时都记录了购买者的个人信息,想“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扔掉的话,后果可不堪设想。
所以,日本人经常会将旧家电送给别人。如果在日本看到有人在搬家,可以主动前去打个招呼,然后拿走对方打算淘汰的电器或家具,人家会发自内心表示感谢的。
说一千道一万,日本人为什么要把扔垃圾搞得如此麻烦呢?
从现实角度说,垃圾回收在日本是一项重要的阳光产业。比如,那些被压扁的塑料瓶,会被分解并制成化纤,最终变成服装、领带、挎包重新走向市场。再比如,用1000多个旧手机,就可以提炼出一千克高纯度黄金,日本人自豪地称其为“都市矿山”,甚至宣布“日本黄金贮藏量超过南非名列世界第一”。那些垃圾处理企业也被设计成主题公园的模样,吸引孩子们前去参观,并教育他们从小养成将分类回收的好习惯。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哪怕垃圾回收产业没有如此发达,日本人依然会非常重视他们的垃圾,就如同他们今天依然将剩饭视作十分严重的恶习。在这个国土狭小、资源短缺的地方,高效率地利用资源是一种传统美德。同样的原因,在餐桌上铺张浪费的人也会被认为品德低下、不懂节制。无论多么高规格的宴会,都只会准备出让大家吃到七八分饱的食品,点一桌菜剩半桌的画面,在日本是绝对看不到的。甚至,在一些拉面店里,如果客人没有把汤喝掉,都会遭到店主毫不留情的辱骂。
在日本已经习惯了“吃饭要全部吃光”的我,回国参加同学聚会时就遇到了一点小状况。当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同学们已经放下筷子兴致勃勃地东侃西聊时,只有我毫无意识地继续“清扫”着面前的盘子们,直到同学说“哎?你怎么吃剩菜呀?”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在大家眼里看来很奇怪的事情。
不少国人都认为日本人小气。但事实上,即便国家经济发展停滞20多年,日本老百姓依然是全世界最富裕的国民之一,只不过,“不浪费”在日本文化中有着和“孝顺”、“忠诚”同等高度的重要性。理解了这一点,就能明白他们为何“小气”,为何要把垃圾分类搞得那么复杂,也能明白,为什么中国游客在银座的一掷千金,却换不来日本人丝毫的尊敬。
“漢字”不是“汉字”
2011年,勇夺世界杯冠军的日本女足,为这个尚未走出地震、海啸、核泄漏一连串打击的国家带来了那一年最大的惊喜。为了宣传女足姑娘们团结一致、不畏艰难、勇往直前的精神,阿迪达斯为日本队设计了新队服,并打出了新的宣传语。由四个汉字组成的新宣传语叫作—
“日本结束。”
……啥意思?
在日语中,“结束”的意思是“结为一束”,也就是“团结”。“日本结束”的意思,其实就是“全日本万众一心”。
在古汉语中,“结束”的本意是“捆扎”,到日本却引申出了“团结”的新意,而在我们自己这里,词义却又逐渐变成了“完毕、完结”。同样的汉字,含义却可能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算对日语一窍不通的人,大概也会知道,日语中“手纸”的意思是“信件”、“切手”是“邮票”、“祭”是“庆典”……但事实上,日文汉字与中文汉字的差异,远比这些要微妙得多,微妙到我们自己都很难留意。
比如“表现”这个词,无论在中国和日本都是“表示、描述”的意思,如果不假思索的话,就很容易认为这个词在两国语言中的含义完全一致。但事实上,这个词在中文中的含义要更加丰富,因为它还含有更深一层的意思—显摆。在评价一个人时,中文可以说“他总爱表现自己”,但翻译成日语时却必须换成另一个动词,否则就会被理解为“他喜欢描述自己”。但如“这部作品有很强的表现力”就可以照直翻译,不会引起歧义。
虽然使用几乎一样的汉字,但正因为有着如此之多微妙的不同,使得中日两国在语言交流时反而容易产生歧义。有些在我们看来完全就是口语的话,在日语中其实相当郑重,如“完了”、“有事”。尤其是“有事”,在日语中意味着“发生了极不寻常的重大事件”。而反过来,一些在日语中分量很重的表达,在我们看来却好像是在敷衍,这其中最著名的恐怕就是“给您添麻烦了”。“添麻烦”在日语中往往并不是客套,而是在表示谢罪了。
在面对日语汉字时,中国留学生经常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文化鼻祖”式的优越感,其实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即便大量使用了汉字,日语从本质上说仍然是一种字母语言。而那些从古汉语中学来的词,不过是一种外来语。其实我们也是一样,你会因为使用着“浪漫”、“逻辑”、“系统”、“时髦”、“迷你”、“歇斯底里”这些音译外来语,就对英语增添一丝一毫的感激吗?
很多学习日语的朋友,都会笑话日本人将英语、法语直接写成片假名,用奇怪的日式发音读出来。比如“スマートフォン”(smart phone,约读作“斯玛头风”)怎么看也不如“智能手机”信达雅,读起来还挺像骂人。但这种思维依然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罢了。日本人并不认为这是他们的短板,反而是一种优势。事实上,字母语言在逻辑表达上往往比象形文字更有利,因为用词更精确,比较不容易产生歧义。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猩猩”、“黑猩猩”和“大猩猩”,这三个中文词实在太过接近,如果不是从事相关领域的专业人士,我们甚至不会认为这三种生物有什么区别,但其实它们差异很明显,在英语中的名字也完全不一样。日语则直接采用了英文读音,所以他们的孩子从小就可以更清晰地辨别出这些在我们看来基本一样的动物。
买房买车?为啥啊?
每当笔者跟日本人聊起有关结婚的话题,就难免会扯到“房子车子孩子”上面去。如今我国城镇居民在幼教方面的高额开销,固然已经令他们十分惊讶,不过他们最为惊愕的,还是部分国人对“房子车子”的执着追求。第一次得知我们有相当一部分人将“有房有车”作为结婚前提条件时,这些不同场合下的日本人居然做出了完全一样的反应—瞪大眼睛,身体猛然后仰一下,同时重重地“哦……”了一声。
日本的房价并不便宜(尤其是东京等大都市),但用居民收入的购买力来衡量,还是在一般人能够接受的范围内。一个普通的白领基本可以靠自己的收入支付住房分期付款,同时保证他的妻子安心做全职太太。而且,日本的土地买卖是永久性的,所以也有不少人能够直接继承家里的房产。但即便如此,30岁以下日本人的住房拥有率,仅仅只有7.5%,即便以40岁为标准,这个比例仍然不到40%。大部分人都是靠租房生活的。
在日本,结婚时拥有一套住房自然是好事,但没有的话也纯属正常。相比这些在年轻时本来就很难通过自己努力获得的物质条件,日本女孩子还是普遍更看重男方的上进心。甚至有时候,如果男方太“富二代”了,反而会给女方留下不好的印象。在以“不浪费”为美德的社会中,相比贫贱,还是脚踏实地的品质更受重视。
购房观念如此,对于买车的要求,小夫妻们就更加无所谓了。
在今天的日本有这样一个说法:城里人比乡下人的体力更好。由于东京、大阪等大城市公共交通网络发达,人们基本都是乘坐地铁和城铁出行,不足一站的距离基本靠走,所以大城市居民每天花在走路、爬台阶上的时间相当多。而且,日本的汽油虽然不贵,但大都会寸土寸金所导致的高昂存车费,却几乎可以看作是“第二房租”,令许多年轻人望而却步。
反而是乡下,由于一个地区只有一个商业中心,当地人几乎是一出门就开车,一口气买回来一周半个月的生活用品,然后就是看着高度机械化的农田自动耕作,活动量有时反而还不如城里人。
在这样的社会里,自然也没什么人认为车是身份的象征了。况且,在一个比较排斥炫富的社会里,许多真正的“土豪”也不愿意把钱花在高档轿车上。拥有兰博基尼跑车的,往往也并不是大款,很可能仅仅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养一辆车的“机动车宅男”而已。
更何况,与男性比女性多3300万人的中国不同,日本的女性人口超出男性140多万。这种大环境的差异,也会让日本女性在恋爱中显得更加积极主动,对男性的要求自然也不会显得苛刻了。
“空气”说了算
和中国人一样,日本人说话也总是喜欢说半句,甚至连那半句都不说。
比如说,明明要表达“你今天穿的这身衣服不怎么样”,嘴上说的话却是“你上次穿的那套衣服真是太棒了,哪儿买的呀?”甚至,直到分别都不提及着装的话题,仅用漠然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依照美国文化人类学家爱德华·霍尔的理论,中国和日本都属于“高语境文化”社会。语境越“高”,社会中约定俗成的事情就越多,人们往往就容易“尽在不言中”。霍尔举的例子是:如果一个汉堡包很难吃,德国人会说“太难吃了”,美国人会说“肉饼做得不好,不过面包还可以”,而日本人只会说“面包还是不错的”。这就是语境高度不同造成的差异。
霍尔认为,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国社会,是全世界语境最高的社会。而仅比中国低一点排在第二的,就是日本社会。
能够敏捷地解读出“话里有话”,并迅速做出反应的人,在中国会被夸奖为“善于察言观色”、“有眼力见儿”、“会看山水”等。而在日本,这种“技能”则被称作“读空气”。
中日两国社会的语境到底谁高谁低,这并不重要。真正值得注意的是,日本社会中的所谓“空气”,和中国社会的“空气”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在我们国内的餐厅中,经常会发生下面这种对话。
“服务员过来一下。今天这蚝油牛柳怎么这么咸啊?”
“是吗?”
“不信你尝尝?我总到你这儿吃饭,骗你干什么?”
一般来说,这种老主顾批评饭菜做得不好吃的结果,往往是这道菜被收回、免单,或者厨师重新做一道菜来赔礼,就此结束。得到了补偿的老主顾,以后也还会继续光临这家店,而且往往会变得更加喜欢来这里吃饭。
但在日本,这样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老主顾会忍耐着把他认为变得难吃了的菜吃完,客客气气地结账走人,然后今生再也不来这家店用餐。
因为,在日本社会中,人们普遍极力避免的一件事情,就是和其他人正面发生冲突。
这种文化的来由我们暂不分析。现实情况是,和“不浪费”成为重要的美德一样,“给别人添麻烦”是特别失德的一件事。也因此,“给您添麻烦了”在日语中是一句谢罪程度相当深的句子。
无论事情谁对谁错,谁占理谁不占理,主动“出击”的一方,就容易被看作“给对方添了麻烦”,会被周围的人们看作是没有德行、缺家教的表现。所以,即便对方有问题,即便不是自己的错,日本人也往往会以沉默对之,尽可能不主动破坏那种我们中国人不太容易解读的“空气”。
理解了这一点,很多在我们看来原本难懂的现象,就变得容易解释了:为什么有许多日本女性在地铁遭到了“痴汉咸猪手”也不反抗;为什么日本的校园欺凌现象相当严重;为什么日本的自杀率那么高;为什么自杀时总会选择跳轨这种影响数十万人生活的方式。—一辈子都小心翼翼地不给别人添麻烦,自杀时更要“加倍偿还”。
一个外国人在日本能否发展顺利,最核心的一点,就在于能否读懂这种“空气”,掌握日本社会的独特逻辑,并巧妙地加以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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