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病房没有窗户,24小时亮着白炽灯,无法分辨昼夜,里面的病人大多昏迷或者半昏迷,也无需分辨昼夜。
深夜的ICU病房外
陪护家属住在ICU病房外,一间三四十平米的房间里。屋里摆满了上下铺的床。
陪护家属的住处
那天凌晨,住我对床的一位家属,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我们就聊了起来。
她老伴18年前被查出肺癌,经过前期的放化疗治疗后,一直在家休养,全靠她照顾。她曾经独自带着老伴前往北京天坛医院看病,在医院外等了一个月才排到床位做手术。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老太太拖着一个重病的老伴,是怎么穿梭在北京拥挤的医院中,挂号、排队、等待、找旅馆、防被骗。成功住进医院后,手术前后的护理也是她自己完成的。
常阿姨的床铺
在陪护区待久了,陪护的家属都有点儿像受惊的野兽,一点动静都会从座位上弹跳起,心惊肉跳。
此时,陪护区的人们都放下碗筷跑去张望,几个年轻人涌到走廊边问是否需要帮忙。男医生回头丢一下一句“帮我摁着电动开关,开着门”,一阵风又跑过去了。
不一会儿,一群医生护士推着一张病床过来,床上还跪着一个医生,不停地给病人做心脏按压。一行人很快进去了ICU,只留了三个小伙子在外面。紧接着,陆续赶来好几位其他科室的医生,进入ICU做会诊。
半小时过去了,里面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走廊里很快安静下来,陪护区的家属们又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被打断的晚饭。留在外面的三个小伙子,一看就知道谁是病人家属——那个男人一直蹲在地上哭。
抢救中的产妇
这是个让人很揪心的病患。一个产妇,前一天晚上9点钟才做完剖腹产,一夜平顺。当天上午,护士鼓励产妇下床活动活动,产妇还去上了厕所,只说觉得有点虚累,有点气闷,别的倒都挺正常。
常阿姨总是沉默不语。
女儿走后,又来了个护工帮常阿姨一起陪护。这个护工已经在老太太家工作五六年了,日常都是下午去老太太家。他自己跑来医院,一定要帮帮忙。一开始还是每天下午来医院,后来变成全天都待在医院了。
有一天,常阿姨拿了一个信封 ,要塞给护工,护工推让半天就是不要。等护工走后,常阿姨跟我们聊天时说,人家本来是工作半天的,现在变成了全天,一定得把多余的工时费补给人家,处得好是处得好,钱该给还是得给,一码是一码。
护工悄悄把信封又塞回常阿姨包里。他说:“我不能要老太太这钱。这么些年在他们家帮忙,处得挺好,逢年过节老太太都忘不了我。再说,我来也不是为了钱,是看老太太一个人真是不容易,再说谁都知道ICU是个无底洞,我也想劝老太太理性点,好歹给自己留点棺材本。”
“理性点”是陪护区家属日常聊天常常提起的词。也经常会有病人家属,选择放弃治疗。
所有亲属都同意。唯一的问题是,如果老人在家中过世,没有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而老人是交通肇事受害者,法律上需要这一纸证明来结案,家属们才能拿到赔偿款。
陪护区外永远人满为患的走廊
10月5日一整天,从下午到晚上,老太太一直精神萎靡地躺在床上,不说话也没吃饭,瘦瘦小小地蜷成一团躺在那儿。
签完字后,常阿姨沉默地面朝里躺在床上
在ICU病房待久了,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病人和家庭,遭遇各种各样的人性。最让我困惑的,其实是那个“边界”在哪里?怎么做算够了,可以心平气和地放手?
这条走廊又长又安静,鲜有人走,走廊尽头是ICU病房的西门,过世的人从这里离开,运往太平间或殡仪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