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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冬野录安和桥北时,唱一小节吃口肘子 | 捧红了他们,我还没红

2016-12-16 李斐然 每日人物


宋冬野的肘子,马頔的啤酒,阿肆的炸鸡,诺基亚的铃声,何以笙箫默的电影音乐,这是我亲历的音乐故事。


每日人物(ID:meirirenwu)口述 / 韦   伟

文 / 李斐然

编辑 / 陈   璇


我在北京的一个地下室第一次见到韦伟,一个定义复杂的音乐人。他有自己的独立音乐乐队“旅行团”,所以他有时候会以乐手的身份出现在舞台上演出。但一年当中更多的日子里,他躲在自家窗台上编曲,他最为人所知的编曲作品是三首畅销至今的曲子——宋冬野的《安和桥》,马頔的《南山南》以及阿肆的《我在人民广场吃炸鸡》。


此外,他的音乐还出现在更隐秘的地方,比如老式诺基亚手机的铃声变奏,以及《何以笙箫默》的电影配乐。


这是他讲述的他所经历的音乐故事。


我是一个音乐人,我是一个音乐制作人


我是一个音乐制作人。跟别人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会先说我是“旅行团”乐队的键盘手,可惜我们不红,大家听不明白。我就只能再告诉他,我是宋冬野、马頔他们这些独立音乐专辑的音乐制作人。对方立马懂了。


最初大家来找我编曲,我觉得原因没有别的,就是图个便宜。我最开始做这一行时,日子过得很拮据,三个老乡在通州合租一个600块钱的毛坯房,那里今天漏水明天闹蟑螂,住客厅的哥们丁可整天咿咿呀呀研究古典音乐,住卧室的哥们沉迷电子音乐,而我那时候守着阳台搞乐队,只是想凭借音乐这件事活下来。


那时候,我是一个来自广西柳州的小镇青年,跟堂哥一起坐了30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硬座才来了北京。我们想做乐队,但四处碰壁。直到遇到当时还租在一个带地下室的传达室办公的沈黎晖,我们才算正式签了约。沈黎晖是摩登音乐的创始人。


来北京的路上我还想,要是在北京没法靠音乐赚钱,我就回柳州老家,接手我爸的小卖铺,倒卖烟酒。



韦伟


最开始为了赚钱,我出来接各种活儿。最早的一批手机彩铃至少有百分之七八十是经我的手制作的。当时有一项比较大的业务,是给诺基亚的手机铃声做改编,不同风格不同音色。这活儿跟音乐没什么直接关系,可是做一条200块钱,我能把房租赚回来了。


可是日子总不能天天这样。我想做一个更纯粹的音乐制作人。于是我当时天天在豆瓣上给人发豆邮,跟那些还没出名的独立歌手自荐,我给你做首歌吧,免费。后来我就有了个外号“一片制作人”,因为当时没有出名的歌手找我,一般情况下给人家做了一张唱片,这个人就在音乐世界消失了。


直到2012年,我遇到了阿肆,这是我第一次制作专辑的歌手发了一张唱片后还没消失。当时沈黎晖给我打电话,说有一首歌叫《我在人民广场吃炸鸡》,让我来制作。



阿肆


他说这首歌今年一定会火,做完这个以后就能接到很多工作,制作费还能涨价。我说那好啊,但是这次制作多少钱?后来电话那端的声音变得模模糊糊的,他好像说了一番类似咱俩谁跟谁之类的回答,就挂电话了。


阿肆的歌特点很鲜明,简单直接,傻瓜又好听。这绝对是赞美。因为现在人们需要的音乐都是两个极端,要么像阿肆一样极度放松,像宋冬野一样极度思考。只有这两个极端才能活下来。


我在家里的窗台上编完歌,连音箱都没有。后来好多人还很惊讶,这些曲子居然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做出来,一台破电脑,一个声卡,一个耳机,没了。做曲子不需要特别牛掰的设备,关键是脑子。


迟到的胖子,吃肘子的胖子,打动我的胖子


2013年那年夏天非常热,有天宋冬野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给他的新专辑编曲。我挺上心,还特别正式地约他见面谈合作。结果我等了足足一个半小时,来了一个一身臭汗的大胖子,坐下来跟我说,哎呀一进鼓楼一堆歌迷拦着我,非要跟我拍照,堵了半天都过不来。


我提前给了他一份表格,让他给我写写每首歌的编曲制作要求。一般情况下,其他音乐人会在这里给我提出特别详细的编曲要求,类似需要参考哪些范本、务必加入哪些乐器等等。


结果,我拿胖子写的一看,这绝对是人类历史上最简陋的编曲要求——

《董小姐》:不用编,挺好的;

《安和桥》:像万晓利就行,我超爱他的;

《斑马,斑马》:我也不懂,差不多就行吧……


聊了不到十分钟,他就走了。我当时心里直嘀咕,这个胖子不靠谱,这专辑到底行不行啊!就连来录歌的那天,他都能迟到40分钟。不仅迟到还拿着个肘子,逢人就让来一块儿尝尝,还推脱说都怪肘子太火了,害他排队排了一个多小时。我问他伴奏带听了吗,他没听,还特理直气壮,听那个干嘛,你让我唱什么我就唱什么呗。于是,他就光着膀子,一手拿肘子,一手拿啤酒,进了录音棚。每唱完一小节吃一口肘子。后来我和录音师总结了一下,这个人应该创了个纪录——全中国第一个一边吃肘子一边录歌的胖子。


但对胖子的一切疑虑,都在我听完他的歌那一瞬间完全消失了。趴在我家窗台上,我第一次听了他的《安和桥》。当时我最强烈的第一反应是,这个胖子要火。这首歌让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些在广西柳州彷徨时代的生活过往,那些几乎消失的理想故事。歌词的魅力太大了,能写出这些旋律和这样歌词的人太不简单了。他该是经历了怎样的生活,才能写下这样的歌。我听完当场决定,一定得帮宋冬野这个胖子好好弄这张专辑。



宋冬野


我花了大概3个月的时间制作,专辑里其他歌都编好了,就《安和桥》这首歌编不出来。我最喜欢这首歌,尝试过不同编曲思路,但总觉得不对路。后来我决定,必须得亲自去安和桥一趟,看看那里到底什么样。想要感动别人,必须要自己先体验。结果我印象特别深,出地铁站看了一眼,扑面而来的第一反应是——这里太乏味了。


安和桥跟我在北京其他任何一个地方看到的场景是一样的,一模一样的过街天桥,一模一样的高速公路,一模一样的高楼大厦。该拆的都拆没了,该盖的都盖得一模一样。能写出《安和桥》的北京,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把那些美好回忆伤害成现在这个样子,才能给冬野这么大的触动写出这样的歌。


感谢这操蛋的世界,它也伤害我了,我也会编了。做一个音乐制作人,北京实在是太有东西可编了。


出地铁站待了不到5分钟,我就跟自己说,行了,知道怎么弄了,我在那儿都没走到500米,在路边买了瓶水就回家了。两天之后,这首歌制作完成。


我在这首歌的配乐里加进去了大鼓、手鼓,钢琴,电钢琴,还加了马头琴,让这首歌的承载重量加强。我想这首歌的配器也能让人有一种北京五环的感觉。马头琴和北五环有什么关系?毫无关系。但是马头琴给人一种沧桑感,它能让人伤心。


不出所料,这张专辑火了。我跟宋冬野也变得特别要好,我觉得这座城市就应该有这样一个人,为它写音乐。但我跟他说,下次可以继续合作,但你要是再迟到,制作费我要涨10倍。


目标明确的马頔,独立音乐界的“大张伟”


宋冬野火了以后,马頔就来找我了。他主动约我在火锅店见面,也没迟到。上来就管我叫“大师”,他说,大师啊,我听了你给冬野编曲的专辑,你也给我做一张吧。


马頔是我见过的音乐人里,想得最明白的一个人。我管他叫“独立(音乐)界的大张伟”。因为很多音乐人给人感觉都飘忽不定的,整天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但是马頔想得特别清楚。我猜这大概跟他过去在广告公司上班有关。他给我的专辑编曲制作要求都很清楚,目标明确,需求详尽,恨不得能写上300页PPT。


比如他列出的新专辑制作要求,就是我见过最直接也最实际的。上面写着,其中一首歌的创作原因是因为我看到了胖子(宋冬野)的《董小姐》很火,作为麻油叶(注:民间民谣组织)的领头人,我不能输给胖子。所以我也要写一首特别慢的歌把胖子PK下去,这首歌就是《南山南》。


你看看,这人多厉害。其他音乐人写歌是因为某天感触伤心什么的,人家不是,他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为了赢。也许就是为了PK,这首歌跟《董小姐》用了一模一样的和声结构。我觉得音乐界真心需要这样的人,有信心,有目标,有执行力,有行动力,也不迟到。


后来我听了《南山南》这首歌,直觉上预感到,这首歌也一定会火,而且它一定会被选秀歌手唱火了。因为大概只有选秀歌手才能理解歌词里那种凄惨的生活故事。更重要的是,大陆的创作人在很长一段时期放弃了歌词的创作,只想写出洗脑的旋律。可是歌词魅力也是很强大的,这些注重歌词的音乐一定会再次引起大家的关注。



马頔


为了让这首歌能PK大热的《董小姐》,我也在制作的过程里加了些设计。我让《南山南》这首歌的副歌部分反复重复,主歌被我砍掉了很多,因为我觉得副歌太好听了,一定要让马頔反复唱,让人们记住这个旋律。


我们还在歌里面放了一些彩蛋,比如莫名其妙地插进去时断时续的戏曲唱段,而且它还没间奏,唱完主歌副歌戛然而止。


这其实都是编曲设计。这首歌要想火,绝对不能中庸,必须要有人不理解它甚至质疑它,让人听完专门跑过来问我们,为什么不写间奏,放戏曲是什么意思?这样这首歌就能自带流量,还显得有独特品位,让更多人记住。这就是音乐制作人的工作吧,替音乐人多想一些细节,把他的作品拔高一点。


果然,《南山南》这首歌编完了,马頔专门打电话给我,电话那头特激动地说,我过去觉得我就一个酒吧歌手的水平,现在听完觉得自己实在是牛逼了!大师你说你想喝什么酒?喝什么都行!于是他叫来好几个麻油叶做独立音乐的人,我们一群人就从大中午开始,喝了一瓶又一瓶啤酒。那个时候大家都还没出名,在一个小酒馆里,全喝醉了。醉醺醺的时候就想,以后要是真能火了就好了。


结果没过多久,这首歌如愿以偿地火了,满大街都在放这首歌,就连我去簋街大排档撸串,背景音乐都是《南山南》。


这件事有时候回忆起来,还挺不可思议的。因为在专辑混音的阶段,我特别纠结,马頔有大舌头,我很担心这会影响效果。一开始我还试图纠正他,咱们能不能唱歌的时候港台腔一点,把舌头压一压,别太北京腔了。结果他特固执,坚持说不用改,这歌就这样才好。后来还真火了,他的歌迷还特认马頔的大舌头。所以回想起来,有时候做事,固执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坚持自己往往才能走到终点。


没想到吧,做音乐的人也得分析大数据


做出这些专辑后,我的日子好过一点了。我从通州的合租房搬到了城里住,还买了一辆车。有次开车在三环的高速路上,广播节目正好播到了《安和桥》,就是我编曲的那个版本。我在车里听着这首歌,超级感慨。但我没去感受音乐,不是那种“感慨城市变迁”的高尚反思,我的想法特别纯粹——就我一个破写曲子、破弄歌的,有一天居然也能在北京开自己的车,听自己编的歌。


我想起了最初在广西柳州的日子,那时候不知道未来自己能干什么,对美好生活的定义都是假象的。可今天居然一点点地成真了。


不过这年头赚钱也不容易。我最近开始研究大数据了。这年头互联网真是要命啊,连我这种做音乐的都得学习数据挖掘。我现在接编曲工作,会先看一下这个歌手的数据情况,比如在收听排行榜上的排位。我会研究,什么样的歌收听量高?编曲上什么样的设计导致了高收听的结果?没想到吧,现在一个做音乐的人也得分析大数据。



韦伟


比如尽管《董小姐》是宋冬野的成名作,但现在《安和桥》的收听和评论数全都超过了《董小姐》,特别是在凌晨0点到1点的区间,《安和桥》的收听率直线上升。我能感觉到,现在听众对于有思考的作品更感兴趣,也更持久。


接下来的日子我想试试电影音乐的工作。之前也尝试过给一些电影配乐,但目前只能接到商业片的制作,比如《何以笙箫默》的电影配乐有一部分就是我做的。我现在还在给明年上映的文艺片《你好,疯子》写主题曲,由SHE的陈嘉桦来唱。


可是给中国的商业大片做配乐和我想做的东西不太一样。国内导演一般会丢过来一堆参考样本,几乎每个人拿着《星球大战》和《指环王》的音乐,要求做得一模一样。但是,我更喜欢的是李安电影里的那些配乐,他是一个非常有音乐品味的导演,音乐和影像非常契合,也很大胆。如果有生之年能跟他那样的导演合作一次,我就知足了。


现在每隔一段时间,我还会回一趟通州,看看之前刚来北京的时候住的那个老房子。特别感慨,那个之前在客厅咿咿呀呀的丁可已经凭借作品入围金马奖和金像奖,移居法国;住卧室的哥们也因为电子音乐做得好去了德国。有时候我也想,如果我们乐队的歌也跟胖子马頔似的,火得一塌糊涂,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偶尔会调侃地安慰自己,到那时候大概会变成一个挺讨厌的人吧,又矫情又浮夸又势利又傲慢,至少不会坐在这里,跟你讲这些故事了吧。


回想起来,在北京做音乐的日子里,最开心的其实是最苦的那段日子。2008年,我们的第一张专辑终于发行了。当时从摩登天空那个还在地下室的办公室出来,我们几个人在北京三环路上走了3站地,一边走一边给家里人打电话,所有人都用家乡话说着我们发专辑啦。那真像一个好莱坞电影的结尾,或是胖子和马頔发专辑前的样子,唯一的不同是,我们还没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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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为每日人物用户观点,不代表本平台观点


众筹人生,是这个栏目的名字,众筹的是每个人亲身经历的事。


一段段经历汇聚在一起,才是莫大的收获,生活在一个固定轨道里的你,能看到更多面的人生。


我们不是生活的导演,日子也不会一直像电影剧情一样展开,所以故事里的经历应该是真实的,也只有真实,才能让你看清那个时候的自己,才能给内心最大的力量。


“我”是这里的主角,我们愿意你以自述的方式,说出你的感知,也相信,所有读到文字的人,都会用心感受。


写下来吧,发给我们,你有故事,我们有酒!


投稿邮箱:meirirenwu_tg@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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