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的“泼天富贵”，终于轮到法律行业了……
作者 | 智合研究院 张照栋
来源 | 智合
“未来10年内，我们将看到一家中东律师事务所跻身全球200强。”
去年9月，“2023 Global 200”榜单出炉后，《美国律师》杂志总编辑克里希南·奈尔（Krishnan Nair）如此预测。
奈尔的预测并非无的放矢。过去一年，沙特是全球法律市场中最火热的国家，是各大国际律所眼中的“香饽饽”，至少有30多家国际律所在此开设分支机构，其中不乏年利达、凯易、高伟绅这些顶尖大所的身影。
这种火热的态势一直持续到今年，仍势头不减。1月24日，英所西盟斯宣布计划在沙特利雅得开设办事处；2月8日，其礼律所宣布将中东地区总部从迪拜迁至沙特；2月19日，瑞生官宣获得沙特投资部签发区域总部许可证……
沙特，这个“流油淌金”的国度，已然成为国际律所淘金之地。
沙特利雅得法赫德国王路 图源：彭博社
“2030愿景”下 的
沙特法律市场“淘金热”
“律师是‘跟着钱走’的行业……而沙特特别有钱。”
谈及国际大所的这波沙特“淘金热”背后的原因，美国律师事务所咨询公司Zeughauser Group的法律行业研究顾问肯特·齐默尔曼(Kent Zimmermann)给出了一个非常粗暴直接的答案。
作为阿拉伯世界的心脏，沙特是中东地区经济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国家之一，也是唯一跻身G20（20国集团）的阿拉伯国家。
2016年，沙特政府推出“2030愿景”改革计划，大力发展多元化经济，减轻对石油产业的依赖，并积极改善营商环境，吸引外商投资，推动科技、新能源和旅游等产业的发展。
“2030愿景”的改革成效显著，沙特在过去几年已成为全球增长最快的经济体之一。2022年，沙特GDP总量为4.16万亿里亚尔（约1.11万亿美元），同比增长8.7%，全球排名第17、中东排名第1。此外，根据科尔尼发布的2023年外商直接投资信心指数报告，沙特在新兴市场榜单中排名第6，仅次于中国、印度、阿联酋、卡塔尔和泰国。
良好的经济发展态势和不断改善的营商环境，让沙特吸引了众多国际大所的目光，但想要进入这个利润丰厚、前景广阔的市场，并不容易。
沙特司法部此前规定，禁止外国律所在沙特设立办事机构。国际律所只有和沙特本土律所合作，才能在当地执业。像瑞生、伟凯和高伟绅这些很早就布局沙特的大所，都是采取和当地律所合作联盟的形式来开展业务。
这种束手束脚的局面，直至去年年初才被打破。
2023年1月，沙特司法部宣布，允许国际律所申请在沙特的执业许可证，独立运营。
沙特司法部“解禁”的消息给这场大所“淘金热”吹响了冲锋号角，摩拳擦掌已久的各大国际律所纷纷涌入沙特，抢占市场。
2023年3月，高伟绅、史密夫斐尔和瑞生这三家律所先后官宣，成为首批获得沙特执业许可证的国际律所；此后，凯易、年利达、世达、安胜恪道、King & Spalding、Greenberg Traurig等众多国际大所也纷纷官宣在沙特设立分支机构。
2023年10月24日，沙特内阁正式批准修订《沙特法律实践守则》第51条，允许外国律所执业。当月底，沙特司法部宣布，向15家国际律所授予执业许可证；司法部还表示，还有另外15家国际律所提交了执业许可申请，目前正在审查流程中。
高伟绅、史密夫斐尔和瑞生获沙特执业许可证
图源：沙特司法部
“现在发生的情况，让我们过去25年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相形见绌。”谈及过去一年来沙特法律市场的火热状况， King & Spalding律所中东办事处的合伙人纳比尔·伊萨（Nabil Issa）如此感慨，这家早在2000年左右就进入沙特的律所在去年9月宣布获得执业许可，目前已经在利雅得建立起一支由9名律师组成的团队。
此外，据彭博社报道，多家获得沙特执业许可证的国际律所将沙特司法部的“解禁”形容为“进入一个新兴的、潜在利润丰厚的法律市场的难得机遇”。
随着“2030愿景”的一系列改革展开，沙特的法律服务需求在近些年显著增加。除了当地已经十分成熟的能源、石油和天然气行业外，沙特雄心勃勃的基础设施项目、豪掷千金的体育和文旅产业以及蓬勃发展的金融、科技和可再生能源行业等等，都产生了难以数计的巨量法律服务需求。
“这些变化显著增加了沙特本土企业以及外企的法律需求，为律所带来了更多的机会。”高伟绅律所在沙特利雅得的高级合伙人盖伊·诺曼说道。
英所安胜恪道中东和亚洲地区主管安德鲁·约翰斯顿（Andrew Johnston）表示，他们在沙特设立办事处，是对现有客户需求的“直接回应”。他还说道，安胜恪道律所在中东和北非地区的收入在十年内增长了一倍以上，计划在未来五年内进一步增长“至少60%”。
挑战刚刚开始……
尽管沙特法律市场的利润丰厚、前景广阔，沙特官方也放宽了对国外律所的限制，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座“金矿”的大门完全敞开，等着“淘金者”们去挖。在真金白银落袋之前，国际大所们还面临着重重挑战。
“解禁”的诸多附带条件
沙特司法部“解禁”国际律所，附带了许多限制条件：
获得执业许可证的外国律所可以在沙特设立分支机构或者和当地律所开设合资律所，在后一种情况下，沙特律所至少要占25%的股份；
国际律所在当地的两名合伙人，必须每年在沙特居住至少180天；沙特办事处的律师至少有一半是沙特国民；
与沙特法律相关的业务工作不能移交给外国办事处，必须全部在沙特办事处办理；
沙特办事处至少70%的收入必须留在沙特境内，且不能将超过30%的法律咨询工作外包给沙特境外的律师；
国际律所的执业许可证必须5年更新一次。
沙特政府出台如此之多的限制条件，是为了将法律服务工作和收入留在国内，并且希望以此来推动沙特本土法律行业的发展和律师人才的成长，进而打造更加良好的法治化营商环境，吸引更多的外商投资。
但对于雄心勃勃地要在沙特“淘金”的国际律所而言，这些条件如同给他们开疆拓土的步伐套上了枷锁。
国际律所品诚梅森的中东地区负责人凯瑟琳·沃克曼 (Catherine Workman) 表示，像“要求合伙人每年在沙特居住至少180天”这样的限制条件，可以防止沙特法律市场“被英国或美国律师事务所接管”。
复杂的法律环境
沙特是一个伊斯兰国家，整个王国的法律体系都根植于伊斯兰教法，具有很强的宗教性质。沙特政府通过颁布法规、法令、规范性政策等，对伊斯兰教法进行补充，这些法规也经常会随着客观环境的变化或考虑其他因素而进行调整。
近年来，沙特为了优化其营商环境，不断改革完善其法律体系。例如商事仲裁中心2023年发布了符合国际仲裁最佳实践的规则，提供了外国律师熟悉的争议解决方案。
尽管如此，沙特的法律行业依然充满复杂性。
当国际律所兴冲冲地闯入沙特市场后，他们首先面临的挑战就是：如何熟练应对沙特复杂陌生的伊斯兰教法？如何了解当地法律法规的适用情况及法院程序？如何与当地监管机构高效合作，为客户提供有效的法律咨询服务？
除此之外，国际律所还需要了解沙特的文化、习俗和商业惯例，这是他们与当地客户建立信任的关键。
King & Spalding律所的伊萨表示，国际律所经营沙特市场，必须拥有“顶级法律专业知识和强大且稳固的实地影响力”。“新进入沙特市场的律所需要一个能够给出创造性解决方案的双语团队，以遵守其纷繁的法规。”
严重短缺的本土法律人才
面对复杂的法律环境和“律所律师至少有一半是沙特国民”的规定，进入沙特市场的国际律所亟需本土法律人才；与此同时，他们还要和沙特本土律所、石油巨头沙特阿美公司、沙特主权基金PIF以及沙特政府机构争夺本土法律人才。
如此境况之下，让本就短缺的沙特本土法律人才更加供不应求。
知名国际猎头公司华德士的Aiyegbusi指出，沙特本土律师在新律所的工作年限通常只有一年，然后他们就会跳槽到另一家律所。
“招募和留住最优秀的本土人才，对于律所下一阶段的发展至关重要。”伊萨说道，King & Spalding律所计划开展一个沙特本土培训生计划，以增强律所本土律师人才储备。
高伟绅律所则选择与本土律所合营来解决困境。作为最早进入沙特的国际律所之一，高伟绅早在2013年就尝试在沙特建立合资所。2016年，高伟绅和沙特本土律所Abuhimed Alsheikh Alhagbani (AS&H) 建立合作关系；2023年，高伟绅在获得执业许可证后，选择与一直合作的AS&H律所组建合资所，并更名为AS&H Clifford Chance，双方持股比例50:50。
价值观矛盾
英国老牌律所西盟斯自上月宣布进军沙特的计划后，就遭到内部员工强烈抵制，他们怒斥西盟斯虚伪，违背了其对LGBT+权利的承诺，违背了律所在多元化和包容性方面的价值观。
作为伊斯兰国家，沙特法律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犯罪行为，严厉禁止LGBTQ群体，这严重背离了当今西方国家的主流价值观；此外，沙特的女性权益问题，也长期受到西方国家诟病；再加上“卡舒吉遇害案”的黑历史，让沙特经常遭受人权问题方面的批评。
近年来，随着“2030愿景”计划的推进，沙特正逐步向“温和的伊斯兰”转变。沙特的女性权益正不断改善，政府推出了包括保障女性就业权利在内的600多项改革举措，其中80%已经实施；此外，沙特对LGBT群体的态度也有所缓和，他们的旅游网站公开邀请LGBT访客，并声称“欢迎所有人访问沙特”，只要他们尊重其文化、传统和法律。
尽管如此，西方对沙特人权纪录的批评依然不绝于耳。但这些所谓的“人权关切”的反对声浪，并没有动摇国际律所在沙特“淘金”的决心。
对于员工的反对声浪，西盟斯律所回应道：“如果我们要成为一家可靠的国际律所，我们就必须真正做到国际化。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同意我们所开展业务的国家的所有习俗或法律。”
史密夫斐尔、Greenberg Traurig等国际律所在沙特人权问题上的表态，和西盟斯相差无几：一再强调“以合乎道德和法律的形式”在沙特执业，并坚决维护律所开拓沙特市场的战略；而瑞生、高伟绅和凯易等几家大所，则直接拒绝回应这一话题。
英国《每日电讯报》评论道：“这（国际律所的态度）凸显了一个严酷的现实：如果西方律所把所有与自己价值观冲突的国家隔绝开来，那留给他们的业务市场将寥寥无几。”
中国律所，更具优势
在当前的这波沙特“淘金热”中，中国律所的身影并不活跃，业内也没有中国律所获得沙特执业许可证的消息传出，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律所在沙特法律市场失去先发优势。
据智合此前报道，早在2007年，中伦文德就在沙特利雅得落子布局，成为第一家进入沙特市场的中国律所。经过多年经营，中伦文德已经在包括沙特在内的中东地区建立了长期良好的合作网络，积累了在当地开展法律服务的雄厚经验。
除了中伦文德外，方达律师事务所也在沙特取得了相当不俗的成绩。根据彭博社法律统计，各大国际律所按过去5年在沙特市场的业务交易量排名，中国方达律所以35.8亿美元的交易量排名第7，市场份额为13.7%。排在方达前面的，是瑞生、佳利和世达这些英美顶尖律所。
国际律所进军沙特 截图自彭博社
这两家律所的成功，证明了中国律所在沙特市场的竞争力，不逊于那些英美国际大所。不仅如此，中国律所在沙特市场还拥有着英美同行所不具备的优势——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和沙特“2023愿景”深度契合的历史机遇。
2022年12月，中国与沙特签署共建“一带一路”倡议与“2030愿景”对接实施方案，两国在基础设施、能源、贸易和投资等领域更多务实合作将持续落地。在此背景下，两国企业间的合作机会和空间也越来越大，沙特迅速成为中国企业“出海”的热门去处。2022年，中国与沙特阿拉伯双边贸易额进一步达到1160亿美元，同比增加33%。
中国企业不断涌入沙特，必然会产生巨量的跨境法律服务需求，这对于有志于开拓沙特市场的中国律所而言，无疑是一大利好。
此外，由于中沙两国的密切关系和两国人民的深厚友谊，中国律师在沙特开展业务时，比英美律师更容易获得当地客户的信任，也能更好地和当地的律师同行展开合作，进而提供更高质量的法律服务。
目前，国内已经有一些律所认识到沙特市场的机遇，并开始布局。比如京师律所去年3月宣布举办包括沙特在内的6家海外办公室筹建签约仪式；兰台律师事务所去年12月与沙特本土律所Alshareef & Associates签署了《法律服务合作协议》等等。
但总体而言，虽然已经有多家中国律所布局沙特，但尚未形成大趋势。沙特法律市场这座“大金矿”，还有待更多的中国律所和律师来开发。
随着“2030愿景”计划的稳步推进，沙特市场的前景被广泛看好。因此，当沙特的法律服务市场的大门也打开时，这场国际律所“淘金热”也随之而起。但与广阔机遇相伴而来的是重重挑战：政策限制、法律环境复杂、本土人才匮乏以及关于人权的反对声浪……
相较于英美律所，中国律所开拓沙特市场有着先天优势：两国密切的政治经济关系、大量的中企出海业务等等。但遗憾的是，中国律所目前尚未像英美同行那样，展露出在沙特市场开疆拓土的决心。
沙特当地的行业分析专家认为，未来两到三年是沙特法律服务市场的关键时期，行业将见证新的生态系统如何沉淀、新的行业格局又将发生怎样的变化。
“淘金热”退却后，谁是最后的赢家？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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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李媛媛Yoyo分类 / 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