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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眼中的诗人

2016-08-04 金汝平 山西市场导报




编者按


石云者,任建国也;龙城工商人。公务之余,兼修诗书,厚积薄发,一时声名鹊起;乃工商至文化圈才俊。又淡泊名利,谦逊好友,深得文朋赞誉。


金汝平者,诗人评论家;财大教授也。与石云相识未几,却有一见如故之感。虽有古训前言,到底真实难却。故弃旧观而抒胸臆,实有人生况味。

金汝平三章文字,可谓说人说事说诗书,虽言石云,却是见诗见道见性情,大有做人作文之妙。恰《红盾副刊》之办刊宗旨为“工商写·写工商”,想来是珠联璧合,由是三章合一,集中呈现,以飨读者。




石云,50岁认识的好朋友

想了解一个人的艺术创造,首先要了解这个人。知其人,然后论其文。你不了解这个人,只抓住他的一两句话、一两句诗来谈论,那种指手划脚漫无边际的讨论,我认为非常轻率,结论也是非常值得置疑的。我和石云的交往并不久,江湖有句传言:朋友是老的好。我曾有这样一个观点,男人到了50后基本不交朋友了。这观点有一定的合理性,它来自我的生命体验。


我和石云相遇在2014年,有一个他的作品研讨会,朋友搭起这个友谊的桥梁,我们就认识了,这不是说参加一次座谈会就能够认识的。但是和石云认识,认识以后来往还非常密切。但18岁、28岁、38岁时的石云,我不知道,我认识的只是50岁后的石云。


从人的角度来看,我不把他当作一个单位领导,我虽然成不了鲁迅,没有鲁迅那样硬骨头的精神,拿个棍子打不断,但还是有点知识分子的风范,对权力,我自认还是可以做到蔑视的。你当你的官,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当你的市长,你当你的总理,和我有关系吗?你和我漠然无知,我不理解你,你也不理解我。只能是在人的意义上,建构起朋友关系。如果建立在权力上交易上,那种关系就非常脆弱、非常短暂、非常渺小,甚至会产生很多问题,有的还会成为敌人。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爱情的轮船说沉没就沉没了 。


石云这个人相对来说是个淡漠的人。为什么我始终把这些说法放到一个相对位置上,就是我不敢绝对说。人作为生命的存在,承受许多生命中必不可少的束缚,无法逃脱。我特别喜欢老子《道德经》里一句话:“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你可以逃避到这里,逃避到那里,但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天在上,地在下,你逃避不了。你活着就要承担,要承担你对父母的孝敬责任,要承担对朋友的友情,要承担起支撑一个家庭的责任。但是,在同样承担的过程中,有些人可能就收敛不住内心无限的贪婪和欲望。贪婪是一种人性,但贪婪过头,就会给生命带来好多危害,有好多人不就是这样,在一定位置上,有一定的权力,就会自我膨胀,就会不可抑制。这种人,他的辉煌就意味着他的暗淡,他的高明就意味着他的愚蠢。我觉得相对来说,石云较淡泊。他深知他的责任,但他也不把这责任当成生命中的唯一。西方思想家马斯洛说一个人满足的五个要素,他认为,人的满足是分层次的,首先要满足物质层次,今天吃不上饭,我能有力气跟朋友们交流吗?所以你得首先满足了自己。其次,需要有安全感,实现自我价值。在这个意义上,石云满足了物质的基本需求以后,他不是一个贪婪的人。在我和他的交往中,他没有表现出对金钱和权力的那种狂热,那种崇拜,那种无比的渴望。我认为这就是一种智慧。贪婪的背后总是暗布杀机,什么东西一旦走向极端,都会带来反作用、负效应、负能量。


另外,我觉得他身上有非常侠义的地方。每个行业的人都有职业病。老师也有职业病。我当老师当了30多年,就有职业病。喜欢好为人师,喜欢居高临下。但我觉得在石云身上,好像这个官场气息不重。他要官场气息重的话,我和他就坐不到一起了。随着年龄增大,脸上皱纹增多,肉体欲望减少,骨头也更加干巴,我越来越感觉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有三:一个亲情,一个爱情,一个友情,苍茫世间,有几个朋友呢?这个是我的朋友,那个是我的朋友,当你真正面对生命中很多危难,当你遇到天大的难事,谁挺身而出,谁才是你的朋友。鲁迅写过一句话,“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伟大的朋友不多但是有。像马克思和恩格斯,没有恩格斯给予经济上的支持,马克思根本就要饿死了,怎么可能写出《资本论》。朋友之间,互相承担、互相支持、互相理解、互相鼓吹。因为这样一个非常冷酷非常势利冬天白茫茫一片的世界中,每个人都渴望得到温暖,谁没有一颗孤独的心呢?作为朋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朋友以鼓励,以支持,以帮助,以温情,你做不到这一点,谁愿意找你做朋友呢?谁愿意找一个每天诽谤自己的朋友?表面上赞我,背后骂我,关键的时候不支持我。人都是弱小的,正因为弱小,我们才互相联合在一起,国际歌才唱,全世界的无产者联合起来。石云的朋友多,既有学术界也有政界的,商界的,五湖四海。这是第二点,就是他对朋友的情谊。


另外,我认为这个人境界比较高。一个人有没有境界,大家都有感觉。没境界的人,因为一句偶然的话就会翻脸,茶杯一摔就绝交。境界就是宽宏大量,就是充分理解人性的复杂,就是对应该尊重的尊重,对不好的表示宽容。实际上,每个人活得特别难。作为一个文人,到了一定的高度,就不愿意评论别人了,因为你评价不了,你和他的处境不一样,你可能觉得轻而易举,对他来说却难上加难,难于上青天。你在不知道不了解的基础上作出批评,有多大合理性,我是持怀疑态度的。我年轻时也犯过这样的错误,老是根据自我兴趣自我的价值观念判断别人。实际上,有人当官,有人当老板,有人当企业家,有人写诗作文,每个人都有价值。不能说我是当官的,你一个写诗的就没有价值。反过来,你也不能因为你是一个大诗人,比如李白,你就认为唐太宗没有价值。“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就是境界。我们每个人不是都抱怨生活的难吗?当一个男人难,当一个女人难,当一个什么出名的女人更难,都难。当官就容易吗?一不小心死无葬身之地。写作就容易吗?今天写了明天就没法写了。陈忠实写了《白鹿原》后没法写了,一个家伙居高临下地说,“你好好写吗,再写一个大东西。”其实他不懂,陈忠实是把一生的心血凝聚到了一本书里。一本书就足矣,他已经没法写了。任何天才都是有限的,他写出《白鹿原》,这就可以了。如果按照这个惯例,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对其他人进行无限的批评,这怎么行?


小孩的生活道路,不能由父母来决定,他有自己的生活。老婆喜欢什么,你也要理解,她喜欢烫头发,就让她烫去,不能我喜欢写诗,让她也写诗。第一她写不了诗,她写诗我每天批评她,反过来,老婆不能每天批评我,你每天写诗有啥意思,挣不了几个钱,你给我当马云去。你要求我当马云,那就分手,“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人到一定年龄,就会了解生命的这种艰难坎坷和艰辛。到了这个境界,就包容了。不要对别人提出那么多严苛要求。以前我喝了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也免不了要对朋友作一些批评。但石云不这样。这可以理解为滑头,但也可以理解为达到一种境界了,不需要批评,自认没有批评别人的权力 。


我和石云认识不过三年时间,还有的是时间慢慢去认识,也许有一天我突然认识到他身上一些特殊的毛病,就像他认识到“哎,老金你身上有问题”一样。人对世界的发现,对某一个人的认识都是无限的。赫拉克里特有句话,“一个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今天的我不是昨天的我,喝酒的我不是不喝酒以后的我、睡觉以前的我和第二天早晨的我,不一样,甚至面目全非。


离题万里了。是啊,喝酒也没意思,不喝酒更没意思。结论是:朋友们,喝!


观察石云诗的一个特殊角度

诗人看重诗,其实写诗是带不来什么的。它唯一能够带给你的就是快乐;快乐、过瘾。所以,一个写诗的人和不写诗的人,某种意义上还是不太一样。就像一个吸毒的人和一个不吸毒的人是不一样的。吸毒的人,吸毒能带给他什么,只能让他倾家荡产,死无葬身之地,但他就是喜欢吸。写诗也是这样,就那么写上几句,写出那么几个在自己看来很高妙的,别人看来是废话的句子,他就满足了,特别高兴,然后给朋友打电话,“今天写了一首诗,要不弟兄们一起来喝酒,给大家朗诵朗诵”。结果别人一看,写个烂诗。但他高兴,他有一种语言上的快感,一种语言上的享乐。真正的艺术家是少有世俗意义上的幸福可言的,但他有对他的生命来说巨大的幸福可言。他晚上睡不着觉,梦里便出现两句诗,写出来,他高兴, 他得到了精神上的享受。人的快乐来源有很多。身体的,精神的。这个精神和身体也不可能分得那么明确,而是一个统一体,很难说什么是精神,什么是身体,但有个大概的区分。所以哲学上把那个叫快感,这个叫美感。这种判断我不认为全对,但肯定有道理,否则我们为什么写诗呢?!


石云受佛家道家的影响比较多,回归到自然里发现了一种新的艺术美。大量的诗表达了自己在自然中寻找心灵的归宿。我很少看到石云直接针贬时弊,对中国的社会现象直接针贬时弊,可以写出好诗来, 但这种东西在石云的诗中是不多的。他更多的是写他在自然中对于山水的发现,尤其是自然对自己心灵的触动。不是风在动,是我的心在动;不是茶苦,是我的心苦,因为我心是苦的,喝的茶也是苦的;不是我今天喝酒喝醉了,而是我不喝酒也要醉。内心的感觉决定着对外物的体验。正因为他内心可能感受到社会事务的那种复杂,感受到他不可承受的那种重量,所以他试图逃避,逃避到山水田园,人和自然的交融中。不是说他发现了山水的美,而是山水的美熏染了他。在这里面,其实有被迫,有一种无可奈何,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被动,一种失败的感觉。谁又不是失败者呢?诗人里尔克有个说法,“没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就意味着一切”。连伟大的人都是失败者,我们就更不要说了。我们都失败,正因为失败,我们才寻找失败者的安慰。经常我们喝酒,那不就是失败的标志吗?谁不是失败者?伟大的成功者也是伟大的失败者。那么失败了以后怎么办?一种出路就是回归大自然。我们是大自然的组成部分,山川草木,太阳月亮,我们是宇宙的一个部分,天人合一,我们需要大自然,需要向水学习,以柔制刚。这里面其实是有无奈的。所以,石云在对山水的体味、欣赏和感悟中,隐藏着欲望的受挫。隐藏着生命中的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所带来的一种挫败感。


这种挫败感是很正常的,每个人都有。只是有人表达了,有人没有表达,或者表达方式不一样。可能我表达这个挫败感用的是直截了当的,非常讥讽的,愤愤不平的,不平则鸣的那样一种姿势,赤裸裸来表达。而石云在表达失败感时,用的是一种回环往复的曲折的方式。但是,不管怎么表达,都有挫败感潜伏其中。这就是生命的真理,严格来说,没有一个人是胜利者,所谓的胜利者是相对的。理想和现实的矛盾永远存在,你追求一种乌托邦,而这乌托邦永远遥不可及。我们达不到。就石云来说,他是把这种生存上的这种挫败感,转变为一种对自然的沉醉与迷恋 。


石云的一首绝句

红玉凝香露

园池初试妆

春风无限意

一夜到君旁


这是一首石云的绝句。言简意赅,以小见大。


诗最主要的特征是浓缩,不允许说那么多废话。诗和散文最大的区别就是不允许说废话。石云这首诗,他不说主人公是谁,那里面没有说是石云,主人公也可以是另外一个人。也没说时间、地点、人物。一说就成了新闻了。新闻是必须有时间、地点、人物的。此时此刻,2016年什么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是新闻。诗歌要把这个东西省掉。省掉这个以后留下了什么?留下了人类生命和精神的精髓。所以,诗歌是省略的艺术,省略了以后来最大强度地表达内心的情思,说人们想说而又没有说的话;反之,如果别人都说过,你重复说,那就是陈词滥调。


“春风无限意,一夜到君旁”这两句,可以有多种解释。这恰恰是诗的一大特点。按照西方人的说法,就是诗带给人无限阐述的空间。我们可以把它当作写实,描写牡丹盛开得到了风的鼓励。也可以理解为很多欣赏牡丹的人这时候看到的春风不是纯粹的自然现象,而是带有感情的一种东西。这句话给人的感觉是比较丰富的,有着巨大弹性。前面两句只是铺垫,这两句则是对这首诗的升华和超越。有了写意的层面,这首诗就得到了升华。“春风无限意,一夜到君旁”,既可以表达友情,也可以表达亲情,表达爱情,缠绵悱恻,有那么一种情意在。既可以把它当作这首诗的一个组成部分来整体理解,也可以把它单独挑出来理解,好诗的一个特点就是耐读,意味深长。一首诗,你一看就知道,或者看了后再也不想看,这个诗就废掉了。这就是诗和新闻的一个巨大区别。新闻是一次性的,而诗总是耐人寻味的,反复阅读,震撼心灵。


对于文学研究来说,有一个术语叫“过度阐释”。作家诗人创作时可能没有这么多想法,但是读者看的时候就有了。这其实是文学欣赏中非常普遍的一种现象。就像我们现在那么多人研究红楼梦,好多解释是红学家给予的,曹雪芹当时不一定有。不管作者有没有,但是我看到了我是这样理解的就行了,特别讲究读者的独立性和读者思维的扩散性。


诗必须留有余地,在某种意义上它晦涩。它不具体,抽象,空。再举个例子,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你啥时候去幽州台?幽州台在哪儿?在河北哪儿?他不说。和谁上去的?有几级台阶?看到了些啥?他不说。这就是诗。如果说的非常具体,那就成了散文。诗歌就是该省略的必须省略,刀刀见血,真正的好诗才一句话顶一万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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