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从照顾“小天使”，学会照顾认知症老人

阿沐：

这是一位一线80后养老人在知名养老社群“暖心窝”里的分享。作者吕婷婷是一位中国留学生，讲述了自己在日本学习、工作的三个故事，分享了在认知症照护现场的所见所得。

一年时间，让一群小天使记住了“婷婷”

大概有一年左右，我曾在一家残疾人照护机构工作过。

那是一家专门照顾 6-18 岁的，有21三体综合症或自闭症等智能残缺的孩子的机构。在日本，这些折翼的天使们即使天生有残缺，家里人也把他们教育培养的很好，也有相关的机构给他们适合他们的教育。

我们的工作是在孩子们放学之后接来课后日间照顾中心，给孩子们适当的生活技能教育培训的同时，陪伴他们。

这是一份特别的经历，其实智能障碍的孩子与认知症长者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普通孩子学习一两遍就会的东西，这些孩子需要五遍，甚至十遍。比如自闭症孩子们会在不安的时候喊叫，再比如孩子们即使表达不出来，但是心里什么都明白等等。

举个例子来说，让孩子们学会便后洗手这件事，我们会在连续三四个月，甚至半年期间，每次每次的叮嘱他们，一直到孩子们可以独自完成为止。周末我们会带着孩子们远足，或者参观博物馆等等。

一个人陪着三四个孩子外出，最担心的就是孩子们因为不安在电车上、博物馆里喊叫，或者在马路上奔跑而出事。用心与孩子们交流接触，让他们觉得在他们身边的这个人没有攻击性，愿意相信他们身边的这个人可以给他们足够的安心感，平静得跟我们一起去体验生活。

当我最后一天去那里的时候，机构的工作人员跟孩子们说婷婷姐姐过了今天就不会再来了，那是我真真正正的体会到孩子们即使表达不出来但其实心里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小一点儿的小朋友会哭，一整天都在我身边，什么都要我陪着，回家也一定要我送。大一点儿的孩子会默默地坐在我身边，什么也不做地一直看着我，嘴里默默地念着婷婷婷婷。

让孩子们能用语言表达一些事情真的很难，我很幸运他们能说的单词里包括了婷婷这个词。一年多的时间，孩子们学会了把婷婷的名字和婷婷的脸对号入座，去接送他们的时候孩子们喊我婷婷冲我跑过来的时候，就是一种幸福的满足感。

与孩子们相处的日子里，不仅是我教孩子们一般的生活技能，更是孩子们教会了我很多，影响了我很多。他们的纯真，让我学到凡事可以从更简单更单纯更纯净的视角去看，学会平静地观察和思考，变得更有耐心去倾听他们的故事。

也是因为这段特别的经历，在进入养老行业之后，会用一种单纯简单的方法去面对可爱的爷爷奶奶们，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一片领域。

补充：

日本有介护保险，超过65岁的长者都是保险对象。其次，在日本，也有这么一个叫介护经理（Care Manager）的人，专门负责针对每一位长者的情况制定适合长者个人的介护服务计划。再次，日本有一种我们称之为团体家屋（Group Home）的机构，只为认知症长者而开，最多容纳18位长者，机构现场的员工会根据介护服务计划针对性地提供服务，不刻意改变长者原有的生活习惯和生活环境，去维持长者原有的生活，进而照顾长者。

每位长者有着自己的人生经历和生长生活环境，所以每一位长者的对应方式也是不同的。

中国曾孙女给日本爷爷的“情书”

首先是我与千叶爷爷的故事。

我跟爷爷的相遇很偶然，我去短期入住实习，同一天他来机构入住。同事介绍说我是中国人来机构实习几个月，千叶爷爷当时眼睛就湿润了，拉着我的手连着说了很多句“对不起”。

他是一名军人，战争年代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做了让他一生都后悔的事情，今年94岁的他哭得跟个孩子一样。也因为这个原因，我和千叶爷爷很亲，把我当曾孙女一样看着。

战争让他少了一条腿，耳朵也重听，有轻度认知症，但是洗漱吃饭上厕所到操纵轮椅等等都自己做。

第一次晚班，吃完晚饭陪千叶爷爷看完电视，他要回房间睡觉，按照职员告诉我的，爷爷可以全自理，只要看着他进到房间里，就可以不用管什么了。

也许因为我和爷爷的感情好吧，我跟着爷爷回到了他的房间。但是他直接奔着床就去了，我就站在了爷爷前面，连比划带说的问爷爷刷牙洗脸换睡衣呢？爷爷特别天真地笑看着我说：“被你发现了啊。”

我跟爷爷说：“刷牙洗脸之后能健康长寿，换睡衣能睡得香哦。”爷爷特别开心的就去了，我也只需要陪着不需要插手帮忙，爷爷自己一个人就完成了。

第二次晚班，爷爷做了同样的事情，我也同样的陪爷爷做好了这些，但是这次加了一项。我跟爷爷说：“以后睡前睡醒洗漱更衣这件事咱们拉钩吧，既然咱们是军人，就要遵守约定哦。”爷爷很开心的跟我拉钩，怕爷爷忘了我们的约定，我写了一张明信片贴在爷爷洗脸池上面的镜子上。

之后，不论我上不上晚班，同事们也说爷爷回到房间，同事让爷爷看那张明信片，爷爷就会说：“我曾孙女给我的情书，我是军人约定好了就要做到。”

因为爷爷是短期居住，所以他每次回家收拾行李的时候还会嘱咐家里人带上他“曾孙女”给的“情书”。

在我实习的最后一天，正巧爷爷也在机构住着，我很害怕离别但是不想爷爷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再也不去了，我就跟千叶爷爷说了。千叶爷爷画画特别棒，那天下午除了上厕所之外哪里他都不去，坚持给我画一幅东京塔。

我下班的时候正好是长者们的晚饭时间，爷爷还没完成画看着我要走了好着急，忍着眼泪跟爷爷说：“同事姐姐可以把您的画给我，您先吃饭吃完饭再画好不好？”

爷爷像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的样子，拉着我说：“你给了我一封情书，我要回礼给你呀，我今天一定会画好，她会给你的对吧？我的曾孙女啊，我一定会遵守咱俩的约定，要记得回来看我啊，爷爷等你。”

后来把爷爷的画给我的同事说，爷爷那天画到了八点多，很开心的抱着画说：“给我曾孙女的，给我曾孙女的。”

之后去看过千叶爷爷很多次，每次他都很开心地指着贴在镜子上已经皱了地明信片跟我炫耀说：“看！你给我的‘情书’哦！”

没有安全感的奶奶

接着是我和シゲ奶奶的故事。

她是我在另一家短期入住的机构实习的时候，遇到了一位98岁的可爱的シゲ奶奶。

シゲ奶奶半年前还是要介护1，大致相当于轻度护理的程度，但是因为在家里摔倒，加上儿子没有太多时间护理，我见到シゲ奶奶的时候，シゲ奶奶已经是要介护3接近4，相当于中偏重度护理的程度了。

儿子儿媳工作很忙，既担心シゲ奶奶的状况会加速恶化，又希望シゲ奶奶尽可能的在家里生活，可以看到シゲ奶奶最爱的大孙子，所以来了我们短期入住的机构每次住几天。

下肢肌力低下，只能坐轮椅，床边一直是配有移动式厕所的，上厕所必须要有护理人员从旁陪护。又因为是中度认知症，シゲ奶奶同样的问题会反复问，容易困惑，容易坐立不安，总按呼叫铃，晚上不睡觉等等。

因为孩子们当初给我的影响，我本身也很喜欢爷爷奶奶，所以当奶奶一直问我比如“现在几点了呀？”“今天几号了呀？”“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等同样的问题，我每次回答的时候，长者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们很满足的同时，我也很开心。

让我注意到シゲ奶奶，是因为一次交接班的时候，夜班的大叔说：“前一天夜里シゲ奶奶就没睡觉，昨晚シゲ奶奶又一夜没睡，一直在按铃，最频繁到三分钟就按一次说要上厕所。”结果员工夜班也没休息好，シゲ奶奶也是一夜没睡。

上午陪シゲ奶奶一起喝茶的时候，很明显シゲ奶奶很没有精神头，我问シゲ奶奶是不是困，シゲ奶奶很可怜的点头看着我。我跟シゲ奶奶说：“我有时候白天困不能睡觉的时候也很难受，这个我能感同身受，可是咱们现在睡觉了的话，睡多了晚上就又睡不着觉了呢，坚持一下呀？要是坚持不了了告诉我。”

下午午睡之后，シゲ奶奶看我没有那么忙，按铃找我聊天，シゲ奶奶说因为前两天晚上夜班的人她害怕，不敢睡。

突然意识到这个，我就跟シゲ奶奶聊了好久，“大家都没有恶意，是不是我们做了什么让你感觉不安呀？跟我讲讲夜里的事情呗？这么多员工姐姐哥哥，シゲ奶奶也有最喜欢的人吧？”

シゲ奶奶说，因为前两天的员工一位夜里走路有声音，而另一位说话声音吓人，所以シゲ奶奶不安，想按铃找人来看看她，但没有人能平心静气的跟她说说话，就更不安，结果就出现了三分钟按铃一次的问题。

奶奶按铃也并不是就要上厕所，其实是不安心，想确定有没有人在身边陪着她保护她。如果解决了这些问题，奶奶会平静一些。

我把シゲ奶奶告诉我的事情报告给了所长，虽然这些情况是我们无法改变的客观事实，但是从其它角度我们可以去努力。虽然都是翻来覆去的那几件事，可是シゲ奶奶很喜欢跟我和另一位姐姐讲，我们也很喜欢倾听。

我和那位姐姐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就是每次下班前跟シゲ奶奶讲说：“我们要回家了，明天早上八点来上班，今晚是那位姐姐在这里守着你呢，是我很好的同事，人可好了呢，放心吧，明早见。”

即使是这样做，シゲ奶奶还是会不安，看着夜班同事的眼神有时候很不安很飘，会抓着我们的手问很多次“你们明天一定会来吧？”，反复确认得到我们保证之后，奶奶会稍为放心一些。

慢慢地一点点一次次的尝试，シゲ奶奶夜里睡觉的问题解决了。

之后每次白天我在的时候，シゲ奶奶每次按铃或者感应铃响我都会立刻跑过去，除了真的上厕所之外，シゲ奶奶就是想确认我们在身边，安心了之后就能平静下来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同样我也会跟シゲ奶奶说：“不论白天还是夜里，可能有时候只有一两位同事在，可能忙不过来的时候会有，我们会跟您说一声稍等一下马上就来哦，所以不用害怕不用担心哈。”

シゲ奶奶现在很喜欢来短期入住几天，即使我们不在那里了，听说シゲ奶奶也是能安心的住在我们的机构，也是一件很满足的事情。

总结：

认知症长者健康的时候，和我们大家一样养儿育女，为社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都是有能力，有学识的社会人，只是由于疾病，他们慢慢的失去着他们的各种能力。

我们不要被眼前各种疾病的表现形式所迷惑，要去认真的面对他们本人内心真正没有变化的本质的特性。去尊重，协助他们运营日常生活。以敬重、学习的态度去面对他们，面对他们的生活经历和人生历史。

尽量让长者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要去思考，如果我们自己处于这种状态下，希望人们如何的来帮助自己，这种态度是非常重要的。不要只看表面，要去深究一些深层的原因，找到根本原因，以护理团队为单位，集思广益集体想办法解决事情。

我不喜欢用“问题”这个词来表达长者的状态。因为在我看来那不是问题，我们每个人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表现，只是认知症长者的状况被我们重视了而已，不要特别化，简简单单地去与这些可爱的爷爷奶奶们接触。

同时，也并不是我们去指导教育纠正认知症长者，而是去理解他们，说不定有时候他们会教给我们一些不曾经历过的事情和人生经验，他们对我们来说都是宝。对于照护认知症长者，注意周边环境的影响很重要。

同时，最后有一句话想送给大家，我们对于认知症长者而言也属于周边环境。

吕婷婷

中国北京科技大学日语系及土木工程系双本科。日本城西国际大学福祉综合学部本科及福祉综合学研究科硕士。标准80后的A型血丫头！

四年福祉综合学专业和七年介护现场（访问洗浴/访问介护/日间照料/短期入住/有料老人之家/认知症长者团体之家/医养结合介护老人保健设施/特别养护老人之家等）介护服务及管理经验。拥有福祉住环境咨询师/整容介护咨询师/认知症照护指导管理师/知能障害者引导护理员等福祉介护类资格。

2011-2014实习于东京NPO法人こげら会。2014-2015就职于日本Care Service介护株式会社。2016年起，供职于日本FB介护服务株式会社。

独立翻译介护初任者研修/介护福祉士等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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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心窝，幸福多！

编辑：阿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