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日本海归的介护之慧:专注当下,不问前程
“家人主动说,要是搞不定,你们可以把他关起来,绑起来也行。 不行,不行,我不会同意!”——姚慧朋友圈。
左一,姚慧
她叫姚慧,湖南人,在日本生活、工作了二十多年以后,回到家乡,在湖南株洲开了一家只有30张床位,专门为认知症老人服务的养老院。在行业里,她被很多年轻人亲切地称作“慧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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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先简单介绍一下您在日本的经历吗?」
我1988年毕业于现在的中南大学日语系,两年后去了日本,在日本机缘巧合考了护士学校。1993年,我进入了日本的医疗系统,作为一名护士开始工作。所以我的医疗经验,是从日本开始的,在国内没有相关的从业经历。
姚慧早期在日学习。
90年代中期,日本医院里的老人非常多,很多老人会在医院的病房里躺五年甚至十年。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接触到老人照护,但是当时的照护和今天国内的情况很像,老人在医院里的生存状态对我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在日本的医疗系统内,我从急诊到普通病房,又回到门诊经历过多个岗位转换。后来随着孩子长大,我对家庭的投入也越来越多,我又转到了相对轻松的社区诊所。差不多也是在那个时候,日本的介护保险也开始实施。
2000年以后,我转到养老机构做护士,在机构工作中,因为对介护感兴趣,就去参加了培训,拿到了介护资格证。
当时在日本,护士的地位相对比较高,愿意去考介护资格证的护士非常少。有朋友知道我的情况,就邀请我去做介护机构的管理。
认知症照护这方面,因为在日本的机构里认知症老人的比例非常高,甚至能达到70-80%,所以对我来说,认知症照护就是一项非常普通日常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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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待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会想到回国呢?」
在2013年左右,当时孩子上了大学,我的时间就空出来了,同时在日本的介护工作也走到了瓶颈,就想能不能回国,把自己学到的东西在国内发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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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日本海归,又有那么丰富的现场经验,其实在一二线城市有很多选择,为什么想在株洲开一家这么小的机构?」
当然,一二线城市相对来说会有更多的资源,但是在我看来,无论是一二线城市,或者是株洲这样的三四线城市,每个人都值得享受专业的服务。我在日本的时候,也是在一些贴近人们生活的普通机构里工作的。
当然,也因为我是长沙人,父母还在长沙,既然决定回国了,就想着离父母近一点。所以在一个很偶然的情况下,得知株洲有一个地方可以开认知症机构,没想太多,我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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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您的从业心态和我认识的很多年轻朋友不同。」
是的,年轻人对未来有自己的蓝图,但是我不一样,我今年都50了,未来对我来说相对没那么重要。我更关注当下能做些什么,能做出什么样的效果,能传达给他人什么感觉。我这种莽撞的心态在他人看来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我觉得每个世代的人都可以发挥自身独特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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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乐之家只收认知症老人,宁可入住率提升得慢一点,是因为您很享受这份职业的满足感所以不愿意妥协么?」
其实这和我的职业满足感无关。
我在日本工作了这么多年,深受日本的照护专业文化影响。在日本,养老服务已经发展到了一个非常专业细分的状态。拿乐之家来说,它是专为认知症老人服务的,那么机构的装修、设施设备以及人员培训等等都要专注于认知症,无法为其他老人提供服务。
乐之家-认知症照护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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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样的话,会不会担心入住率上升太慢,投资回报出问题?」
会啊,我非常担心入住率,非常非常担心。
但如果让我接收各种老人,那乐之家的效率会非常糟糕,我们的专业性也没法体现。
认知症老人照护和普通失能老人照护在出发点和原则性上有很大差别。认知症老人和失能老人在自立支援上也是南辕北辙的。乐之家的服务、设施设备,哪怕是游戏玩具,都是针对认知症的。
老人日常认知训练。
我尝试着接收过一位失能老人,但是很快发现我没法为他提供很好的服务,只能让他再转到其他机构。这也让我更加坚定了只收认知症老人的决心。如果为了入住率就接收失能老人,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失礼的事。就像我在种苹果,你非让我答应能种出橘子,我接受不了。
乐之家入住认知症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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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说,未来入住率一直上不去,您会向现实妥协么?会考虑转型做一家失能老人照护机构么?」
如果最后事实证明一家这样的机构无法被市场接受,那我也会考虑转型,做一家失能照护机构,或者是一家康复机构。这当然也意味着前面提到的所有专门为认知症老人定制化的装修、服务、设施设备、人员培训都要调整。尽管这些对我来说也不是问题,但是,在此之前,我可以先试试通过降价把入住率提升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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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住在乐之家的老人,入住前后的变化大么?」
现在有两位认知症老人住在这里。他们在其他机构都遭遇了很多问题,比如说有一位老人来的时候,两只手上都有手环一样的伤,伤口还有溃烂,因为他们在之前的机构曾经被捆绑过。
文中提及的认知症老人。
另一位认知症老人进来的时候是半昏迷状态,因为他在之前的机构有夜间徘徊的问题,就被强制服用了一些药物,让他安静下来。药物会把一个活蹦乱跳的老人,变成了一个昏迷、无法走路、嗜睡的老人。来了乐之家之后,我就把他的药停了,还进行一系列的状态调整。
老人入住乐之家之后,情况好转。
过了两周,家属来探访的时候都吃了一惊,说两位老人像是重新活过来了,眼神和表情都比以前丰富了许多。一位家属说,以前他去其他机构看望老人的时候,老人都吵着要回家,这次反过来了,让他赶紧走。
认知症老人和乐之家员工。
也有老人家属在办入住的时候,跟我们说,如果老人的状态实在无法忍受,可以把他绑起来,或者关起来。可见老人在其他机构入住的时候,就是被这样对待的,但是我们这里不能接受这样对待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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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位老人住在乐之家每月的费用大约是多少?」
一位是三千五,一位是四千二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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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收费在当地看来,是大部分家庭都能承受的费用范围么?」
应该还是只有小部分家庭能够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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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当地的其他机构相比,乐之家的收费会高很多么?」
差距不太大,大概高出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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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乐之家的运营进入正轨了,您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太多,或许会再慢悠悠地开下一家吧,总之还是得先考虑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我跟机构里的年轻人也说,希望他们努力地工作,一起把乐之家做好。他们的远大目标我给不了,但是如果乐之家做得很好,他们每个人都很有能力,那他们的未来不需要我操心,全中国做养老的人会替他们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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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回国的目标就是努力做好每一家机构么?」
如果说我有什么目标的话,那就是提升照护员的社会地位。
希望大家每次提到照护员的时候,不再只说敬佩TA的爱心,而是把照护员当成是一个正常的社会职业,拥有和其他职业同样的社会地位,受到同样的尊重,也能得到一份专业人才应得的报酬。
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会以身作则去运营好每一家机构,照护好每一位老人。尽管这个目标靠我一个人无法实现,需要很多人的共同努力,但这并不妨碍它作为我的目标。
-END-
文中照片均由姚慧提供
老人照片已获家属授权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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