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现实 ——周啸虎访谈
采访:本刊
封面作品 :《地上乐园》(10) 周啸虎 双频道录像 2016年
《画刊》:控制,或者说操控这个主题是你作品一以贯之的线索。从《蜜糖先生》《乌托邦机器》《集训营》到最近展出的《地上》里的提线木偶,在这些年的创作中,这个主题自身有什么演化或递进的关系?
周啸虎:刚开始创作的时候,想法比较朴素的,并没有明确地意识到这个主题。因为艺术面对的问题不是去解释某个概念,而是提供一个不同的视角。后来,我不自觉地思考其内在的逻辑和初衷,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创作一直潜在地包含着“操控”或者说“控制”这样的概念。这是一个广义的概念,也是一个存在于个体生存和群体社会的关系链。表现为操控和互为操控的。我最终关注的是社会结构,任何一件事情都不是单独发生或是存在的,是各种关系链导致的结果。
比如《蜜糖先生》,我做的时候考虑的是如何改变传统绘画的表达方式,是对其主客体之间关系的思考。所以当时在身体上画画,身体作为客体和对象,就跟“我”之间发生了互相操控的关系。出发点是想表达这种创造对象和主体之间异化的关系,乃至制约的悖论。
《乌托邦机器》和《蜜糖先生》是同一年做的,是紫砂黏土动画,呈现的是《新闻联播》的场景。《新闻联播》是我们的日常生活都会接触的,是一个二手的现实,我将其进行再现,产生了第三手的现实。我希望观众看这件作品的时候,能和看电视上原初的节目有不同的体会。我并不是想批判什么,我也不给出阐释。我希望用一个不同与以往的表达去呈现一个平行于生活的艺术事实,它们互相观望。
《画刊》:然而你被称为知识分子型的艺术家,作品当中有很多哲学思考和语言文字的运用,在观看时给人智性的愉悦,你觉得语言和阐释会不会影响艺术表达的有效性呢?
周啸虎:我的思考方式受维特根斯坦的影响,他说过,不可言说的事尽量不要去说。但后面还有一句——必须要说的事得说清楚。对我来说,作品是怎么做的,一些技术性的东西是必须要说清楚的,得告诉观众,类似于“上屋抽梯”的寓意。艺术创作是一个途径和手段,是梯子,把人引向更高一层的地方。怎么从梯子向上爬,用了怎样的梯子,这是要解释的部分;而上了“屋”之后,领略到了什么,那需要观众自己去领会和解读。获得怎样的体验,或者某种震撼或颠覆,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感受,这是见仁见智的。
《散点透视》 系列 周啸虎
《画刊》:在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西方的文艺思潮引入中国,你阅读了很多西方的哲学书籍,也受到影响,尤其是维特根斯坦。“地上”展里面的《地上乐园》,你却选择了白话版的庄子寓言故事作为旁白。这是为什么?
周啸虎:《地上乐园》选了“庄周梦蝶”、“子非鱼”和“混沌之死”这三个故事,我觉得它们非常具有当代性。比如他的思辨性,会很辩证地看问题,思考正确与错误的悖论和有用无用的视角;他对时间和宇宙的理解、作为与不作为的差别,这些并不因为来自古代而失效,可以被转换为当代的思考方式。所以我将其进行白话版的叙述,让它更质朴,更容易被理解。而且拿掉了寓言故事一般最后会有的结论性叙述,以此希望更具有开放性,能启发另外的思考。同时,我也希望这些故事的表达能推进散文录像的倾向。
《集训营》 周啸虎 2007-2008年
《疯狂英语营7》 周啸虎 2010年
《画刊》:这件录像作品虽然是在实地拍摄的,但营造了一个超现实的氛围。木偶的形象和真实的场地之间构成了碰撞,给人荒诞的感觉。你怎么思考虚幻和现实的问题?
周啸虎:这确实是我的选择,所以录像开始我用的是“庄周梦蝶”的意境,取其难以区分虚幻和现实的寓意。木偶的造型参考了尼德兰画家博斯(Hieronymus Bosch,1450-1516年)的绘画《地上乐园》(The Garden of Earthly Delights)。我很喜欢博斯,他虽然是一个宗教画家,但他创作的超现实的方式在当时来说,是超越了宗教叙事的。他描述人从伊甸园到人间乐园再到地狱的场景,他也描绘人的劳作和生产,他也描绘出了荒诞和现实的碰撞。我觉得这种状态跟我们当下的现实很接近。
《画刊》:《地上乐园》是对社会现状的整体文化呈现,而之前的《疯狂英语营》和《集训营》,针对的是具体的社会事件,这些事件是如何刺激你的创作的?
周啸虎:这次的作品跟以前相较是有这种差别,过去的主要针对某一个具体的事件,这次的会更广义,表达也更散文化。“疯狂英语”是生活中的一个现象,张元还以此拍摄了一部纪录片。我觉得这个现象背后的信息量非常大,一直想做一个跟它相关的作品。当时正好泰特美术馆(Tate Modern)在做一个艺术项目,寻找一些有趣的方案,问到我的时候,我正在考虑一种不同与以往的表达,想让“疯狂英语”返回原地。我就邀请了疯狂英语的老师到英国,寻找了许多志愿者参与,必须是以英语为母语的人,让他们跟着“疯狂英语”的老师学习初级英语。就这样,泰特美术馆的涡轮大厅充满了“疯狂英语”疯狂的声音,大家很兴奋。
活动结束之后,我立刻就对志愿者和观众进行突击采访。因为他们怎么看待这个“事件”、怎么思考,才是我最想要的,也是这件作品的重要部分。我把他们的表达和思考看作是我“社会装置”的重要部分。这些观众帮助我实现了作品的完整性。他们的反馈当然也是各式各样的。有的观众觉得集体训练非常快乐,给人带来愉悦感;有的观众觉得这种学习方法非常奇怪;有的会反过来问,可不可以用“疯狂中文”的方法来学习中文;也有一些参与者很理性,他们质疑为什么英语学习在中国会这么重要;也有参与者显得很警惕,觉得这么多人一起疯狂,这种集体迷狂式的教育给他带来了恐惧感。所以说,在这件作品中,“疯狂英语营”事件就像一块扔进水里的石头,它产生的涟漪才是我想要的东西。
包括我做《集训营》和《侦探计划》这一类型的创作,都是如此。我调用很多社会资源,我把这些当作“现成品”来用,也是我的“泛现成品”概念的根源,而不是过去认为的“现成品”都是指具体的物件。如何转换成“短路”、改变视角、释放自身能量,对我的工作来说是具有挑战性的。
《集训营》也是跟培训计划有关的项目。我去参加过两次安利的培训,做笔记拍照片。他们处于很疯狂的状态,使用各种综合媒体,讲课声情并茂,短时间有效改变你的人生观,我觉得他们特别艺术化。在这件作品里,我请了一个杂技团,在剧院里表演,用道具架让所有的杂技演员都倒挂在上面。演员处于颠倒的状态表演培训内容,后期剪辑的时候再转到正的,可以看出他们头部充血的状态和异常的重心。当观众看到这件作品的时候可能觉得很震撼、很荒诞。这件作品在国内国外都展出过,我印象深的是在美国。他们这家公司,但是中国的这种培训方式在美国是不成功的。所以为什么安利在中国是这样的状态?我也希望借此呈现自由经济状态下,经济的跨越和渗透所带来的价值观的变化。
上:《以物观物-极度惊喜》 周啸虎 2016年
中:《以物观物-动摇微风发》 周啸虎 2016年
下:《以物观物-你就是一块肉》 周啸虎 2016年
《画刊》:“社会装置” 是你曾经的标签,这次展览中,秦思源先生(Colin Chinnery)认为你实现了从“社会装置”到“文化装置”的转变,你怎么看这个阐释?
周啸虎:这一点是他提醒我的,原来我自己是在不自觉地进行这样的转变,他的阐释确实符合我创作的变化。这也呼应了我们之前聊到的不同的问题。我过去主要针对某个具体的事件和现象来创作,现在则会更为广泛地从对文化背景的反观和当代生活的关注,来进行一些思考和创作。
《地上乐园》静帧 周啸虎 双频道录像 2016年
《画刊》:从你近年的作品来看,绘画虽然不太常见,但算是一个隐形的线索,从《蜜糖先生》的线描到这次的《散点透视》的中国画。
周啸虎:我一直持续地做绘画,但很少正式拿出来。我原来是画油画的,1989年第12期的《江苏画刊》曾经给我做过专题。后来做动画、做装置和集体行动项目,这期间就把绘画搁置了。差不多在2012年的时候,我想看看绘画的表达还有多少可能性,所以持续性地有些实践。《散点透视》是想用一个不同的方式,来回望我们的传统绘画。我并不想一味崇拜古人的文化,也不想只做一些小修小改。我觉得,散点透视是古代文人的一种生活态度和世界观,是他们对自然的一种观察方式。它在各种不同的观察点上,把移动中的风景浓缩在一个平面中,是含有时间元素的空间表达,这和西方绘画传统里的焦点透视不一样,这个挺厉害的,很像电影语言中的蒙太奇。所以我把这两个方式结合,把时间性的蒙太奇方式引用到空间化的同时呈现中,还有些作品会并置中国绘画和西方表现主义,同时呈现两种不同绘画的主体性研究。
《画刊》:有哪些艺术家对你产生过影响?
周啸虎:最早是格列柯(El Greco),他处在文艺复兴和巴洛克之间,开始注重绘画自身的表现性,虽然仍然是宗教画,但对艺术家自身的状态、情绪和材料本身的表现性,都有探索。后来对基里科(Ciorgio de Chirico)的绘画很感兴趣,他的画也有超现实的感觉,但又有理性的成分在。另外还有博斯和乔托(Giotto di Bondone),我上世纪80年代在四川美院上学时画的油画,受乔托影响挺多的。
周啸虎
注:
展览名称:周啸虎:地上
展览时间:2016年6月12日-7月10日
展览地点: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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