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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 》 ∣ 特稿 · 24小时独处计划 · 可被观看的“独处”:林书传访谈
24小时独处计划
24-hour Seclusion Project
“24小时独处计划”是一个探讨个体与公众、个人与社会关系的公共项目。它由策展人林书传发起,即将发生在8个玻璃盒子中。这8个盒子位于南京建邺区的九骏马公园内,是2014年南京青奥会后废弃待做他用的遗留物,也是初定于明年开馆的坡美术馆的外延空间。
截至本期《画刊》发稿,“24小时独处计划”还处在筹备阶段。我们用4篇文章记录了这项计划从概念落实为方案的种种变化,呈现了策展团队在项目进展中的种种思考。
林书传从总体层面描述了自己在策展理念与现实局限之间,如何做出策展方案的妥协与转变。丁成则从自己负责的“陌生人计划”和“诗歌扭蛋机”项目出发,以一种更加切近的视角阐述了“24小时独处计划”中各个单元之间的价值关系。
“独处”和“24小时”,是这项计划的核心概念。策展人希望在透明的玻璃盒子里,以一桌、一椅、一床、一灯的基本设施,限定独处的环境,并期望在24小时的周期里,让参与者获得一种非日常的经验。项目以文字、图像、视频记录下这些独处的状态,留存一份“独处”的精神样本。
今天,“独处”已经变成一种稀缺能力。移动互联网让我们无时无刻不被一种系统性的碎片生活所裹挟。微博、微信、推特、脸书、ins、快手、抖音……社交媒体的迭代升级,强力助推了集体无意识的媒介狂欢。大多数情况下,“‘独处’无非是一种社交的附庸”(林书传语)。这是今天我们在世界中的真实处境。因而,“独处”是困难的,得借助外力,“把人从喧嚣、繁杂、交互中‘剥离’出来”(丁成语)。从另一个角度,由以太网和屏幕相互勾连的移动生活,也正在时间和空间的双重意义上取消“孤独”。这是一个“活人”在今天面临的尴尬。
在个人生活的层面,我认为24小时独处计划和100多年前梭罗在瓦尔登湖的独居生活具有相似的价值主张和思想意义。它们都用一种抽离的方式强调个体改造的价值,以抵抗俗世生活的陈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当“独处”变得越来越不合时宜,一种于私密和透明之间展开的24小时思想实验,才更加血肉丰满和发人深省。(孟尧)
可被观看的“独处”:林书传访谈
“A Seclusion”that Can be Watched:Interview with Lin Shuchuan
孟尧(Meng Yao) 林书传(Lin Shuchuan)
孟尧:为什么会在九骏马公园的玻璃盒子里做艺术项目?
林书传:坡美术馆的创始人王小兰邀请我来这个公园策划艺术项目。坡美术馆在青奥公园里面,明年才正式开馆,这些玻璃盒子在青奥公园马路对面的九骏马公园里面,可以算是一个美术馆的外延空间。因为我2015年在南艺美术馆策划了朱赢椿的个展“虫先生”,坡美术馆希望我将朱赢椿的一些跟书籍有关的作品放在这8个玻璃盒子里进行长期呈列。我最开始是为这个展览项目而来的,但后来计划有了些改变,首先是因为朱赢椿的展览档期有些问题,他一直在空中飞,而且朱老师的“慢”节奏完全跟不上我们的展览日期。其次是因为我希望在这个有趣的户外空间进行一些有变化、可更新的展览策划,让这个展览空间与传统的美术馆的白盒子展览空间拉开距离,可以进行一些新的探索,如此一来,固定艺术家的固定展览在公共空间中进行长期呈列,显得有些不合适。
南京九骏马公园
孟尧:后来又怎么想到24小时的概念?
林书传:提出24小时的概念刚开始完全是站在投资人的角度考虑,如果我们在一个公园8个距离不算近的空间里面进行作品展示,那么我们就势必需要非常多的安保人员和相应的服务人员,这样必然会给美术馆的运营成本增加一笔不菲的开支。既然玻璃盒子有着透明的属性,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将玻璃盒子做成观众所无法进入的,类似艺术橱窗的空间?顺着这个想法,我提出了“24小时美术馆”的概念,因为公园是24小时开放的,那么置身于公园内的美术馆按道理也应该保持24小时同步开放的节奏。换句话说,也就是一天中的任何一个时段,哪怕你深夜12点、凌晨3点,或者早上5点路过,你都能无障碍地去欣赏艺术作品,这是一拍脑门就蹦出来的。
24小时美术馆vi设计
24小时美术馆外景
24小时美术馆户外logo
孟尧:形成做24小时项目的想法之后,当时的策展思路是什么样的?
林书传:找艺术家啊,翻手机通讯里找艺术家的名字,上朋友圈看艺术家的作品,打电话给其他策展人咨询一些艺术家的信息,但始终没拿起手机给任何一个艺术家打电话。做什么?怎么做?谁来做?我还没有考虑透彻,这主要也是因为,感觉自己并没有彻底思考好到底应该怎么来应对这个特殊的空间。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全新的挑战,也是艺术如何在公共社会,面对最普通大众如何生效的重要命题。
当时我正好有事去了大连,然后在大连遇上台风,回程的航班就被取消了,为了赶新的一班飞机,是早上六点的,一夜没睡,却想明白了一个问题:我把任何艺术家的作品放在公园的玻璃盒子里和放在传统美术馆的白盒子里没区别啊。我因为想跳出白盒子的展览模式才接受这个展览项目的,这不是和自己的初衷相违背吗,所以,我抛弃了找艺术家参与艺术项目的想法。
孟尧:你放弃了找艺术家的念头,又开始重新考虑策划方向。
林书传:我就继续往下想,如果8个玻璃盒子和现在的酒店房间一样会如何?其他人如果一夜不睡会想什么问题?那么让他们独自呆在玻璃盒子里会怎么样?也许“24小时独处”是个好主意!于是独处计划的思路就冒出来了,我考虑在社会上公开征集志愿者,完全让入住对象在玻璃盒子里处于纯粹的陌生状态。在24小时独处的时间里,没有职业艺术家做艺术创作,只有毫无保留的普通人的日常状态,你平时是么样就什么样,平时习惯怎么样就怎么样。
“24小时独处计划”图示 卖力工房+坡美术馆策划团队
孟尧:具体的“独处”方案是什么?
林书传:我决定拿出8个盒子中适合居住的7个盒子出来让非艺术从业人员进行居住。按照酒店栖息一夜的最低日常起居的标准,仅仅放进去一张床、一盏灯、一个桌子和一把椅子,让进入到这个空间的人能够在24小时的独处中,暂时地屏蔽公众社会的属性,自由地、独立地、没有干扰地思考问题,然后给我留下一些可以被记录的文字、图片、影像,我希望在项目结束后出版一本书,这本书当成“作品”向坡美术馆有个工作交待。这个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拿起电话给卖力工房的王超,告诉他我需要7套有着孤独感的家具设计,需要外面看不见也买不着的家具。我觉得方案就这么定了。
孟尧:方案有了,就得具体实施了,这个过程中你遇到什么问题或者困难吗?
林书传:问题主要来自这个策展方案的执行层面,比如入住人的安全,入住人的生活细节,怎么寻找入住人,什么样的入住标准,怎么来记录一些独处的细节。困难主要来自外部,来自非美术馆方面的公园或者公共设施的所有者或者管理者,他们听说一个艺术策展人抛弃“艺术家”后都保持了一致的警觉,会不会有意识形态的问题,怎么向公众解释这些不好看的家具(其实是艺术家的设计作品),是不是会影响公园的美观,这些都是我所面对的外部困难。经过几次协商,我只能用其中2个玻璃盒子来实施“24小时独处计划”,其余的盒子还是需要拿出来做艺术家作品的呈现。
冯且“人造彩虹”+陈陈陈“大群”+张钊瀛“祝你梦想成真”+朱玺“事物所” 项目海报
孟尧:在这种情况下,你又找了哪些艺术家来参与项目?选择艺术家的标准是什么?
林书传:被迫调整方案后,我只有再次开始翻手机通讯录了。最后我给冯且、陈陈陈、张钊瀛、朱玺四位艺术家打了电话。你问选择的标准是什么,其实不复杂,他们4位都是以装置作为主要创作形态的艺术家,有非常强的驾驭空间的创作能力。而且他们跟我很熟,只需要一个电话的沟通,只需要表达一个“独处”的概念就好了。因为时间紧迫,我必须邀请经常合作的艺术家,且相对熟悉他们的作品和思考方向。沟通是成功的,4位艺术家都没有拒绝我,都愿意在这个天生带有公共属性的玻璃空间中创作带有公共性的作品。他们会把一个独立的空间当成自己的个展来完成。我不干涉艺术家具体要创作哪些作品,只是告诉他们玻璃盒子进行改建后,地上是自留坪不能打膨胀螺丝,天花板是水泥浇灌的可以悬挂,门的宽幅是多少可以进多大的作品,灯光是展览级别的,可以给作品凹造型。然后把空间的CAD图发给了他们。
冯且“人造彩虹”布展现场
陈陈陈“大群”布展现场
孟尧:现在这些艺术家项目进展的情况如何?
林书传: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职业的艺术家,成熟的艺术家只要知道展览开幕的时间,他们一定会完成作品。我目前已知的方案有冯且用4000把、重逾1.5吨的扫把创作的《人造彩虹》,陈陈陈用几千个夜光猴子创作的《大群》,张钊瀛用许多水泥蛋糕创作的《祝您梦想成真》,朱玺直接将工作室搬到玻璃盒子中来的作品《事物所》。这些作品从不同的角度丰满了“独处”的视觉表达,也从不同角度阐释了不同人对于“独处”的理解。
张钊瀛“祝你梦想成真”布展现场
朱玺“事物所”布展现场
孟尧:做“独处”项目的玻璃盒子现在又是什么状况?
林书传:独处盒子只剩下2个了,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卖力工房给出的家具设计方案是在美观又有设计感的前提下给桌、椅、灯、床加注了滑轮,以一种迁徙与偏移的观感配合“独处”的氛围。数学好的人就会提出疑问,总共8个盒子,拿出了两个做独处计划,4个盒子给艺术家做作品,还有2个盒子呢?事情和预料中的一样,前面谈到的管理人员开始希望我们拿出1个盒子做阅读空间,拿出1个盒子做媒体空间。阅读和媒体盒子是配套设施,做好了对展览本身也是有帮助的,我料到了这一出,所以“慷慨”地拿出来了。
孟尧:媒体空间打算怎么做?
林书传:现在媒体盒子的信息我这里没有更新。擅长的人做擅长的事,我擅长做展览,所以我紧盯展览。媒体空间的内容由更懂媒体与传播的人去操心,他们肯定做得比我好。
孟尧:这个独处的项目,参与的人是只能在里面待24小时就要出来?还是说,可以连续待更长时间?
林书传:既然是24小时独处,就应该有24小时独处的规则,里面进去的每一个人都只能有24小时的时间。从情绪的角度考虑,我需要一个日出和一个日落的周期,我也希望参与者应该是晚上7点钟进来,第二天晚上7点钟离开。我考虑到普通人,如果是在中午12点或者晚上12点进来,如果有工作,他需要请两天假来参加这个项目,如果是晚上7点,只要请一天假就行了。初衷是让更多的人来参与,因此我希望更多人有24小时的独处空间,而且24小时能思考够多的问题了,也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发呆。
孟尧:你会对他们做全程24小时的记录吗?
林书传:我希望这种全程记录是自愿的,我们会提供一份是否允许被记录的协议,像吃火锅的菜单一样,参与者可以在里面勾选,我会在所有的独处空间里面挂上摄像头,开与不开都由住在里面的人决定。我希望这个项目是一个非常开放的状态。其实24小时视频记录是从文献的收集角度考虑的,因为玻璃盒子的属性,独处的人也不可能保持绝对的隐私,盒子是可以被外界随意观看的。这种可以被观看的“独处”反而更具思考的意义。
孟尧:除了最基本的生活起居物品,还会放其他物品吗?比如图书什么的?
林书传:图书我是坚决不放的,放什么样的书,放多少本书都带有一种强烈的价值判断。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我不希望在公共空间里面去谈哪些书更高尚些,哪些书更下流一些。当然,独处的人可以自己带书进来看,这是个人的选择,但是他不能把书留在盒子里给下一个人,我不要做那些传递知识传递美的事情。独处就是独处,是一个人的事情,是一个人的选择与判断,他人不能有任何介入,虽然种独处是可以被他人所观看的。
孟尧:可以带个人物品进来吗?
林书传:个人物品当然可以带进来,只要这些物品在24小时后不要留在这就好。这个空间需要及时清空,需要在持续的24小时中不断地更新。我不希望一遍又一遍的价值覆盖,每个人的24小时都要是独一无二的。如果每个人都把手机拿进来,都在看手机,都在玩手机,这个结果也是成立的,因为手机让社会变了,独处也变成了社交的附庸,那么24小时独处对于多数人是无法成立的。这是一个好的命题,我期待着我无法预料的开放式结局。
孟尧:“24小时独处计划”准备做多长时间?
林书传:目前暂定是两个月的时间。但是我理想中的24小时项目是不会结束的,它应该和美术馆的寿命相当。我不是说某一个项目会持续很长时间,而是说24小时的展览方式,24小时的美术馆的运营方式,以及我们从24小时为源起来破除白盒子美术馆的局限等诉求是不会改变的。当然,这些话不应该由一个策展人来说,而是应该美术馆的拥有者来说。
孟尧:也就是说,两个月的“独处”项目结束之后,这些玻璃盒子还会以24小时的方式作为项目空间延续下去?
林书传:如果我还有在这个空间持续策划的机会,我希望24小时的方向是可以被延续的。我们的年龄都不小了,不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拿完钱就跑路的策展人。从机构长远发展的角度来看,今天来一个人,明天来一个人,大家的目的都不一样,做事没有态度,时好时坏,美术馆也就乱了。在策展行业做了6年,我现在真觉得多一件事不如少一件事。做许多样式雷同、水准重复,看得见问题却又解决不了问题的展览,没有太多意思。
坡美术馆主馆的户外空间
1号玻璃盒子原貌
1号玻璃盒子改造施工前的围挡设计
1号玻璃盒子外景
孟尧:这些玻璃盒子,未来会是坡美术馆主体的延伸还是更加独立的存在?
林书传:我是一个不喜欢画饼的人,我眼前只看见8个玻璃盒子,坡美术馆的主馆建设还在计划中,因此还悬在空中。因此我无法在这个时间去谈主馆开馆后是什么方向,这个也不该策展人来谈。我现在只能假设,我假设中的主馆(白盒子)和所谓的外延空间也就是这8个玻璃盒子是一个相互补充的状态。白盒子有白盒子的特殊性,玻璃盒子也有玻璃盒子的特殊性。墙构成的白盒子和玻璃构成的盒子,玻璃更具有透明性,放在展览中更具有无法替代的公共属性。它是每个人路过就可以驻足或是简单地望上一眼,甚至可以参与的一个空间,它比白盒子少了一扇门。而白盒子空间在作品展示的宽容度上显然更高,可以让作品有更多的述说空间。但两个空间的展览方向都应该去探讨一种未知性,与未来的展览形态。因此主馆与副馆,主馆与延伸空间的说法不一定站得住脚。未来展览形态的探讨应该是不分主次的。
孟尧:对这次项目的结果,你的预期是什么?
林书传:我从来没在这样的空间做过这种形态的展览,这是对我现有策展经验的一次挑战。我也很坦诚地将我的这种担忧告诉了美术馆的创始人王小兰,我希望大家能一起做一件没做过的事情,去等待一个无法预期的结果。
孟尧:坡美术馆明年开馆以后,你和这家机构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继续合作?
林书传:虽然邂逅不久,但是我和坡美术馆现在应该是朋友关系,和坡美术馆创始人王小兰也是朋友关系。在现在这个项目上,她没有给我压力,愿意给我宽容度,也真心实意地接受我的想法。虽然她在艺术圈有许多的朋友,但是她选择相信一个年轻人,选择相信我的展览方案和我设想的美术馆的发展规划。这种信任是合作的基础,如果合作继续,我希望通过我的努力,通过具体的项目,帮到这家民营美术馆确立长远的价值方向,活得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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