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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 》 ∣ 特稿 · 24小时独处计划 · 从白盒子到玻璃盒子:24小时美术馆的介入逻辑

林书传 画刊杂志 2020-10-20



24小时独处计划

24-hour Seclusion Project


“24小时独处计划”是一个探讨个体与公众、个人与社会关系的公共项目。它由策展人林书传发起,即将发生在8个玻璃盒子中。这8个盒子位于南京建邺区的九骏马公园内,是2014年南京青奥会后废弃待做他用的遗留物,也是初定于明年开馆的坡美术馆的外延空间。


截至本期《画刊》发稿,“24小时独处计划”还处在筹备阶段。我们用4篇文章记录了这项计划从概念落实为方案的种种变化,呈现了策展团队在项目进展中的种种思考。


林书传从总体层面描述了自己在策展理念与现实局限之间,如何做出策展方案的妥协与转变。丁成则从自己负责的“陌生人计划”和“诗歌扭蛋机”项目出发,以一种更加切近的视角阐述了“24小时独处计划”中各个单元之间的价值关系。


“独处”和“24小时”,是这项计划的核心概念。策展人希望在透明的玻璃盒子里,以一桌、一椅、一床、一灯的基本设施,限定独处的环境,并期望在24小时的周期里,让参与者获得一种非日常的经验。项目以文字、图像、视频记录下这些独处的状态,留存一份“独处”的精神样本。


今天,“独处”已经变成一种稀缺能力。移动互联网让我们无时无刻不被一种系统性的碎片生活所裹挟。微博、微信、推特、脸书、ins、快手、抖音……社交媒体的迭代升级,强力助推了集体无意识的媒介狂欢。大多数情况下,“‘独处’无非是一种社交的附庸”(林书传语)。这是今天我们在世界中的真实处境。因而,“独处”是困难的,得借助外力,“把人从喧嚣、繁杂、交互中‘剥离’出来”(丁成语)。从另一个角度,由以太网和屏幕相互勾连的移动生活,也正在时间和空间的双重意义上取消“孤独”。这是一个“活人”在今天面临的尴尬。


在个人生活的层面,我认为24小时独处计划和100多年前梭罗在瓦尔登湖的独居生活具有相似的价值主张和思想意义。它们都用一种抽离的方式强调个体改造的价值,以抵抗俗世生活的陈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当“独处”变得越来越不合时宜,一种于私密和透明之间展开的24小时思想实验,才更加血肉丰满和发人深省。(孟尧)




从白盒子到玻璃盒子:24小时美术馆的介入逻辑

From White Box to Glass Box: The Intervention Logic of 24-hour Art Museum

林书传(Lin Shuchuan)


在南艺美术馆6年的策展经历,促使我一直思考这样一些问题:为什么在当代艺术的展览中,普通观众和当代艺术作品始终处于一种互为陌生的距离之中?我们策划这么多的展览,究竟为谁做?究竟给谁看?这种距离是策展人造成的?还是艺术家造成的?或者应该将责任推给当代艺术的专业门槛?不论原因在哪,出于职业分工的原因,策展人不能也不可能控制艺术家和作品,更不能去向观众设置专业门槛,或者有意提高专业门槛,策展人只能通过策展实践来回应这个问题。从2012年策划“复调——中国艺术生态”调查开始,我尝试通过四次展览的实践和四部纪录片的方式,向观众展示艺术作品的同时,也展示艺术家的个人生活与创作,以此拉近观众与艺术家之间的距离。除此之外,我也通过“外滩艺术计划”对黄浦江上一条载客轮渡进行艺术改造,半强行地介入到观众的视觉生活。以及通过“介入”国际行为艺术工作坊与行为实践项目让行为艺术走出课堂,并在南京的明城墙上与普通观众进行了作品的互动,以此来消解观众对于“行为艺术”这个敏感词汇的戒心。或者,将一个普通的面馆以“肥肠计划”的方式带入到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展览中,试图去消解一个专业美术馆对普通观众设立的学术高墙。上述的策展实践,实际上反映了我作为一个策展人的职业焦虑:我们在美术馆的学术包裹中策划这么多的展览,其目的究竟是什么?耗费大量资金与时间却缺少观众的展览难道仅仅是美术馆、策展人和艺术家的履历填充?


“复调——中国艺术生态调查云贵川站”展览现场


“外滩艺术计划——虫子船”项目现场


“介入——国际行为艺术家文化处境与艺术实践”展览现场


在当代艺术策展领域,有两种对待观众的方式值得警惕:第一种,展览完全拒绝观众(不管是普通观众还是专业观众),这种类型的展览往往是策展人和艺术家对私密的创作情感进行过度保护与小心阐释造成的结果,如果能够顺利地进入作品与展览的语境需要观众进行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需要大量的艺术史的参照,并对特殊事件与个人的特殊经历有着一定的判断与了解。这种展览面临着一个矛盾,极端的个人化是否需要公开表达?第二种则是展览完全讨好观众,这种现象在时下泛滥的“沉浸式”展览中得到了充分体现,艺术家和策展人创造出视觉“奇观”,通过科技庸俗介入作品的方式,让观众获得感官上的错觉。这种类型的展览契合了许多观众“为一张照片活一天”的社交心态。这种对当下互联网社交的生活方式的简单回应,以声光电特效所创造的时尚体验,终究也只能被归纳为一种类似“高级游乐园”的娱乐,而游玩的方式终究不是艺术展览的终极目标。


2号玻璃盒子改造效果图(初始方案)


2号盒子施工现场


因此,当我接到坡美术馆的展览邀请,在南京建邺区九骏马公园的遗留物——8个不到50平方米且已废弃的玻璃盒子中策划艺术项目,就具有了特别的意义。九骏马公园的这些玻璃盒子,可以算成是2014年南京青奥运会的遗产。当大型体育赛事举办之后,各种场馆空间、建筑设施都面临如何改造和再利用的问题。对这些玻璃盒子的改造,即是一种从文化的角度入手,以美术馆为容器,以艺术作品为内容来对遗留物进行再利用的城市规划。如何在公共区域(公园)行使一个美术馆的职能,在美术馆内呈现怎样的艺术内容,怎么用展览与普通观众发生真正的关系,这些摆在我面前的命题,既令人兴奋又充满了挑战性。兴奋点在于这次策展机会与多年白盒子美术馆空间的策展经验有所不同,且能在一个更开放的空间中讨论当代艺术作品与策展的问题;挑战则在于在公园里的展览远远不是将室内美术馆白盒子中的作品搬运到户外的玻璃盒子中那么简单。


通常来说,白盒子有多重意义:第一是作品的展示意义,因为许多当代艺术的作品与展示依赖这样一个白空间来进行更好的视觉呈现;第二是作品的权威意义,因为专业美术馆对作品和艺术家的价值认定有着背书作用。而这次我所面对的玻璃盒子依旧带有白盒子属性,因为它符合当代艺术作品的展示要求,且美术馆属性下的玻璃盒子依然对普通观众有着某种价值标准的意义。那么我们不论在白盒子还是在玻璃盒子中展示作品都面临着一样的问题:当代艺术还是与观众保持着一种人为的距离。玻璃与美术馆的墙在这里没有区别。玻璃的物理属性仅仅提供了一种更直接的观看可能,虽然观众不用进入美术馆去参观作品,却依旧行走在美术馆的场域之中。


玻璃盒子在公园中的指示系统设计


3号玻璃盒子外景


面对这种种问题,我提出了“24小时美术馆/24小时艺术项目”方案。24小时美术馆的开放能延长作品被观看的时间,也是根据公园的特殊属性对常规的展示经验与观看时间作出了相应的调整。它实际上在探讨一种更能被普通公众接受或参与的展览方式,同时我也希望做一个不同于白盒子展览的项目。


如果按照常规的方式去做策划,无非是策展人在展览资金允许的前提条件下,结合自己的学术兴趣和人脉资源情况,挑选8位专业艺术家在8个玻璃盒子里做8个小型个展,那它将仍然是一次和普通观众不相干的无效艺术活动。如果是那样,24小时艺术计划的提出,就变成了仅仅是依赖了公园的特殊属性,依赖在公园中行走活动的市民而非选择进入美术馆的观众人群,甚至是一种在公共区域中用艺术作品对观众视觉的主观“绑架”。在这样一种自我反问中,我意识到能在公共空间中做一次彻底去除艺术家属性与艺术作品属性的策展尝试,是更有价值的事情。


出于这些考虑,我设想了一个“24小时独处计划”的方案:在每个玻璃盒子里,仅放置一桌、一椅、一床、一灯,将这些空间,提供给任何想要在玻璃盒子进行24小时独处的个人,在两个月的项目周期内,这个独处空间是对所有观众开放的,感兴趣的人都可以向展览的主办方提交入住申请。“24小时独处计划”将通过视频记录、收集所有项目参与者的独处痕迹。这些不同个体的个人习惯和情绪特征所传达的个人和社会信息,往往会折射出一些可被参考的个人问题或是社会问题。“24小时独处计划”也会将收集来的个人痕迹集结出版,并将这种无法被购买与复制的文献作为美术馆收藏的主要序列。我设想这样一个策展计划不找艺术家参与,也不做任何艺术作品展示。24小时独处计划的目的,将集中在帮助参与计划的个体在玻璃空间中获得一种非日常的独处体验。通过一种可以被任何人观看的独处方式,看似隔离却无时无刻不在与外界发生关系的玻璃,恰恰与那种白盒子包裹下的艺术行业状态拉开了距离。


《大群》方案草图 陈陈陈


艺术家朱玺的工作室


《人造彩虹》方案草图 冯且


《祝你梦想成真》 装置 水泥蛋糕 张钊瀛


正当策展思路朝着“独处”的主题发展的时候,外部压力带来的新困难也出现了。因为公园属于公共设施,而公共设施的管理权不单归美术馆租赁方所有,艺术项目的方案必须得到公共设施管理方的认可,才能通过,美术馆是无权单方面拍板的。因此,在策展方案的汇报过程中,公共设施管理方对项目在视觉与表达方面的干预和介入就变得在所难免。经过双方多次协商后,最后的结果是,只有2个玻璃盒子用来实施“24小时独处计划”,其余的空间必须要有专业艺术家的参与。项目的最终方案变成了管理者、艺术家、策展人相互协商、妥协下的产物。这种结果也体现了管理阶层在面对带有公共标签的新的艺术形式下所产生的既要做事情又害怕做事情的矛盾心理。虽然之前构想的策展方案几乎被推翻重来,但是我们依然坚持“独处”的项目主题。在新的策展方案里增加的4位艺术家的小型个展,也是要在“独处”的气氛中呈现。这4个由艺术家实施的项目内容如下:(1)陈陈陈以2000个夜光硅胶的猴/人形状的雕塑来探讨群落与个人的关系:一只单独的蜜蜂只会进行简单的本能行为,但是一个蜂群可以进行非常复杂的思考,单一生物通过简单逻辑形成群落之后,会进化为另一种生物。(2)朱玺通过将自己杭州的工作室搬空转移至公共空间(玻璃盒子)中来探讨,在一个没有艺术家在场的工作室中如何保存一个艺术家独处过的痕迹。(3)张钊瀛则以口语化的展览标题“祝你梦想成真”来构建许多怀揣着个人梦想的产物——水泥蛋糕(生日蛋糕、婚庆蛋糕、祝寿蛋糕),所要表达的是一个人理想与愿望离场的状态。(4)艺术家冯且的“人造彩虹”方案,用4000个扫把的组合呈现一道虚构的彩虹。这道彩虹将每个个人的独处痕迹比喻为扫把,因此多个个人痕迹的收集也就有了彩虹般的意义。冯且的这个方案,正好可以看作是一种对“24小时独处计划”的回应。


“24小时独处计划”全景图示   卖力工房+坡美术馆策划团队


“24小时独处计划”中关于一桌、一椅、一床、一灯的家具设计与制作,则邀请了卖力工房来实施。卖力工房在设计方案中提出了可移动家具的概念,以此来隐喻一种人与住处之间的陌生关系与漂移感,他们认为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可以移动的,人的即兴活动和感觉可以不断改变房间内的“风景”。同时,考虑到让24小时项目的层次更丰富一些,我决定在和公众的互动上面再往前迈进一步,于是就想到了在上海黄浦江上,通过“诗歌船”和公众互动有成功经验的丁成,我邀请他来做一台和公众充分互动的“诗歌扭蛋机”。社会公众通过扫二维码获取扭蛋里面的诗句,从心理动线上,实现对社会公众视觉参与的一个极大补充。此前,丁成已经应我之邀,一直在做“陌生人计划”,即通过坡美术馆的公众号平台,发起陌生人给陌生人写信的文献项目,进展得非常顺利。这样一来,从艺术装置、到诗歌扭蛋机、再到“陌生人计划”,像一圈一圈不断扩散、放大的震波,在更大的维度上持续呼应着整个“24小时独处计划”,拓展着整个“介入”的深度和广度。


24小时策展方案的反复修改,不仅说明这个项目沟通的波折不易,也真实地反映了我对策展理念与方案的种种思考。在前文的书写中,我一直使用“24小时美术馆/24小时艺术项目”的提法,主要因为“24小时”是一个明确的时间概念,并且具有周而复始的意义,它提供了一次让美术馆的展览项目真正、持续地与普通观众发生关系的机会。虽然它仍未落地,仍然是一种有待验证、有待认同的实验方案。但我们希望这种具有更广泛的公共文化属性、具备探讨和发酵可能的社会项目,能被更多的人所了解,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这也是我们策划工作的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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