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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 》 ∣ 置换的身份

王艾、毛焰等 画刊杂志 2020-10-20



共生:诗与艺术的互文

SYMBIOSIS: The Intertextuality of Art and Poetry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西方现代主义思潮催生了中国的先锋派,诗人与艺术家在这场文化运动中联系紧密,譬如“今天诗派”和“星星画会”,在当时的刊物和展览活动之中,就典型地表现出这种共生关系。随着现代主义在各地方的深入影响,类似的共生关系也不断地扩展版图。这种形态在上世纪90年代的商业化趋势里仍然延续,但更多地体现在日常交往而非运动之中,酒吧、书店作为替代性公共空间连接着彼此,在当代艺术开始进入资本的狂欢之后,精神的疏离和物质的落差开始显露于诗与艺术之间,但两者之间的对话,乃至身份的置换从未停止,这为我们提供了可以回顾、展示和重新探讨的众多议题。


“共生”在生物学的意义上会衍生多重关系和后果,延伸到文化语境中,也隐喻着诗歌与艺术之间的复杂交互,和它们共同的社会背景。这次展览的核心工作在于省察我们所处的年代变迁和内在脉络,对于近10多年来更多的诗人寄望以绘画为谋生方式的现象,我们也谨慎地加以触及。历史的丰富与庞杂远非一个展览现场所能呈现,我们已在出版计划中邀请了出色的作者,力图对应更多地域和界面的研究。


展览的结构以两部分组成:“文献区”选择了贵阳、北京、成都、福州、上海、南京和哈尔滨七座城市,以杂志、书籍、图片、纪录片和部分诗人及艺术家的绘画、摄影、戏剧,以及与艺术相关的诗歌文本,呈现40多年来诗歌与艺术的精神交流和日常交往。“文本区”邀请了15位艺术家呈现他们在多重媒介运用中的诗歌主题与意识表达,大部分创作活动的日期相对晚近,涉及的是共生关系进入新一轮的转化过程之后,个体对于诗歌文本的阅读、领悟和挪借,其中也包含了艺术家创作的诗歌文本。


本期《画刊》上呈现的“共生:诗与艺术的互文”特稿,由流通的历史、艺术的文本、置换的身份三部分构成。特稿在依循实体展览的整体结构的同时,强化出历史叙述和身份置换这两方面元素,以形成对应之中的厚度。感谢《画刊》的邀约,使得“共生”的命题以纸上的形式在展场外呈现。(朱朱)



三、置换的身份

Ⅲ Replaced Identity

王艾(Wang Ai)、毛焰(Mao Yan)、吕德安(Lv Dean)、多多(Duo Duo)、翟永明(Zhai Yongming)



圆明园记事

王艾(诗人)


《坛经-犀牛2》,王艾,纸本综合材料,51cm×51cm,2014年


《小世界》,王艾,布面丙烯,150cm×120cm,2008年



落日在黄昏的背脊缓缓下沉,村庄的皮肤,
由黑夜修订。一群人的思想,


是一盆沙中的蝼蚁,这需要景色的支持。
而景色单独走动,像窗户漫游于隆冬的寒冷。


福海冰面,刨冰人在先朝的隔壁,
聆听宫中的骚乱。空气就是围墙,


传出微红的火光,器皿的碎裂声,
有乌鸦在京西的荒凉中自我加冕。


内幕,自会苏醒,像根茎在土中
翻卷,发现不朽的道理。


恋爱,那镶入村庄的恋爱,
它倒扣在黑夜的侧面,有心人去获取。


有心人便是衣冠不整的少年,
我看到他从我的矛盾里难产。


这一年没有问题,就像电流通过
神经中枢,点亮身体的房间。


身体的午后,梦见山脉合拢,
雷声,骚扰隔壁画家的爱妻。


配合着鼾声,世界在昏迷中睡去。
痛苦也睡去,只有尖舌的鸟儿,


在煽情的瞳孔里喊:“起来吧!
丽莎,欲望的暖流来自太平洋的腹沟,


美利坚合众国的画廊昨日来人了。”
整个午后为之一亮,像车厢外驰骋的原野,


在闪电下空虚着,猥琐着,像起义的
大地的器官,炖成了隔世的肉汤。

有一个京城的屋檐,收容
拉斯蒂涅们的柔情,但惰性的


流水,卷去折叠的乌托邦之船,
船舷两侧生活的鹦鹉,模仿艺术的骂声。


秋天,此刻被偏成了一张饥饿的大饼,
烤焦的脸就是我邻居的毁容犯。


我的邻居有蚂蚁大腿,枫叶耳朵,
树皮与我的嘴唇擦肩而过,


就像手掌留在春天,足迹长在夏季,
我与大地之物在呢喃中轻轻一碰。


无从知晓,但命运的中轴由此倾斜,
由此,星体在白桦林中招惹孤独。


挑衅的雨水,崩溃的沙堆,
风中的法律送我至园外,


我才发表我的梦呓,我的抽象,
以及茁壮成长的一年的饥饿。



剩山图11 
毛焰(艺术家)

《我的诗人》,毛焰,布面油画,50cm×61cm,1997年


星空繁累。一丝轻腐的意味
那片山廓越来越微小
侵蚀变得更加缓慢而凝滞
但并未停止
树木枯萎,山涧已干涸
飞鸟散尽,空气已污秽
只剩下一些孱弱的风,即便它们
还能透出一点点的清爽
(这似乎更严酷)
无论如何,此刻
在这里,你已经不可能再看到
昔日里那些生动的景象
不可能再见到
那些成群结队的山水膜拜者
或风光摄影团(其实他们个个
都怀揣着开发商的梦想)
更不可能
见到任何一位蹩脚的戏曲人物
长袖轻舞。一幅丑陋的山水
你若不信,试试看
你甚至连一只带着翅膀的苍蝇都见不到



泥瓦匠印象
吕德安(诗人)

《泥瓦匠印象》,吕德安,水粉,54cm×58.5cm,1987年

《扛树枝的人》,吕德安,水粉,120cm×80cm,1987年


但是他们全是本地人
是泥瓦匠中的那种泥瓦匠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谨慎
当他们踩过屋顶,瓦片
发出了同样的碎裂声
再小心也会让人听见
而等他们终于翻开屋顶
尘埃中仿佛已升到天上
啊!都有着同一付面孔
都在太阳落山时消失
都为同一件事:翻身一遍
但这次却更像是我们的原型
一个个笨拙地爬过屋顶
但无论从时间还是从动作
又好似仍停留在那里
已经整整一个时代




维米尔的光
多多(诗人)

《无题》,多多,布面油画,80cm×100cm,2016年

多多《无题》



按禅境的比例,一架小秤
秤着光线中的尘埃
以及尘埃中意义过重的重量
 
粒粒细小的珍珠,经
金色瞳仁姑娘的触摸
带来更为细小的光亮
 
以此提炼数,教数
学会歌——至多晚,至多久
抵达维米尔的光
 
从未言说,因此是至美



剪刀手的对话——献给弗里达·卡洛
翟永明(诗人)

《我们都是弗里达》,翟永明,摄影,2018-2019年



1
“对我说吧,僵硬的逃亡”
一根脉络和无数枝叶移动
围绕肝脏  本能地摇摆


“对我说吧,耐心点”
献给卡洛的长形剪刀
导致我肺部的感染


蝴蝶一扑  点燃她满嘴的桃红
女人的颜色来自痛
痉挛、和狂怒


“对我说吧,僵硬的剪刀手
我不会躺在七零八落的敲打中
让那年迈医生的钢针
和他考察病理的目光
为我如此妆扮”


“捣碎的脊柱,不如一根铁钉
我已得到足够的治疗”


2
俯身向玻璃  剃刀边缘
察看毛孔的健康状况
和受伤的皮囊
我,流离在五光十色之间
深入…浅出…


“为了美,女人永远着忙”


请看体内的铁钉
在一朵忧郁烈焰的炙烤下
斑斓  怎样变成她胸前的雕花图案


洗涤槽中,血水
与口红的色彩波动
冰冷的上方
我那眩晕的兜售者
从红肿的双眼里
喷出瀑布  蔑视感染


“玻璃或钻石
还有撩拨人的目光
促使她们疯狂”

3
蜂鸟、刺藤的拥抱
掠过她狂热的
流血的脖子  创造美的脸庞


蝴蝶一扑  飞起来
从卡洛冰凉的铁床上
闪光、金黄
吱吱响的四只车轮
目睹了这个女人的战场


一根根向上生长的毛发
和她的浓眉是
内心茂盛繁荣的气象
穿透石膏护身褡
穿透塌下来的一片天


“我已掌握了恐惧的形状”
卡洛俯身向前,低声细语
我听见剪刀轧轧之响
以及石膏、拐杖
它们痛断肝肠
4
剃刀边缘  闪着钻石的光
成为我前胸主动的安排
发式在意念中变幻  忽长忽短
暗夜的香味浆洗着双眼


双眼  越靠近玻璃  越黑
她的呕吐打击着盘旋的光线
令人担忧:欢乐的背面


背面:你来看
浓浓淡淡  黑白的光影
一株植物从最多减到单一
她洗净颜色……
何如一杯在手


“为了美,女人暗暗淌血”


淌血,谁会在乎:
她心中的剪刀正在剪
一个爱的真轮廓  她注视
动物之眼一样犀利
两腿绞动着  发出咝咝声


咝咝  盐一样刺痛的声音
它不是从口中呜咽
也不是在耳边温柔
它是一根舌头绞动无望的花茎


5
在黑暗中  我的腿脚伸出
与卡洛跳舞
“女人们:来,去
蜡烛般烧毁自己的本性”


“不必管那眼神够得着的搜寻
卡洛,我们破碎的脊柱
服从内心性欲的主动”


年幼者取悦漂亮的玻璃
为毁灭的碎片受苦
年长者沉默不语
像坚强有力的  石头的灵魂
着魔时,也保持内部的完好无损


“为了美,女人痛断肝肠”


双腿绞动着  剪刀手
修剪黑暗的形状
忙着切开、砍、分割
忙着消毒、闪光
何人如此适合
握住这把手术刀  挂满嘲笑
要对付我们共同的腰病


卡洛——我们怎样区分来自剪刀刀锋
或是来自骨髓深处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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