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屏 上
On the Screen
今天,我们的生活被不同尺寸、材质、功能的电子屏幕包围着:手机、平板电脑、桌面工作站,抑或越来越流行的各类可穿戴设备……简而言之,屏幕已成为我们和世界建立连接的主要界面,“屏幕生活”更是人类普遍的生存状态。本期《画刊》特稿“在屏上”探讨的内容,就与此种状态密切相关。
“截屏”是我们高频使用的功能,“截屏”这一动作记录的即时图片,不仅留存下屏幕上的丰富信息,也折射了个体与世界之间的复杂关系。贴近这一微小的动作和它捕获的日常瞬间,从不同的“截屏”切片里反观个体面对屏幕的多种心态和观念,即是我们策划“在屏上”特稿的主要诉求。
因此,我们邀约了8位来自艺术界的作者,每人提供一张或一组截屏,再给出一篇和截屏内容相关的文章。作者中既有艺术家(芳翎、张钊瀛、洪磊、胡佳艺),也有评论家与策展人(张晨、郑梓煜、海杰、管郁达),他们分享的视觉与文本,展现了各自对“在屏上”命题的不同理解,呈现出由“截屏”引发的不同价值主张。无论是对互联网“廉价”高效社交背后冷漠人情的症候危机的疑问(张钊瀛),还是将屏幕视为个体与真实世界的“屏障”(胡佳艺),或者把截屏看作图像的自体繁殖,是关于图像的图像(郑梓煜),甚至由截屏虚构的关于表演未来的人与AI的对话(芳翎),都引发我们思考个体和媒介之间的复杂关系。
有趣的是:特稿中的这些截屏,无一例外地来自手机,大部分内容都关涉社交媒体。这再一次证明了我们日常生活的“统一性”,也启发我们正视屏幕生活的局限与自由。我们既要减少人机交互带来的忘我沉沦(张晨),也需审慎地看待截屏存证的便捷和冰冷(洪磊);既要警惕自己成为屏幕的药渣(海杰),也得以在满屏的点赞中回味“喧嚣中的孤独”带给内心的慰藉(管郁达)。这就是我们“在屏上”面对的复杂处境和移动互联时代的深刻现实。套用凯鲁亚克《在路上》的话说,我们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不过没关系,“屏幕”就是生活。
无路可退
网络,我们无法拒绝,更无法逃避。尤其使用手机,每天的图像潮水般涌来,对我来说,每一张图片都缺乏意义。有一年声称,尝试着一年内不去访问朋友圈。刚开始如坐针毡,一个小时不去看看,比犯了烟瘾还要难受。然后我思考:我究竟想去看什么呢?某些人今天吃了什么?某些人说了些什么?某些人去了哪里了?这些于我均是缺乏意义的。渐渐地的确远离了,清净了不少,却也没有失去什么。
没想到“屏”一词,竟然成为热议的话题,想来也插不上嘴的。因为恐惧网络,甚或想要去抵抗,但苦于缺乏一种文法模式,很不容易言说清爽。“屏”的概念,在于手机屏幕,抑或电脑屏幕,均链接到互联网络。况且,以语言去抵抗庞大的互联网络,这一举动想来就很可笑。孟尧昨天来电话,讨论“屏”与日常生活的问题。他认为这样的举动,在今天每一个人都无法避免。深以为然。想了许久,当然是用过截屏的,而且常用。会因为与某个人发生争论,意见相左不一的时候,将讨论语句截个屏发给第三者,看是否能得到一样的看法,求个心理平衡。这是个私密范畴的事体,不在公共话题。
有一种开门方法,叫“阿姆斯特丹开门”。就是坐小汽车下车时,若坐在右窗边,用左手去开门;坐左窗边,用右手开门。这样你的身体自然向后转,可以看见后面有没有来车,是否适合开门。去年年底,快要新年的时候,朋友约吃饭。下午另有事,遂先去饭店订餐。网约车到达饭店对着的那条小路停下,推开车门就下,恰巧一辆电瓶车疾驰从车后过来,骑车人慌忙刹车,还是触到了车门。忙下车看,骑车人是位年轻女人,一口淮北腔嚷嚷着:“你怎么没看到我来了呀?就开门?”我连忙道歉,是自己的不是,看到汽车门没一点儿伤,挥手示意司机快走。便对这年轻女人说:“你看看能不能走两步?”她原地踏了几步。我说:“应该没有伤到骨头,不碍事的。”年轻女人说:“你怎么就知道没事呢?”我只好说:“那去医院看看?”她说:“你先陪我去送完货,再陪我去医院。”确知她自己料定她自己肯定没大碍了,我说:“你看,快过年了,大家都忙,你看你都能走路,我给你200块钱,怎么样?”她略迟疑地说:“我们先加微信,然后给我200块钱的红包。”于是,我与一个陌生女人互加了微信。这毕竟算是一起交通事故,她留了心眼,若真撞坏了可随时来找我。大概过了两个星期,看到了她朋友圈发图,“驾照被吊销了”,还看到她站在街头,做交通协管的视频。由此推算,她的脚应该已经不疼了,决定删除这个陌生女人。删之前,截屏她发的图保留下来,作为凭证或者证据。证据,仅在法律的诉讼活动里发生意义。然而凭证却是财务概念,旨在证明经济业务事项的发生,并且明确经济责任。这样的截屏,冷冰冰的,并且静静地安在手机的相册里,与之相伴的其他图像,毫不相干也互不干扰。如同两个随时将要书写的文本,其一由担忧、辩解、懊恼、争论、不由自主的反驳等驱使;其二是主动,由算计、预谋驱使。但是于当下网络,这样的图片没有价值,缺乏审美,只有陈述屈从于图表方式。不过此图片会变成主动,它隐藏其反作用的外皮,结果是外皮可能会层层脱落,最后成为利剑。当然目前它仅存于某段网络区块,微不足道的附带语。将要在何时删除它呢?
洪磊,艺术家
《画刊》2019年第10期特稿“在屏上”纸刊内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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