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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宁愿不要100000+

2015-12-18 闹书荒了?找他☞ 书单



本期分享人:蔡军剑原创作品,转载请联系后台


上一期,书单君和“书米”们分享了

《绝大部分人都不会读书,他们只不过是爱“看”书而已》

(点击阅读)


这一期,和大家分享一篇可能会让一些人不大舒服的文章。

自微信开通阅读数统计功能后,100000+,就成了一个专有名词——它是很多人的兴奋剂,同时是一些人的噩梦。

我曾不惮用最坏的恶意揣测,这个阅读数,是微信的一个阳谋。追求100000+,几乎是所有新媒体人(当然也包括书单君)的梦想。但,本期分享人,在《南方周末》任职超过十多年的资深媒体人蔡军剑却告诉我们:有时候,100000+也许没那么重要。

我是纸媒编辑,每天看稿,与各色读者打交道。我知道什么样的稿子容易传播,在微信上轻轻巧巧就能过100000+。我负责的版面文章,100000+不少。但我并不认为,100000+就是好的,阅读率低的就不咋滴。有些具备100000+潜质的稿件,我还是会建议作者改得平和一些。

有时候,阅读率高的,无非是在强化某种偏见成见;阅读率低的,反倒更显理性建设性。


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才过瘾


几年前,收到浙江职员L先生的一篇小文章,正文不到200字,批老板不关心员工精神生活,但豪车是买了一辆又一辆。


收到稿件,我也可以原文照登。但我给L先生打了个电话,建议他亲自跟老板沟通一下,老板未必不关心企业文化呀,你提建设性意见,老板或许会从善如流呢。但L先生认为“不可能”,老板不可能听自己的。


我就说,你去试一试嘛。你试了,老板确实像你说的,我就原文照登;如果老板答应了你的请求,那你也不妨肯定一下老板嘛。


后来,L先生真的去找老板提合理化建议了。他没想到,老板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于是,刊登的稿子变成了下面这样的

劳斯莱斯与图书基金

(20100902读者来信)


我在一家大型私企浙江××集团工作。上月,老板×××花800万买了辆劳斯莱斯。我负责企业文化,看到老板这么有实力,就向他建议,每年拿出5000元作为图书基金,扩充藏书不足100本的公司图书室。公司1500人,现有的书不够看。没想到,老板立即拍板同意,明年开始启动图书基金!(浙江海宁LWQ 私企职员)


我猜想,部分读者还是会欣赏L先生的原稿。骂老板,痛快啊!而大家后来在报纸上看到的,却是一篇“歌功颂德”的稿子——味道怪怪的!


类似这样的稿子,我隔三差五都会经手处理。


下面,再举一例


老板,一起“附庸风雅”吧

(20110120读者来信)


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揭晓那天,我给一位当年的“略萨迷”发短信。他问奖金多少,我说听说是100万美金,他回信:“这有啥稀奇,也就是我一年的纯收入。”如今,他是身家上亿的房地产老板。


我曾想说服他为当地的文化建设出一点力。可在我几乎磨破嘴皮时,他才开了金口:“算了吧!我一个商人,就不喝文化这碗‘清水’了。再说我也不想附庸风雅。”


我无言以对。如果这位朋友知道台积电董事长张忠谋先生,花6000万台币将已荒废多年的“前美国大使官邸”改造成有电影院、书店、咖啡馆的“台北之家”,裕隆集团总裁吴舜文女士在1986年成立了“吴舜文新闻奖助基金会”,或许就会“附庸风雅”一回?(云南弥勒 梁刚 县报社长)


你看,也有老板听不进意见的。但我和作者梁先生沟通之后,达成的共识是:听不进意见,也不一定要恶言恶语,仍然可以“忠告善道”的。只是,不必像传教士那样执著,“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当然,我也知道部分读者的心理——这样的文章不够尖锐犀利,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才过瘾。


读者对报纸文章有这样那样的需求,很正常的事儿。但我觉得,作为职业媒体人,还是应该尽力避免“预设立场”“主题先行”,最好是有一说一、就事论事。


有七分证据,不能说八分话


当下,公众不只对老板有意见,对官员也是火大。你随便在网上搜索,就可见到“中国人为什么普遍仇官仇富”之类文字。“仇官”“仇富”的议题太大,却是有心记录时代进程的媒体人绕不开的。既然绕不开,那么又该怎么呈现呢?


一种简单直接的做法,路人甲同学咋说就咋呈现。比如路人甲说“无商不奸”“无官不贪”“洪桐县里无好人”,那也照录不误。


但如果我们想深一层,就会发现这些全称判断其实不那么经得起推敲的,我们很容易就能举出反例:


商人也有不奸的,

官员也有不贪的,

洪洞县里也还是有好人的。


哪怕所谓不奸的商人、不贪的官员、洪洞县里的好人,实在凤毛麟角屈指可数,那也应该留意到其存在,而非视而不见、“以不见为不有”。少数派与zero毕竟是有区别的。


这么说来,似乎有为商人、官员“张目”之嫌?张目就张目吧,咱又不是在为“奸商”“贪官”张目。至于“奸商”“贪官”的认定,那主要是法院、检察院等同志操心的事儿,咱就不掺和了。


当然,媒体为商人、官员张目,也必须有一说一、就事论事。这里,适合参照胡适先生说的:“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有七分证据,不能说八分话”。


我就曾编发过几篇官员为官员“张目”的文章,文章刊发后反响蛮大,网上留言不少——包括误解。


其实这都可以理解,苏格拉底不是说过,“一旦写成,每篇论说便会四处流传,传到懂它的人那里,也传到根本不适合懂它的人那里,文章并不知道自己的话该对谁说不该对谁说”的嘛。


副调、潜流也还是值得记录的


想想看,你我的头脑中是否有对某些人群的“刻板印象”?平常闲聊,你也许听过这样的声音:

“警察啊,没个好东西!你看那市场旁边的警察,一个个肥得流油……”


哦,真要是警察,他先会给你普及一下各个警种:交警、刑警、狱警……单说说交警,一般也不会讳疾忌医,但肯定会更加条分缕析地向你“剧透”:原来确实乱,现在规范多了!另外,交警路段不同,油水也不同啊。有的真是很干净,像跨省高速公路,两边都有摄像头的……


要是文章“作者为××市委宣传部副部长”,那网上留言就会很热闹:


“哦,XCB的。问问自己,你说过多少真话?”“不是不让XCB的同志讲真话,问题是他们没真话可讲……”


我记得我就将这些留言原封不动地转给了多位宣传部长。多数哈哈大笑,也有表示无奈委屈的,其中一位是这么回复的:

“这位先生对宣传部的人偏见这么深,只能说明他孤陋寡闻。他若是记者,您可以让他来采访我,他一定会大吃一惊。”


偏见那么深,原因不是单一的。但剖析这些问题显然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故实在没法深入讨论。不过我想,把这些为官员“张目”的内容呈现出来,或许有那么一点价值(如果说没有现实价值,也有点史料价值吧)。特定的专家教授,可能也在搜集这方面的材料吧。


我读过王汎森先生《执拗的低音:一些历史思考方式的反思》,深受启发。




王先生在书中写道


“历史是由很多股力量竞争或竞合前进的,一个时期并非只有一个调子,而是像一首交响曲,有很多调子同时前行。而且,历史是一个未完的牌局,我们此刻则是把它凝结在一个定点来研究,我们书写历史,往往只着重当时的主调,而忽略了它还有一些副调、潜流,跟着主调同时并进、互相竞争、互相影响,像一束向前无限延伸的‘纤维丛’。如果忽略了这些同时竞争的副调、潜流,我们并不能真正了解当时的主流。”


做新闻当然不同于做历史研究。但既然说“新闻是历史的草稿”,那么无论治史者还是新闻工作者,都应当努力去呈现那复杂多样的社会图景。

所谓低音也该被听到,所谓副调、潜流也还是值得记录的(理由正如上引王汎森先生语)。我想我们最好不要走极端,也许秉持中道,才是可长可久之道。


重要的是职业水准,不是100000+


个人以为,一些特定的100000+稿件,恐怕还是少些传播为妙。比如,有一篇《公务员在看什么书》,100000+稿件。这篇文章所涉议题,我也关心。但对该文所选取的材料,我稍稍持保留意见的。


《公务员在看什么书》节选

24位受访者中,学历以本科和硕士研究生为主,只有两个例外。有23人都在过去一年内读过至少一本以上书籍。


一位大专学历的巡特警大队长一年内读了一两本党建书,三四本警务实战书,“此外还看了一些自己感兴趣的古代战争史、自然科学方面的书”。只有华东某省会城市检察院一位处长全年读书量是“0”,理由是“工作太忙”。


读书数量最多的是50岁博士,一年读了超过三十本书,包括十多本教育学专著,十多本党建、政策类书籍和会议学习资料,以及少量闲书。除此之外,他自己还写了三本专著。……


辽宁一位年届四十的检察官告诉××记者,过去一年工作太累,活儿都干不过来,“最累的是公诉、批捕、职务犯罪侦查几个部门,神经绷得那么紧,很难有闲心看书”……


上述年届40岁的辽宁检察官记得,大学时读过林语堂不少散文,但没怎么看过他的小说。最近,他把林的小说《京华烟云》找来看,翻完之后又开始看冯梦龙的《初刻拍案惊奇》,不过,“看了两章看不动了,他讲故事还是有点说教,都是因果报应。”……


这写的当然也是事实。但如果这个题目由我来做,让我去采写另外24位公务员的读书记,恐怕呈现的面貌会相当不同。


文中提到了辽宁一位检察官的读书情况,我倒愿意写写辽宁几位副省级干部的读书情况。像我接触的原辽宁省委宣传部长刘异云同志,1919年出生的,九十多岁了,一如既往地爱读书爱思考。


记得几年前,他来信表示想读王汎森先生的《中国近代思想与学术的系谱》。他当年主持工作的宣传部,被称为“思想解放部”。刘先生说,他在任上时也从不向下属开书单推荐读物。他的原话:

“我的理论根底很浅薄,对于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毛泽东思想,至今并未弄得很明白。只有虚心向各方面的高见、低见、谬论、狂论学习,从中吸收一些提神醒脑的营养,才能明白一些问题。”


这是不是特例呢?我想谈不上。我刚好也接触到辽宁的几位现职的处级、厅级干部,都是爱书人。


“华东某省会城市检察院一位处长全年读书量是‘0’,理由是‘工作太忙’”。论工作,他们应该比这位处长忙多了,但论读书,他们至少比我这个做编辑的还勤快。他们读什么书呢?读《论语译注》、《曾文正公全集》,也读《论民主》、《联邦党人文集》……


如果说,辽宁官员是特例,那么放眼神州大地,其他地方爱书的领导干部,单单就我个人接触的,还真不只是一个两个。篇幅关系,下面就只举一位地市的正处级干部向系统同仁推荐的读物:

资中筠《美国十讲》、周其仁《改革的逻辑》、徐晓《半生为人》、戴煌《胡耀邦与平反冤假错案》、钱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齐邦媛《巨流河》、陈嘉映《何为良好生活》……(这里仅为部分书目。TA也推荐了蛮多洋人著作,此处略去不表)


哈,要是我这么写稿,在“公务员看什么书”的主题下,介绍这么些爱书的领导干部,那稿子还会有100000+的传播效果吗?也许读到这里的你会说:“不行,那肯定不行。”


哈哈,要我说,阅读率不行也没关系,重要的是自己编发的文章要体现职业水准。

体现职业水准的文章,传播过100000+,欣然;阅读率偏低,但只要文章有一说一、用事实说话(并非贬则一文不值,褒则通体发光,而是抑扬有度,留有余地),亦可喜也!


多 说 几 句

在发给书单君的微信中,蔡老师说:

偏激独断可以先声夺人,但热度通常只有三分钟;那些“化棱角为旋律”的文字,初看不起眼,却更容易深入人心。

蔡老师负责的是《南方周末》最接地气的版面之一——读者来信,多年来,经过他手处理的信息,不计其数。他的平和,包容和理性,赢得了很多人的尊重,许多读者也因此也和他成了很好的朋友,其中包括很多官员。

知世故而不世故,知其可为而不为,某些时候,就是最大的善良。

时代喧嚣,蔡老师的话,也许值得我们每个人——尤其是新媒体人——都好好读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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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公众号“褚朝新”(ID:chuchaoxin),本文为作者原稿,经作者授权编辑发表。

P.S.蔡老师自己开了个微信号:不是官话(ID:bushiguanhua),经常会分享他的很多体制内朋友的大实话,感兴趣的书米可关注。


这个世界,最怕的就是“认真”二字,请读《杭州有个老师,花了三年,做了一支笔,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中国好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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