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总统和玩偶》：大局势与小心思

徐世昌虽然是没有派系的文人，不像没有从政经验的黎元洪和主意虽多但缺乏果敢的冯国璋。他为官多年，早已修炼成老狐狸，对北洋系统内各种派系早已心知肚明。他知道大总统宝座是一个火炉子。但他相信以自己堪比老狐狸智慧，可以在火炉山架一个凳子，屁股不至于被烤焦。十月十号，徐世昌发表大总统就职宣言：

“世昌不敏，从政数十年矣，忧患余生，备经世变，近年闭户养拙，不复与闻时政。而当国势纠纷，群情隔阂之际，犹将竭其忠告，思所以匡持之。盖平日忧国之抱，不异时贤。惟不愿以衰老之年，再居政柄。耿耿此衷，当能共见。乃值改选总统之期，为国会一致推选。屡贡悃忱，固辞不获。念国人付托之重，责望之殷，已于本日依法就职。惟是事变纷纭，趋于极轨，我国民之所企望者，亦冀能解决时局，促进治平耳。而昌之所虑，不在弭乱之近功，而在经邦之本计。不仅囿于国家自身之计划，而必具有将来世界之眼先。敢以至诚极恳之意，为我国民正告之。”

“今我国民心目之所注意，佥曰南北统一，求统一之方法，固宜尊重和平。和平所不能达。则不得不诉诸武力。乃溯其已往之迹，两者皆有困难。当日国人果能一心一德以赴时机，亦何至扰攘频年，重伤国脉？世昌以救国救民为前提，窃愿以诚心谋统一之进行，以毅力达和平之主旨。果使阋墙知悟，休养可期，民国前途，庶几有豸。否则息争弭乱，徒托空言，或虞诈之相寻，至兵戎之再见，邦人既有苦兵之叹，友邦且生厌乱之心，推原事变，必有尸其咎者。此不能不先为全国告也。”

——和平统一，说得很清楚。

但徐世昌玩这一套很特殊：绝不和段祺瑞闹僵。他把直系和皖系当成两条狗。直系占上风，他支持皖系。如今皖系占上风，他支持直系。玩起最古老却有效的平衡术。亲自拜见冯国璋，让冯国璋继续掌控从南方带过来的军队。把冯国璋感动得一谈糊涂。

徐世昌最绝的一手，把梁士诒和梁启超原来两个死对头拉倒自己一边。

梁士诒是民国初年的财神爷，手腕通天，但在袁世凯称帝失败之后变臭。徐世昌拉住他，相当于挖安福国会的墙角，让曹锟的副总统梦破灭。曹锟很伤心，逐渐和段祺瑞决裂。之后直皖战争，皖系战败。以曹锟和吴佩孚为首的新直系得势，徐世昌和段祺瑞均灰溜溜走人，这是后话。但徐世昌不后悔这事。

让徐世昌后悔的是另外一件事。欧战结束之前无暇东顾，日本在中国横行无忌。和日本勾勾搭搭的段祺瑞也是风风光光。欧战结束，列强再次把目光转移到东方，不希望看日本在中国势力过大。徐世昌认为机会来了。

在梁启超的建议下，徐世昌设立一个外交委员会，邀请一帮老古董，研究有关黎和会的政策、方针、措施。其实是想借机发展力量，制衡段祺瑞。为此，梁启超携得意门生蒋百里游历欧洲，探听欧洲政坛动向，尤其是巴黎和会的进展。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国虽然没有派兵参战，好歹站队正确，成为战胜国。第一次世界大战事实上是欧战。除美国在战争尾声参与进去，欧洲以外国家可以忽视。但战后的巴黎和会上，列强却把德国在中国的“权益”转让给日本。那是一种屈辱。晚晴历史上有过很多屈辱，但都是战败之后的屈辱。

梁启超把巴黎和会内容密电徐世昌。和所有中国人一样，徐世昌也感到屈辱。然而很遗憾，徐世昌和所有中国人一样，无能为力。因为中国很弱，所有巨头都有后台老板。日本很强，是段祺瑞和张作霖的后台老板。徐世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抗议。当然他是大总统，可以发动很多人一起抗议，就是所谓“国民外交”，把国家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诉诸舆论。他暗中鼓动学生、商人、海外华侨团体，连日向出席和会的中国代表团发慰问电报，试图以舆论左右时局。各大报纸全天候详细报导巴黎和会的进展情况。徐世昌明舆论的重要：“戊戌以来, 每次政治上变革之功, 咸归于报章鼓吹之力”。

然而这一次，徐世昌却自食其果，后悔莫及。因为他发动的舆论战没能改变中国在世界的处境（日本依然取得了德国的权益），国内却诱发一系列大规模游行示威。

——五四运动因此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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