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第一部现实主义佳作，竟是个动画片 | 穿山
《大世界》正于全国公映。
17年初，它以《好极了》这一片名入围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后更名为《大世界》，夺得金马奖最佳动画长片奖，不久后定档。
可以说，《大世界》是不少影迷们2018最期待的国产电影之一。
不过，由于排片低，风格“怪”，上映2日，截至发稿时，影片仅收获122万元票房。
它的海报上写着：“建议成年人观看。”我们今天的枪手穿山认为，用动画的形式表现黑暗的“成人世界”，令它比许多真人电影更具力量。
描摹荒诞世界之人心险恶，这部动画比大多数真人电影更刺痛
文|穿山
作者简介：北京电影学院硕士，动画爱好者，尬讲段子手，用爱发电先进标兵。
有观众称“在内地大银幕上看到《大世界》，有种在公共场合看A片的感觉”。没错，影片的公映把那种“自己下载刷，再骂广电把控严”的隐秘快感破除，我们有了在影院观看如此画风、这般剧情的动画的机会。虽然排片惨淡，但我还是要说这场国片突破难能可贵。
与《大圣归来》《大鱼海棠》《大护法》这些“大”字辈动画的架空世界观和奇幻寓言风不同，《大世界》是用现实主义的手法以小见大地展现了当今社会的创痛。
多方人马夺命金的犯罪类型片主线之上承载的对于匮乏空虚、精神失落的众生相的描摹，让它有了比大多数真人电影更为刺痛的力度。
《大世界》竞逐柏林金熊奖的时候还叫“好极了”。
一、为了一包钱，多人出动暗夜奔突瞎折腾
导演刘健的前作《刺痛我》曾被誉为“中国第一部黑色动画长片”，《大世界》延续了它的冷硬风格，并把《刺》中压后展现的不义之财之争变为贯穿全片的主线。
故事发生在中国南方城市中破败灰暗的城乡结合部中。司机小张偷了老板一包百万现钞，而老板派出的杀手、网吧人员、女友姐姐等人也逐渐卷入夺宝暗战，“无利不熬夜”的灾难性连锁反应后，毁灭是最终的结局。
刘健前作《刺痛我》被称为“中国第一部黑色动画长片”。
《大世界》被称为“动画版《疯狂的石头》”。与后者类似的电影因命运交织、因果相生的拼图游戏感而成为创作者喜欢挑战的结构类型。这类“夺命金”电影往往会陷入“贪欲是魔鬼”的老生常谈。要想做出新意，就得在严密圆好故事的同时，塑造出有趣有料的人物形象。
《大世界》做到了这点，比如主角小张老实巴交却大胆偷钱，目的是送女友去韩国做整容手术；零失误的杀手瘦皮平时大隐于肉市，接活为了送女儿出国读书；女友姐姐看似社会，却怀着“我要去香格里拉”的文青愿望；网吧大叔有着高科技配备的“武器”，一出手就是技惊四座的隐侠风范……
作为华丽升级版《刺痛我》，《大世界》花了更多笔墨丰富角色，而这些角色呈现出的生存状态就依附于城乡结合部这一灰色空间，他们的空虚彷徨正是被城市发展榨取资源、却又无法退回到农村的区域人群集体性的无所适从。
这些个性鲜明的有趣人物是影片的亮点。
二、城乡结合部，我们的社会主义朋克空间
在科幻片如《银翼杀手》中我们见识过赛博朋克，《大世界》则把它本土化了：闪烁不休的霓虹灯、年久掉漆的标语招牌、高楼建设的沙尘飞扬、灯闪白亮的网吧宾馆、路边的露天台球……这是一个破败萧条、发展停滞的场所，人们生活在其中过着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
片中有一处闲笔是两位大叔喝酒闲聊，其中一人是本该开车送姐姐进城的孕妇老公，但导演不让他参与夺宝行动而是坐而论道、进而点题。说到佛教和基督教——“佛祖和上帝哪个法力大？”“他们哪个厉害我就信哪个。”宗教不再起净化信仰的作用，而成为世俗功利的道具。
宗教也是片中的解构对象。
及至自由，更是提出了三重境界——“菜市场自由、超市自由、网购自由”，这份自由标准虽然还是网上流传版本的初级阶段，却点出了“财务自由即最高自由”的硬道理。但马上话锋一转，又开始感慨“知足常乐”和“人一旦有了贪念就失去自由”。平民百姓的烦恼概莫如此，想富裕没本事，格局窄胆子小，只好自我安慰恶性循环，在缓慢积累的等待中磨平了锐气和激情，和失去发展活力的生活环境一同沉沦。
城乡结合部是城市进化的垫脚石，在现代化的高速运转中被离心被抛弃，片中人物们也在这片深受发展创痛的土地上忍受着留守之苦，而贫穷正是精神失落的源头，所谓“没有经济基础何来上层建筑”。巧合发生的那一夜，利益驱使着角色们游走在公共空间，只要有了那一百万，他们就能跳出固化阶层或逃离牵绊束缚，从而改变命运。
城乡结合部在片中被塑造成光怪陆离的“赛博朋克”空间。
《大世界》中的标语以极本土化的影像趣味形成一种社会主义式朋克，暗戳戳出现两次的一句是“奉献他人，提升自己”。
片中拿钱为了提升自己的大有人在，比如赴韩整容、送女出国、逃离城镇，他们都怀着一种如果事成生活就能翻新变样的愿望，然而这些被赋予了仪式感的行为真的能提升自己吗？畅想未来世界很大，囿于眼下无处可逃，不过是又一种被灯箱广告式大众传媒洗脑影响的悲哀之举罢了。
三、现实性画风，幻梦式闲笔成就国产之光
有人认为《大世界》的故事若用真人表演不会多出彩，是它的动画形式为其大大加分。但内容和形式从来是不可剥离的，它的现实性剧情因动画有了别样的光韵，而动画天马行空、自由挥洒的属性也提升了电影的品质。
那些梦境般的动画闲笔跳脱开来，让观众有了魔幻现实的认知自觉，如绿色巨蜥爬过火车铁轨的场景，此镜头和《坏中尉》里出警现场的鳄鱼如出一辙；如高草丛中站立的警察人像，暗指了警方的无动作，以天降神兵的影视规律，他们果然在终场出现。
充满超现实质感的蜥蜴场景。
片中还有两处极其醒目跳戏的“私货”：突然于银幕上开启的高能K歌模式——在艳俗又热气腾腾的社会主义宣传海报的画面轮换中，人物们用高亢的歌声唱着《我去香格里拉》，这样一种“生活在别处”、灰暗城镇对于纯净之地的渴望与“上山下乡”招贴画的并置，非动画不能完成。
片中的K歌场景相当魔性。
另一处是小张被砸晕在网吧后插入的流动的江水长镜头，背景音乐是空灵的吟唱，这片江水是指空白的脑海么？还是随波逐流又暗流涌动的生存现状？观众还陷在这个疑问里，又转瞬被醒来的新危机洗刷。
奔突一夜夺命金，疲惫匮乏逐波流，无可奈何白折腾，魔幻现实土炮风。《大世界》是当今中国社会的缩影，精准刺痛了安全感匮乏、生存以上生活以下的人群，以动画之姿扮演了“现实的渐近线”。诚然，它有着颇多技术方面的遗憾，但依旧瑕不掩瑜。多年以后，它必定还会被提起、被讨论——作为中国动画史上的异色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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