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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兰自废武功,《敦刻尔克》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梅雪风 枪稿 2020-09-06



《敦刻尔克》是个非常主流与简单的故事,但它的形式却极为时髦——相当艺术的海陆空三线叙事外壳,包裹着一颗爱祖国爱人民的粉红色内心。


诺兰用荒凉的视觉风格拍摄了一个极其真实的著名战争故事,并将难以消散的恐惧感与英国主旋律一锅烩。《敦刻尔克》因此更像个实验品。




作者简介:梅雪风,资深媒体人、影评人。曾为《看电影·午夜场》创刊主编、《电影世界》主编,现在《腾讯·大家》《虹膜》等多家媒体设有专栏。

 


这其实是克里斯托弗·诺兰最为主流也最为炫技的电影。

诺兰(左二)在《敦刻尔克》片场。他们身后是士兵模型道具。


这并不是贬义。诺兰之前的电影,大体是类型片的框架里装一个相当严肃或者文艺的主题,比如在《记忆碎片》里,倒叙的极端形式里,是一个人活着丧失了意义的惨状,所以他情愿骗自己报仇大业并未完成,情愿这么循环往复地追查下去。《盗梦空间》里,梦境的嵌套里,讲的是现实的艰难,人们情愿龟缩在回忆里不再出来,最终分不清现实与梦的边界。既使是漫画英雄片《蝙蝠侠:黑暗骑士》,也在讲成为一个真正英雄的代价,必要时他得承担起所有的罪责,这样大众脆弱的内心才不会崩塌。

 

而《敦刻尔克》,用了一个相当艺术的形式,内里却包裹着一颗爱祖国爱人民的粉红色内心。

 

这部电影没有批判,只有赞美。它通片都讲的是人性的高贵,对于汤姆·哈迪饰演的飞行员来说,他尽忠职守英勇无畏,对于游艇船主道森来说,他自愿承担一个公民的责任,低调平和之中却有着常人难以想像的坚韧与担当。而对于敦刻尔克海滩上的逃兵汤米,既使是在生命危难之时,他也没有失去一个人的底线,不愿为了自己的生命去出卖他人,既使对方只是个素昧平生的逃难同路人。

飞行员、船主与逃兵三个主要角色被诺兰塑造得颇为高贵。


它对人性也有前所未有的宽容。老船长面对那吓坏的海军士兵是否是懦夫的疑问时,他回答说每个人被炸弹炸过都会这样,他很自觉地不站到道德高地上。男孩乔治死后,肇事者希里安·墨菲饰演的海军士兵询问乔治的伤势时,皮特撒谎说没事,他理解了战争的残酷,于是也不想在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在士兵们心力交瘁也心惊战颤地回到英国本土时,一个英国老人家给他们每人一张毛毯,说只要回来就好。


整部影片有着一种老好人般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不只是指那种温情脉脉预先原谅所有人的泛人道主义,还指它对历史主流价值观的原封不动的搬用,影片最后,英国首相丘吉尔的讲话,基本上就将意识形态与价值观统一到了教科书般宏大而空泛的水平。

 


诺兰当然不是个混日子的平庸导演,在整个故事相当简单与主流的同时,他将形式推到了极致。

 

三条线索,以三个时间维度,平行剪辑,整体类似《盗梦空间》里三层梦境的时间处理。从效果来说,与普通的平行剪辑无异。

 

诺兰放弃了全知视角,他最大限度地将视角限制在影片的几个主人公身上。那些表现壮观的上帝视角的全景,那些表现战争酷烈的特写,在片中被极其克制地使用。

诺兰尽量克制地使用了全景镜头。所以它的“大片感”并不强。


诺兰此般自废武功,显然让整部电影缺少了好莱坞惯有电影的火爆,但,它也显而易见地增加了影片的悬疑感,让影片有了一种梦魇般的效果。因为在《敦刻尔克》中,我们真正如影片的主人公一样无知,我们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来,长什么样子,而自己又会怎样生怎样死,我们在敦刻尔克海滩上唯一能感受到的,是那种焦灼的求生欲望,和那片单调而冰冷的海滩,以及漂浮在上面的丑陋泡沫。

观影者与电影人物一样,都能被焦灼的求生欲望牵引着。


影片最震撼的镜头发生在开头。德军飞机来袭,散布在沙滩上的英军如割麦一样仆倒,炸弹扔下来,从远处开始爆炸,慢慢地越来越近,镜头却根本不动。我们如在前景的主角汤米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神逼近,却无能为力。最后爆炸所激起的沙石打在汤米身上,就像打在我的脸上一样,生疼。

开场的飞机轰炸海滩镜头令人们与这位逃兵一起感受了一把咫尺天涯的生与死。



不止是视角的严格限定,诺兰对人物前史、人物之间的情感都基本没有描写,有的只有人物的动作和反应。诺兰就像是一个自绑手脚的魔术师,他准备在重重限制之中上演奇迹。

 

他当然是成功的,整部电影就是一部超长版的最后一分钟营救,只是他有能力把这最后一分钟营救再分出起承转合来。强悍如同寒流一样的音乐与密不透风的悬念一起,制造出一种迫人的戏剧张力,人物每一秒都处在危机之中,当逃离一个灾难,另一个灾难就接踵而至。整部电影就像一根被紧紧拉紧的琴弦,诺兰上面玩着走钢丝,又像一根火药引线,诺兰顺着它在上面玩跑酷。他总是就在这种简单的剧情之中,用巧妙的节奏和变奏引导着观众的情绪,用一些近乎杂耍式的手段制造困境还后脱困。这是他的能力,但问题也很明显,就是够复杂够多变但不够丰富。

电影里的人物们逃离一个灾难后,又不得不面临另一个灾难。


片中最好的最后一分钟营救是英军士兵躲在搁浅的船舱等待涨潮,而德军士兵拿船当靶子练习射击的场景。德军的轻松,与英军的紧张,以及英军为了脱困而产生的内讧,一起制造出一种荒诞、诡异而又残酷的紧张感。


但这种复杂的况味,在这部电影中并不多见。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一种紧张感的简单重复与加码,比如飞行员迫降水面找不开舱门,比如船被鱼雷击沉而舱门被关上,比如水面原油泄露而着火的敌机正往这块水域俯冲过来。

飞行员无法逃离机舱这场戏的紧张感与他被解救后那句“下午好”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英国确实是绅士之邦。


这种单薄在影片的情感上更加明显,影片将那种绝望渲染得非常有感染力,但那种绝望,也只是一种戏剧强度的机械递增,我们看不到人性在在这种绝境之下,分化出的各种面向。再加上这部电影里诺兰的慈悲心肠,那些极端状态下那些人性的畸变也只是浅尝辄止。人性的复杂并不是这部影片的诉求点,它更多地被当作制造悬念曲线的压力之一,被技术性的使用。

 


这种克制,被大量地拿来与布列松的零度叙事和极简主义风格作比较。

《扒手》剧照,名导布列松的拍摄方式令观众无法对任何一个人物产生情感倾向。


据说这是诺兰在拍此片之前,反复观看布列松《扒手》的成果。但在布列松的体系中,零度叙事本质上是与人物保持距离,不产生偏向性的情感联系,这样能窥得人物更复杂也更完整的样貌。而极简主义本质上是对以往古典的反动,所谓现代,就建立在古典的废墟之上,当整个历史被颠覆,意义被抽空,价值观被重估之时,现代才真正诞生,从绝对意义上来说,现代人都是失去故乡的人,精神都处在失重状态中。所以布列松刻意对人物的前史背景简化的处理,对人物粗略而冷静的描写,就是要剪断那种粗壮的因果链条,表现出支离破碎时代人物内心深处的焦灼与茫然。

诺兰在影片中对人物的描摹既粗略又冷静。


布列松的形式,是他对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距离的深刻体认,是荒诞的基本调性,是存在主义的视觉化表达。

 

但在《敦刻尔克》中,这种零度叙事与极简风格更多地成了一种装饰性的手段。因为诺兰太爱他电影中的人物了,他的偏爱让他不能以一种审视的角度去看他们,那种故作冷静的零度叙事也就变成了一种英国绅士式的节制,只是诺兰不想让那些英雄行为看起来狗血廉价。而那种极简风格,也更多的是诺兰的审美洁癖和炫技冲动,在这部电影中,那些古典式的英雄,内心都是极其笃定的,这种骨子的稳定和乐观,与极简主义的性冷淡与厌世基本就像水与油,互不兼容。那种视觉上的荒凉、虚无,与剧情的世俗与实在,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视觉风格与剧情之间不能产生更本质上的互动,于是风格就成了一层更高级的表皮,证明着创作者的精致品味。

 

这是一部很好的电影,但在诺兰的作品系列里,相较于《黑暗骑士》《盗梦空间》《致命魔术》在形式和内容方面所达成的平衡,这部《敦刻尔克》更像个实验品。它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觉去重塑一场战争,却在内在搬用了最老套的东西其实视觉本身就有着属于自己的审美体系,它与你的表达息息相关,如果你试图只是把视觉作为一种纯粹的形式来用,那它回馈你的也只是一个有风格的广告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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