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的金黄又黯淡了一度：悼莫里康内|徐元专栏

电影，的确有过一个黄金时代。

当然它不是瞬间出现，也没有骤然消失，而是一条长河里最澎湃最壮阔的一段。

不过，缔造了这个黄金期的巨人们，已经凋零无几，而所剩无多的其中一位，配乐大师莫里康内，昨天也仙逝了。

电影的金黄又黯淡了一度

文|徐元

作者简介：电影记者、影评人，“枪稿”主编。

昨天凌晨，作曲家埃尼奥·莫里康内去世，享年91岁。

如此高寿，当然谈不上什么意外和悲痛，不过是时至则行的必然，可也免不了有些惋惜。

想起今年欧洲还有一位耆宿马克斯·冯·西多去世，同是91岁，老哥俩一前一后走，就像是那欧洲电影黄金时代谢幕谢幕再谢幕之后，连场子里的灯都一盏又一盏也熄灭了。

埃尼奥·莫里康内 Ennio Morricone（1928.11.10-2020.07.06），意大利音乐家，电影配乐大师，和莱昂内、贝托鲁奇、德帕尔马、马力克、托纳多雷、昆汀多有合作，代表作：“镖客三部曲”、“往事三部曲”、“时空三部曲”、《捆着我，绑着我》《天堂之日》《八恶人》，等等

莫里康内的音乐大多不高深，入耳即懂，又指向不少电影杰作，所以影迷如我者对他很早就有认知。后来，亲炙过他本人的一场音乐会，再读了一本相当于自传的访谈录，老头儿就更显得亲切了。

2009年，莫爷来北京办个人音乐会，其时我正在《电影世界》工作，于是去意大利驻华使馆参加了新闻发布会，老爷子已经八十多岁，但气色极好，他说自己绝少离开罗马，但80年代初为了给电视剧《马可·波罗》配乐，就来过北京，自己骑车在天安门附近转，看见满街（人）都是灰（色）的，不过现在你们盖大楼就跟玩儿似的了云云。

2009年5月，莫里康内在人民大会堂的演出气氛爆棚，安可不断|作者供图，iPhone一代渣画质请见谅

逗乐了对他并不熟悉的中国媒体，发布会也就草草结束，但是一队中国乐迷突然现身，起码有60岁的大龄粉丝送上了大幅油画，着实让莫爷又惊又喜。

过了些天，人民大会堂外，整齐停着一大排的法拉利跑车，气势磅礴又诡异魔幻，而莫爷则在大会堂里站着指挥，整整三小时不歇气，北京的影迷们在台下拍烂了巴掌——尽管大会堂并不适合办音乐会，尽管他带来的这支波兰乐团实际上演错了好几次。

莫爷应该知道了，虽然他配乐的影片如《荒野大镖客》《美国往事》《战火浮生》《铁面无私》《天堂电影院》等等在中国都没有公映，但他还是相当有人气（第二年的上海世博会，老爷子第二次来中国办音乐会，也轰动一时）。

2009年4月，从南京赶来的六旬乐迷送给莫里康内一幅肖像画，让莫老非常惊喜|作者供图，iPhone一代渣画质请见谅

他的音乐，典雅浓烈，华丽丰满，辨识度很高（尤其是后期）。同是在2009年，就是莫爷北京演出之后不久，我在电影资料馆泡了一届苏俄影展，其中有一部并不出名也毫不出色的《潜艇沉没》，放了没多久，听出来应该是莫爷的手笔。散场，一查IMDb，果然是他。

不奇怪，老爷子一辈子给500多部影视配过乐，实在是高产，无论质量还是数量，要说他是电影配乐界的第一人，都当之无愧，所以他还有“电影音乐界的莫扎特”之名——既指天才，也说高产。

不过说到底，“莫里康内”，对普通百姓来说，都远算不上知名，但是他的电影配乐实在耳熟能详，尤其在中国，因为常年没有版权概念，他或者久石让、汉斯·季默的旋律，被频繁征用到各种广播、电视、互联网视频里，浇灌过无数的耳朵。

2016年，87岁的莫里康内凭借《八恶人》配乐拿下首座奥斯卡最佳原创配乐小金人，但早在2007年，他便已拿过终身成就奖

莫氏是1920年代生人，毕生在永恒之城罗马度过，算得上是欧洲古典乐在现代的衣钵传人。以我为例，西式交响乐的煌煌奥妙，正是通过他的音乐，借着大银幕和环绕声才领教到的。无妨说，古典乐借着他这样的作曲家、在电影电视这样的新媒介里寄生，从而传承及进化到了今天，这也就是西方世界“文脉不断”的又一个典型，而我们的水墨写意、宫商角羽，却几乎不再和今天的中国影视有关系了。

你看，就连《一代宗师》，为了表达叶师傅遇上大时代的沧桑，也得用上莫里康内给《美国往事》所谱的“Deborah’s Theme”，才算妥帖精妙。电影的源头是西式绘画、戏剧和音乐，西人天生就有优势，不服不行。一辈子与斗兽场、梵蒂冈为伍的莫爷，就更是这种人里的佼佼者了。

王家卫导演悼念莫里康内

他的主要合作对象是莱昂内、贝托鲁奇、德帕尔马、托纳多雷等等，这些电影史上的显赫名字，差不多都指向了电影黄金时代最迷人最动人的那些滋味，也就是没有特效，没有爆炸，没有超级英雄，没有最后一秒营救，只有平凡世界里那些荡气回肠千折百转之人生传奇的滋味。他的配乐，就和彼时亮丽的胶片摄影一样，闪耀着金黄色。

汪曾祺感叹岁月变迁时说：很多歌消失了。而在莫里康内这里，这句话却可以改成“很多电影消失了，但他的歌留了下来”。

编辑|浪浪

排版|透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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