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与疏通器|赛人专栏

导演张唯的《肋骨》被今年的平遥影展临阵驱逐，这部本来有望成为年度X佳的犀利之作，蒙尘始终。

不过，上月借外交渠道而得以豁免的小规模放映，还是让评论界认识到它的价值。

在本号发表的影评之后(这部被失踪的电影，本该是2020年国产片的骄傲)，赛人指出其“没有写透”，于是这回他发来了他的解读。

身体是最大的信仰

文|赛人

作者简介：5岁开始泡影院。中国5000年历史上，比他看片更多的人，不超过10个。而且，每一部看过的电影，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宛如昨日。

1

我基本没有涉猎过跨性别的社会学或医学上的知识，看这部《肋骨》，也算是补补课，让我知道做变性手术，除了跟医院打交道，还得跟公安部门周旋。

《肋骨》此处的戏份，比较生动，女警们尽力掩饰着她们从疑惑到错愕的情绪变化。这一段，让她们既有公职人员的严肃紧张，又夹杂着普通人对“这种事情”的正常反应。这比影片后来那段公厕戏的一味侮辱性的贬损，更能营造出丰富的社会空间来。

说到跨性别者的心理结构和社会遭际，我实在是相当陌生，我必须把他（她）们当作正常人看待，才能进入影片的叙事丛林中去。

民警极力压制自己对变性人的好奇心

全片有点群像戏的意味，但主要是三个人，分别对应着希望、绝望和妥协——刘蔓因家庭与事业的双重踏空，而走上了不归路，此乃绝望，抑或为决绝；还有一位变性者（理发店老板），过上了“正常”的能与外界较为和谐共处的生活。

这两个经历过两种性别的人，无论是被接纳或排斥，在我看来，应不是此类人群最主要的基调——可能我也是一家之言，只是凭直觉去判断或者是去臆测。更多的跨性别者，大概还是以他们最初的样貌行走在人群之间。

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勇敢和无畏，拿最普遍的性别属性而言，那些红尘中翻滚的旷男怨女，他们在人世间又有多少人能直面自己那些不干扰他人，但又容易引发道德围剿的欲望呢？

我欣喜地看到，影片还有另一种表达。那就是在李寰宇与其父之间，互退一步，所造就的那一份天地，虽不够海阔天空，但也有一方山水供人畅游。也就让这部讲述特立者的影片能与更多的站立者达成更多维度的共振。

再往深里说，你去获得心理上的认同，比生理上的涂改要更为深切。

父子关系一度剑拔弩张

2

所有关于LGBT的电影，其受众绝不应是单纯的边缘群体，而应是最广泛的、最基础的性别取向人群。如此汹涌庞杂的芸芸众生，在面对性别或如《肋骨》中跨性别的面孔时，一个必要的提醒是，你得去兼容这个世界所一直存在的多元性。而这个任务，并不是此类影片要抵达的终点。

当代西班牙最重要的导演佩德罗·阿莫多瓦，就并不纠缠于边缘与主流的对抗或对话，而是去描写此类人等从内到外的多姿多彩，以及他们虽异于常人，但同样能与这个世界共生共舞时的折堕或飞翔。

张维的《肋骨》显然走的不是阿莫多瓦的路子，他更强调其拥有性别站位时所付出的代价和一丝不容忽视的妥协。就我个人而言，我更看重后者。妥协是以更曲折的方式，与现存的思想观念、稳定的社会结构长期共存。

性别对于特定人群而言，需要跨越。而对于一部讲性跨越电影而言，它同样需要跨越。

首先我们要明晰的是， 所有国家的主旋律只有一个，那就是家国同构，具体到个人，必须要巩固他们的家庭观念。只有这样，社会的结构才能稳固，社会的链条才能得以运转，才能生生不息，勃勃不灭。

阿莫多瓦《痛苦与荣耀》中深邃的同志情

而跨性别群体，在执有家国理念之人看来，是对家庭关系的分流。《肋骨》非常自觉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如刘蔓的朋友劝他成家，过上一种“正常人”的生活，倘若如此，对自己身体的改造，也就丧失了原初的意义。也就是说，刘蔓的“不正常”不是为“正常”做准备，他只是高度诚实地尊重自己的身体意志。

我不知道，在科技并不昌明的时代，跨性别人群如何处理自己的身体。中国的宦官和意大利的阉伶应不在此列，那是另一种谋生之道。本片提供的讯息，要做如此重大的手术，以及手术之后的维护，是需要较大的一笔资金的。片中就有人为筹措这笔费用，靠出卖身体来换来身体的转变。

这是卖春，片中还有买春的段落，父亲为了让儿子感受到男性的基本欲望，这个本份的男人，竟巧施小计，引儿子至声色之地。这两段关于身体的卖买关系，也悄然地、大概也非作者所愿地，指向了欲望与消费之间，也就是更普遍的社会化行为之间，所挥之不去的共生关系。

父子亲情难以割舍

3

全片还有一组道具的类比，则扩张了全片某些具跨越性的表达。那就是疏通器与十字架之间的互文。

片中核心主人公，李寰宇无疑承担着极为沉重但也更为开放的叙事任务。这里涉及到了一些更为复杂的宗教议题，也引发了一种更为曲折的弑父情结。上帝爱世人，那么上帝爱不爱世人中那些不合众、不同俗的心理与生理构成？由此，布道之人与信教之人同时产生了疑问，这是全片最具力道之所在。

一个信仰不能让一个人畜无害的心灵获得安宁，得到庇佑，那么信仰最明显的抚慰功能又从何谈起？神爱众人，但这众人要将特异人士剔除在外。神与庸人的意志一样的偏狭，那么这个神是否存在，只怕也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片中最重要的道具，是父亲万般无奈之下，撞向的那个十字架。所以，我们既看到那个十字架得到修补，而在此之前，我们也看到一位神职人员对李寰宇有了一定的接纳。双方都在调整他们的心态与作为。

每一方都做出了妥协

《肋骨》好就好在，它为我们提供了一条艰难的缓冲地带，而不是寸士必争，寸理必争。全片是在讲自我的确立，它总有一种力道，一种气韵会让自我流失的时候，又能让自我维持一定的风采。

除了十字架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道具，那就是变性手术之后的辅助器械——疏通器，它的状貌形似男性生殖器。它与十字架构成了天理与人欲的两极，而在片中，疏通器和十字架一样遭到了破坏，看上去，它不可能像十字架那样能够修复。

李寰宇这一行径，从文化哲学上考量，不乏精神阉割的讯息在弥散。疏通器疏通的是身体，而十字架疏通的是心灵。最终，身体向心灵让步。

片尾李寰宇身上的那袭红裙，像是一道宣言，又像是他与这个常常整齐划一的世界所达到的一种默契。这个最具梦幻感的段落，却让全片有了更为绵延的现实意义。

编辑|徐元

排版|透纳

THE END

相关回顾：

工作事宜请联络微信：paperbullet

© 版权所有 未经许可 禁止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