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荣 | 我和三姐

仲秋荣 丁中广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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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号首发的《曹义田的宽厚——老友新记之三》和《培养有家乡情怀的人》,发表于今天(11月19日)《江都日报》。在此,特向作者王慧骐先生和刘立忠校长表示热烈的祝贺,并向广大网友报喜。欢迎投稿本号!

我和三姐

仲秋荣

作者仲秋荣,女,我的大学同学。曾在国内做过中学教师、出版社副编审,拥有中国和英国的双料硕士学历,在加拿大从事教育工作多年,现为加拿大“远大前程·加东学院”公司顾问。对加拿大的教育有很深的研究,熟知各大院校的特色及其专业分布。


夜深人静,身在异国他乡,我想起了我的三姐。24年,两个本命年过去了,不知我的三姐在天国还过得好不好。


小时候,我和三姐总是形影不离。这并非我俩是多么的情投意合,实在是因为家里的“承包责任制”。我的家里,兄弟姊妹六个:三个姐姐,两个哥哥,接下来是一个“多丫头”的我。那个时候,大人们是要早出晚归,集体到田间劳作的。家里又没有老人帮助看护孩子,怎么办呢?于是,父母实行了这样的“承包责任制”:大哥、二哥分别被指派给大姐、二姐看管,我则“包”给了三姐。


我既喜欢三姐,又害怕三姐。三姐是个特好热闹的人,一分钟也闲不住,一不留神就会溜出去玩耍,所以,我也就整天跟着她在村上转悠着。她能说会道,遇到任何人,全然自来熟。小小年龄,就已经是村上有名的“一张嘴”了。偶尔,即使她不在我身边,遇上小伙伴欺负我时,我低声一句“告诉我三姐”,就会奏效。呵呵,三姐,俨然是我儿时的“保护神”。而且,她长相甜美,可以说是我们姊妹中长得最为出众的一个了(大姐、二姐、大哥、二哥,见谅哦)。或许是她的个性使然,或许是她知道自己的惹人喜爱,她整天里都是乐呵呵的,特别爱笑。三姐一笑起来,那扑闪的双眼就像弯弯的月牙,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光。这常常让儿时的我呆呆地仰望着她,在她银铃般的笑声中陶醉……

(资料图,与本文无关)

可是,我也有害怕三姐的时候,就是她特别喜欢干一件对我来说极其残忍的事:她逼着我,迫使我的脸和她的脸一起并在镜子里。与此同时,她还用手胳肢我,又让我不由得张开嘴巴。这时,镜子里出现了这样的一幅画面:一个生气勃勃、神采飞扬的脸,一口齐整的银牙;另一个则是黄巴巴、苦菜花般的小脸,牙列参差不齐,龇牙咧嘴,呈无限痛苦状。每次,我都挣扎着大叫,躲闪着面前的镜子。可是,三姐却一边极力阻止着我的逃离,一边高兴得哈哈大笑……


即使这样,我仍然是三姐后面小小的“跟屁虫”。村里的大街小巷,邻家的庭前宅后,都留下我俩一起的身影:三姐推着我、背着我、牵着我,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如影随形。当我的两颗细细、齐齐的小米牙被一对又大又长的门牙代替时,我的审美意识渐渐在心中萌动了。这时候,我感到在村人和家人的眼里,我俩的组合分明就像一只白天鹅和一只丑小鸭:白天鹅被大家簇拥着、嘘寒问暖地招呼着;丑小鸭则被冷落一边,眼巴巴地瞅着那份与自己无关的热闹。有时候,我甚至径自走向了极端,不理睬三姐投来的笑脸,躲在自己设计的灰色羽翼的阴影下,终日抿着嘴,闷闷不语,只是默默地望着人群中心的她。那时,我的三姐,就像一只白天鹅在阳光下翩翩起舞,尽情说笑,自在快乐。


稍大些,我离开家门,到县城念高中。在这期间,三姐穿上了红嫁衣,远嫁他乡。之后,我又到更远的北方上大学,平常很少回家。每每寒暑假在家时,会偶尔碰上难得回趟娘家的三姐。为数不多的见面中,我越来越发现那个原先纵情肆意、喜欢大笑的三姐,已经变得不爱笑了,笑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勉强,眉宇间总弥漫着一些散不去的哀愁。后来,我才慢慢知道,三姐的婚姻很不幸福,她经常遭受野蛮丈夫肉体和精神的折磨。悲愤交加中,我有一次曾劝三姐离婚。不知是慑于对方暗中的威胁、恫吓,还是不舍她年幼的女儿,她只是沉默不语。偶尔,她也笑笑,可是她的笑却带着苦涩和无奈。


再以后见到三姐,是我大学毕业后在省城找到了工作的时候。临行前,父母备了一份家宴,表示庆祝,也算给我送行吧。左顾右盼中,我等来了三姐。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三姐带着一副口罩,面色憔悴。在我的央求下,三姐摘下了她的口罩:她的嘴竟然瘪了,原来一口齐整整的白牙竟然掉落了一大半!我心痛地连问三姐,为什么为什么?她只说了声“有病”,便极力回避着我的眼光和泪光。饭桌上,大家觥筹交错,亲朋好友纷纷向我道贺。我于是站起来答谢,低头欲饮之时,突然一眼瞥到了对面屋角处的三姐。此时的她,眼角饱经沧桑,嘴紧紧地抿着,正默默地半凄凉半羡慕地望着我。我鼻子一酸,哽咽着,继而大哭起来,涕泗滂沱。我隐约听到,低低的哭泣声也从对面屋角处传来……我和我的三姐就这样对哭着。恍恍惚惚间,我悲哀地感到,与小时候相比,我和三姐似乎在换了个位儿……


新工作、新环境,从一开始,我便忙碌了起来,一晃三年匆匆而过。等决定再报考研究生,而交上报名表的时候,我突然收到了老家传来的讣告:三姐猝然离世了!犹如晴天霹雳,我慌慌张张地回老家奔丧。当我匆匆忙忙赶到了她的灵床前,看到三姐竟然是那么瘦削,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多么想她能一骨碌地爬起来,对着我闪着她的一口玉牙,开怀大笑啊。二十几载的人生中,我从未体验过那样的让我撕心裂肺的痛。我长跪在那里,失声痛哭,心如刀绞。我不停地捶打自己的胸膛,责怪着自己:我为什么没能接三姐去省城,为她求医?为什么没有真正关心到她,为她撑腰,以免受人欺凌?为什么不能像小时三姐照顾我一样来照顾她,为她撑起一片没有委屈、没有暴力的天空?一时间,我觉得自己活得好假、好无力、好空洞!


三姐走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几乎每晚都梦见她。梦到我俩就像小时候一样,形影不离;不同的是,每次都是我用不同的方法在逗着她,让她大笑……梦中醒来,环视四周:黑漆漆的夜,孤零零的我,窗外是呜呜的风声。于是,长夜痛哭,直到天明。


又一个晚上,我黯然神伤,独自坐着,愣愣出神。漫不经心间,我看到了房间橱柜上的一面镜子。我站起来走向镜子,审视着自己。突然,我想起了小时三姐的笑。于是,我尝试着模仿着三姐的笑。在镜子里,我看到自己在笑了笑,又笑了笑……笑着笑着,我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大笑起来了,就像三姐孩时那样。这时,我也发现,我的心中竟然慢慢漾起一种好久以来没有的舒适、愉悦。恍惚间,我惊讶地发现镜中的自己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三姐年少时的那份轻松、那份自信似乎慢慢地飘到了我的眉宇间,三姐那种快乐、阳光的心灵似乎也降落到我的身上。笑着笑着,我的眼泪喷薄而出……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我生活着,努力着,向上着。我感觉到,我活着,不只是我一个人在活:我感觉到,我似乎也承载着三姐的生命积极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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