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评话 | 皮五辣子058：城隍庙收地租带看表演
【往期回读】
在扬州评话300多年的历史中，“皮五辣子”一直备受百姓热捧。自清乾隆年间始，“皮五辣子”承袭有序，枝繁叶茂，到杨明坤一代，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皮五辣子058：城隍庙收地租带看表演
过了几天，皮五辣子上街，见许多人带着香篮子，挎着“朝山进香”的黄布袋子，向城隍庙方向跑。皮五辣子想起来了：今儿是腊月十五，城隍庙香期。每逢城隍菩萨生日，江湖上的朋友要到城隍庙放生意，混几文，我也要向他们收几文地租钱，这是我穷混打出来的例子。有例不可灭，无例不可兴。大家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城隍庙就吃鬼嘛。对的，去收地租。皮五辣子赶快回家，向倪四借了个布袋子，赶奔城隍庙。
城隍庙里外锣鼓喧天，庙门口也有几个行当，有说的，有唱的。皮五辣子先在庙门口望望。在庙门迎面照壁墙根前围着个很大的人圈子，听到里面有钱镲子声，还敲着堂锣。他走近一望，见一男一女走着“磨子”。男子二十来岁，头上歪戴着一把抓的帽子，拓了个三花脸的鼻子，嘴上装了个假八字胡子，嘴一歪，胡子一动一动的，引人发笑。他衣领里插了根签子，手上打着小堂锣。女的也二十来岁，青布扎头，青布褂裙，大脚黄鱼鞋子，搽了一脸的粉，又涂的红胭脂，一手拿着红手绢，一手打钱镲子，走起来一扭一扭的。两人跑着转着走“磨子”。
男的转了几转，见围的人多了，开了腔：“在场的诸位爹爹，我们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们要弄几个钱吃饭，请哪位老爹出二百文打桩子，我们就唱起来，玩起来，唱过了另外再收钱。没有人打桩子，我们不唱的。哪位太爷帮忙打桩，把签子拿去。”“咦喂，要先出二百文，他们才玩哩。伙家，玩不起。”“也不能怪，人家唱过了收钱，有些贤愚不等的角儿拔腿就溜，人家怎么生活。有二百文打底子，唱过了就是一文收不到也不要紧。”“不错，你就领个头帮帮忙，架架势，出二百文打桩。”“什么，我出二百文？身上没那么多钱。”有三五六个人，凑起二百文打桩子。“喂，签子把我，我们几个人凑了二百文打桩子，唱过了再替你收。只要你们唱得好，我们这里捧场架势的多哩。”唱小唱的那个男的把签子交把那个领头打桩子的小伙，女的眼睛望着这小伙一勾，这小伙肉都麻了，领头拿签子出钱打桩，出风头哩。“唱小唱的，我们要大姑娘唱呀。”这个女的假马日鬼地含羞一笑，一场子的人哄起来了：“要女的唱，我们要大姑娘唱呀。”“不要男的唱，男的这条自嗓子不好听，要女的唱。”又有个少年麻木虫子喊起来了：“喂，唱个荤的呀，越荤越好。”他这一喊，接着有许多甩二尾子的也跟着喊：“对呀，越荤越好。”
这时候，皮五辣子站在人圈子外头，他心里有话，唱个素的还可以听听，唱荤的，太不象话。今日香期，进香的女太太很多，你唱春的，辣的，我不允许。皮五辣子不开口，留意听。唱小唱的是夫妻，本来就是女的唱，男的搭腔，他们准备先唱一段《拙婆娘做大褂子》，全素。男的开口了：“诸位，我们先唱个素的，今天腊月半，烧香，大家吃素，不作吃荤。”一场子的人都笑了起来：“对的，今天香期要吃素，唱吧。”“我们家伙打起来，磨子走起来，唱个‘杨柳叶子青，崩儿呀，松儿呀’，名字叫《拙婆娘做大褂子》，这就唱起来。”
“未曾开言笑呵呵，听我唱个拙老婆呀！杨柳叶子青儿呀，崩儿呀，松儿呀，哎哎子唷，唱个拙老婆。男人没有一件大褂子，买了布料来家做呀……拙老婆一见忙不住，拿把剪子来裁布。这件大褂子做了三年六个月，大褂子还没有上小裤！棉线做掉几十斤，针鼻子断掉有斗把多！怎么好？大褂子做好身上穿，手这么一指骂臭货：‘左边长袖子过了我的手面子，右边短袖子短得齐了我的胳肢窝！前头短得齐了我的肚脐眼，后头长来着地拖！’拙婆娘一听笑呵呵，尊声老爹听我说：‘你说这件大褂子不好看，在我看来好处实在多。左袖子过了你的手面子，正月里作揖见丈母，右边短袖子，短得短到你的胳肢窝，闲下无事你要磨豆腐。前头短来短到你的肚脐眼，挑泥挖沟不要来塞裤，后边长得着地拖，西北风一刮你的屁股暖和和。’男人一听心欢喜，叫一声：‘奶奶听我说，象这样的老婆世间少，再娶两个不嫌多’！”
一场子人听得哈哈大笑，皮五辣子也笑起来了：“这件大褂子哪块找得来的？拙婆娘做大褂子，不坏，屁股暖和和呀。”他这一声喊，听小唱的人有的借此不把钱，“走欧，皮五辣子来了，快走。”拿签子的小伙说凑起二百文打桩的，现在头一个把签子甩掉，掉头就溜，一场子的人跑掉有一半。还有的人没有走，他们还想听哩。唱小唱的多多少少收到几文，见皮五辣子来收地租，把几个地租钱给他：“五太爷呀，少一点。”“好，不少，你们唱你们的吧。”他把钱揣进布袋子，转身就走。他一走，卖唱的把签子拾起来，打起镲子，嘶嚓，叮……嘶嚓，叮……一刻儿看的人又围满了，他们再唱。
皮五辣子又走到城隍庙西边，看见有二三十个人围着。他走过去一望，是说猴儿书的。说书的小伙蹦蹦跳跳的，敲着猴儿筒子，七崩七崩七崩崩。说猴儿书的人真象个猴子。他说的《西游记》：
说唐僧，道唐僧，我把唐僧说你听。唐僧骑着白龙马，猪八戒带着马缰绳，沙僧挑着大扁担，猴儿头手执金箍棒后头跟，师徒四人连马五众生，去往西天取经文。西天路，真难走，真难行，西方路上有妖精。我把妖怪讲你听：碰到砖头要作怪，遇到瓦砾子要成精，扁担长的杨辣子，吊桶装的萝萝藤，掳就掳死了人，辣就辣死了人。正然往前走，正然往前奔，猛然刮了一阵风，真正吓死人。这阵风，好大风，大树刮得连根起，小树刮得影无踪。土地老爷正出恭，一头刮在屎当中，不塞裤子往家拱，吓得土地老爷三年不出恭。猴儿头，掉头看，马上不见师父叫唐僧，忙把土地称：“我们师徒四人西天取经文，为何此地有妖精？你把妖精说我听，我到前面找师尊。”……
皮五辣子听了几句不高兴再听了。要向他收地租，等他说完了再收钱，等到什么时候呢？还好，旁边有人代说书的收钱，这位大爷悄悄地把了几个地租钱，让皮五辣子赶下家。
庙门口各行当的地租钱收过了，皮五辣子又到庙里看看。他才进庙门，看见个乡下人，一手拿着香篮子，一手带着个十二三岁的伢子，伢子走着哭着，用手打头：“又疼又痒，哎，我说不医，你偏要代我医。哎！”“乖乖，不要哭，二百文已经撂下水了，家去再用药搽吧。”皮五辣子觉得奇怪，：咦，这伢子一头的鸡屎瘄子，头上血淋淋的。什么玩意？“来啊，这伢子是你家的吗？他头上为何血淋淋的？”“五太爷，伢子是我家的，害瘄头害了几年，不得好。今天腊月半，我把他带上街，到城隍庙烧香，求菩萨保佑他快好。敬过香，往外跑，在大殿口遇到个郎中先生，他说，只要二百文，马上可以医好。我把了二百文他。哪晓得他弄个天地响往我家伢子头上一顿，在瘄头上放炮，放过了就叫我把伢子带着跑，还说跑得快就好得快，这么，我就把伢子带到这块。你看，把他头上打得血花淋落的，花去二百文，上了个穷当。”皮五辣子听了一头的火：“什么，有这样医瘄头的吗？他拿你乡下人开心，骗你二百文。不行，我代你找他，把二百文收回头。”“五太爷呀，二百文收回来给你喝酒。”“你放心，我不要你的钱。走，找郎中去。”“走唦！”乡下老兄领着皮五辣子到大殿门口，“五太爷，就是他！”
骗钱的郎中此刻正把二百文托在手中，笑着说着：“一个天地响，弄来二百文。”皮五辣子上来手一抬，“啪”地一下，打了他一个嘴巴。郎中抬头一望，见是皮五辣子：“五太爷，你打我做什么？”“问你自己，这个伢子瘄头是你医的吗？”“不错，是我医的。”“你弄他的二百文，给我。”郎中乖乖地把手上的二百文交给他。“再拿出二百文来。”“怎么再叫我拿出二百文？”“二百文退还把乡下人，另外罚你二百文。”“为什么要罚我？”“天地响顿在头上能治瘄头吗？还跑得快就好得快呢，把人家伢子头打散了，闹出人命来，我还不得过哩。我收地租钱，城隍庙出了事，要我承担的，罚你二百文不多。不但罚你，你还要交出这种方法是哪个医生传授的！不交出来，我不得放你过身，你说。”郎中先生只好再掏出二百文把皮五辣子。皮五辣子教乡下人把二百文收回，转过脸还要郎中交代：“你说，谁传授你的？”“我是看的书上的。”“噢！哪部医书？”“书上有这一句：爆竹一声催瘄去。”“呸！‘爆竹一声催腊去，桃符半点送春来’，这是过年人家门口贴的对联，腊月的腊，你他妈的借过来治瘄头，爆竹一声，瘄头就好了么？岂有此理。因为你是混江湖的，饶你初次，下次再玩爆竹一声催瘄去，我就对你不客气了。”“五太爷呀，下次再不玩这一套了。”皮五辣子把乡下老兄望望：“来啊，下次再不能找江湖郎中看了，他们是骗钱的，晓得么？”“晓得。”“我有个方子教你，你回去试试，你向豆腐店里要些黄泔水，经常把瘄头洗洗，就会好了。”“咦喂，难为你说下子，黄泔水倒洗掉几担了，到现在也没有好。”这位老兄总算没上当，二百文弄回头了。
皮五辣子在城隍庙继续收地租。他往里走，听到庙里锣鼓喧天，木偶戏要开场，就挤过去看木偶戏。看木偶戏的人最多，有的人被挤得抬起来，就差喊救命。玩木偶戏有条大布围子围着，上面有个八角亭子，此刻玩木人的人蹲在布围子里忙哩。唱木偶戏的人有七八个，有领班的，有文武场，有拿木头人子的。木头人一出场，要拿出架势来，还要唱。布围子里敲着锣鼓，打闹台。两只大木箱子里装的木头人子搬出来，木人脑勺子有个勾子，布围子里拉的绳子，木头人一个一个往上头一吊。里头准备着，马上就要开场了。此地多年不唱戏了，这次香期有木偶戏，看的人格外多。有个老头子望着旁边的小伙子：“你们不要挤我，不懂戏问我，我是老看戏的，只要出来一个木头人，我一望就知道是什么戏了。”“照这么一说，我们不懂就问你。”“好，你们问我。”这个老头子摆老资格，似乎他什么戏都懂。一刻儿木头人出场，先出来两个琴童，一边一个，又出来一个中军官，接着又出来一个道士，一摇二摆跑到台口，头动了两下，一手把羽扇晃了晃，一手把胡子一抹，身子微微一动，底下玩木头人的人替他说唱：“兵出祁山地，要擒司马懿。”唱的什么戏，看戏的人多数弄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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