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评话 | 皮五辣子070:骗大财主绕汪大少灶糖
【往期回读】
在扬州评话300多年的历史中,“皮五辣子”一直备受百姓热捧。自清乾隆年间始,“皮五辣子”承袭有序,枝繁叶茂,到杨明坤一代,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皮五辣子070:骗大财主绕汪大少灶糖
腊月二十三,皮五辣子上街,见北街上有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托着一个竹匾,喊卖灶糖。这一带有个乡风,腊月二十四晚上,家家户户敬灶神,求灶神爷上天言好事。敬灶神要请灶神爷吃糖,他的嘴才甜蜜哩。灶糖有三等:头等的用料糖制作,做成十三层宝塔,有几寸高,上面贴满金花,象座金宝塔;二等的九层,贴的红花,绿花,也有少数金花;三等的五层,只贴红,绿花。财主送灶买头等货,中等户家买二等品,穷人送灶玩三等的。这个小孩卖的全是三等灶糖。皮五辣子看到卖灶糖的,想起明天要送灶,心想:我也要弄个灶糖带回去,最好请个有钱的人代我会东。
他正想找人会东买灶糖,巧得很,十字街口南货店里走出来一个乡下财主,左膀弯挎了个大竹篮,里面放满大一包小一包年杂货,还有个三等的灶糖。皮五辣子好欢喜:就请这一位帮忙,替我买个灶糖。他停在街心,盯着乡下财主,打算见到机会就搭手。哪晓得乡下财主自己找事做了。他看到卖灶糖的的小孩,想压个价,再买一个,邻居家有个瘸腿大爷托他买个三等货。能买到一个便宜货,贵的把瘸子,自己就不吃亏了。老财迷买个灶糖都算帐,想贪便宜,他不晓得城里城外卖灶糖的人,碰头议过价,三等货十二文一个,不许提价也不许降价。本钱十文一个,卖一个灶糖只能赚二文。这位老兄倚老卖老想欺小孩子:“喂,买灶糖。”卖灶糖的小孩见他篮子里有一个灶糖,肉里肉气的回他:“你拿我们开什么心,你买了灶糖,又买做什么?”“哪个拿你开心,买了就不作再买吧?”“有一个灶糖就行了,你家有两个灶老爷呀?”“邻居家拜托我买一个,我先在城外买了一个,再向你买一个。”“你在城外应该买两个,何必又分开来买呢?”“你这个伢子真好玩哩,哪个规定在城外买过了,就不能在城里买啦?”“你既要买,把十二文一个。这位老兄听说要十二文一个,暗中想:不错呀,城外卖十二文一个,城里也卖十二文一个。来唦,他是伢子,我来蒙他下子:“什么,十二文一个?你这小伙瞎要价钱,我在城外只花了八文,城里应当比城外便宜,你倒比城外贵了。八文一个好么?”“你在城外应该买两个,又进城买做什么?”“那个人就剩了一个了。有两个,我又何苦跟你买哩。八文一个,好吗?”“你偷去吧,不瞒你说,三等的灶糖本钱十文,卖十二文,一个灶糖赚二文,我不能蚀本唦!我们卖灶糖的碰过头的:不许少卖一文,也不准多卖一文。”“咦喂,还了得,板不二价,你们是金字招牌?从小做生意不要这么老法,八文能卖啦!卖一个把我好吗?”“卖一个把你,你把十二文。”“十二文我嫌贵,八文才要哩。”“八文我不卖。”“不卖?”“不卖!”
他们争吵着,皮五辣子全听到了,心里有话:机会到了。他走上来:“你们都站着。”乡下老兄一吓:坏了,一篮子的年货不能被他弄了去。“五太爷。”“你们不买,不卖的什么玩意?”“五太爷,他是卖灶糖的,他要十二文一个,我出八文一个。我们讨价还价。”“噢!乖乖,你是卖灶糖的?”“五爹爹,是的。”“你这位老兄是买灶糖的?”“哎,我是买的。”“他出八文,你卖不卖?”“五爹爹,八文我还蚀本哩,十二文一个,我才卖哩。”“十二文一个我嫌贵,八文我才要哩。”“八文,人家不够本,他不肯卖。”“不卖就拉倒。”皮五辣子眼睛勾到乡下财主挎篮里灶糖,灵机一动:“你这个乡下人太混帐。”“太爷呀,你骂哪个?”“我就骂你。你绕人家卖灶糖的伢子,买他的灶糖,想不把钱么?快把十二文他。”“太爷哎,十二文我嫌贵,不买。”“不买,就该把灶糖还给他,你为什么把灶糖放在你的篮子里?”“篮子里这个灶糖是我买的。”“你买的,把十二文他。”“十二文我嫌贵,不要。”“不要,把灶糖他。”“给他呀,不能,是我买的。”“你买的,把十二文他,呸,今儿说到明儿还是这个话。你买的,应该把十二文他,不把十二文他,就该把灶糖退给人家。”说过又望着这个伢子歪歪嘴:“乖乖啊,既不能蚀本卖给他,把灶糖拿过来唦。”卖灶糖的伢子知道皮五辣子要绕个灶糖,就伸手在乡下人篮子里,把他在城外买的灶糖拿过来,往自己糖匾子里一放。“乖乖,你走吧。”“我走了,卖灶糖啊。”这个伢子跑下去不远站停下来,等候皮五辣子。乡下老兄急死了:“五太爷呀,篮子里的灶糖是我买的。”“你买的,为什么不把十二文他?”“十二文我嫌贵,我不买了。”“不买么,灶糖应该退把人家。”“我买的哎!”“买的把十二文,呸!我不跟你罗嗦了。”这位老兄应该说篮子里的灶糖不是买的他的,是买的城外旁人的,他有话不会说,遇到皮五辣子三花两绕把他绕昏了。“真气人哩,是我买的灶糖,被他拿去了。”嘴都气鼓起来了,只好乖乖地再花二十四文买两个灶糖,带一个把邻居。想买便宜没有买到,多去掉十二文。
卖灶糖的孩子在街边站着,皮五辣子走过来:“乖乖,我弄个灶糖。”“你拣个好的。”“用不着拣,就拿这一个。”他把乡下人买的那个灶糖拿过来,“乖乖,你去卖你的灶糖吧。”“好,卖灶糖啊——”他走了。
皮五辣子左手托着五层宝塔的灶糖回家:“得罪,让下子。”街上人太多,挤挤碰碰的,他想从后街上回去。由大街到后街,要穿条巷子。皮五辣子刚进巷子,后街上来了个人,由这条巷子奔大街。来的这位托着一个十三层宝塔的灶糖,是订做的,比头等的还要好,要算是个特等货,上面全是金花,就象个金宝塔。来人走着赏玩着这个灶糖,嘴里还说着:“这个灶糖呱呱叫,拿回去明天送灶,明年要发大财!”皮五辣子与这个人在巷子里迎面大撞,他看见这个人手上托着十三层的灶糖,再细望望,原来是汪公馆的汪大少爷。皮五辣子心里有话:多时碰不到他了,上次借穿了他的一身衣服,今儿借他什么东西呢?再望望,少爷手上托的这个灶糖多好啊,我的灶糖太寒酸了。来唦,跟他换下子,我的给他,他的给我。“大少爷站着。”“这……”汪大少爷站下来了。“这……老五呀,你太爷也是买灶糖的。”“买灶糖,明天二十四,家家送灶老爷上天。你太爷也是买灶糖的,我们灶糖遇到灶糖,比比看,哪个的好些?”“不要比哎,你的好,我的也好,都好。”“究竟哪个的好些?”“这……”大少爷心里有话:当然我这个头等的好呀。说我的好,他的不好,暂时不得过,他无风还三尺浪哩,万一跟我玩无赖,说什么买灶糖送灶图顺遂的,你说我的灶糖不好,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有话回他哩,最好说他的好吧。“五太爷,你的灶糖好些。”“我的好些,你这话不对,我这个是起码货,哪比得上你的呢。你说我这个好,请你少爷把道理说出来。”“这……这个嘛,你这个宝塔样子好,上头红花绿花素而雅,价钱又便宜,我这个虽是十三层的头等货,价钱又大,十三层太高,容易化掉,上头金花小气巴巴的,细看下来,你太爷的灶糖好些。”“对的,哈哈哈,照你这一说,我这个灶糖好,是发财的灶糖啦!”“是的,你太爷的灶糖是发财的灶糖。”“你少爷的灶糖不好,拿回去送灶不得发财,是失火死人不顺遂的灶糖。”“这……这个……”汪大少爷急得哭笑不得,说他的不好,又是不得了;说他的好,我的不好,这时候就听他这些难听的话吧,只好望着他。“哎……”“我皮五辣子穷得这样,我还想发什么财,眼睁睁望着你把你这个晦气的灶糖拿回去,明年你家失火死人,我居心不忍。这样吧,我就交情你下子,把我这个发财的灶糖给你,你把失火死人的灶糖就给我。我问你,你家要发财呢,还是要死人呢?”“这……我家要……”大少爷急死了,腊月二十三,不能说要死人唦,只好勉勉强强地说:“我家要……”“要什么?你说。”“要发财。”“好,我这个发财的灶糖给你,你这个不得发财、失火死人的给我。”“好啊,你的给我,我的给你。”汪大少爷乖乖地把皮五辣子的三等货灶糖拿过来,十三层宝塔的头等货给皮五辣子。皮五辣子接过头等货的灶糖,“你少爷家去发财呀,让我家去失火死人。”
汪大少爷把个起码货的灶糖托着,到家往盘子里一放,家里女眷望望:“你说订做的头等的,怎么是个三等的?”“就这个三等的才好哩,发财哩,那个订做的拿家来要失火死人。”“这什么话?”“什么话?遇到皮五辣子,灶糖被他换掉了。”女眷不罗嗦,不能为灶糖着气,今年送灶跟灶神爷马马虎虎,就供起码货吧。
皮五辣子把汪大少爷的十三层宝塔骗到手,托在掌中,走着望着,嘴里说道:“说死人就死人啦?嘴要能这么灵验,我他妈天天站在街心骂了,把那些贪赃枉法的、营私舞弊的、为富不仁的、欺小凌弱的,一个个咒死,骂死,包括我这个死没出息的无赖,一齐骂死,让好人全留在世间,嗨嗨,没这种事啊。他们有钱的忌讳大,图吉利,要顺遂,怕听到不吉利的话,他们若不要顺遂,我就弄不到汪大少爷的十三层宝塔灶糖。我赶快回家,把它送回去,让我老婆高兴高兴。”他由后街又转上大街,到了东门城里小街头上。小街头这里车来人往,川流不息,挤塞起来了。皮五辣子波斯献宝似地托着十三层宝塔灶糖,走着向四面打着招呼:“得罪,请让下子呀!”他前面有两个少年小伙,一前一后也向前挤,后头一个推前面一个:“往前挤唦!”前头的小伙被推出气了来,膀拐子向后一搡:“你他妈的忙什么?”他这一搡,后头的小伙脚下一个踉跄,手一挥,打到皮五辣子的左膀子,把皮五辣子手上的灶糖打掉在地上,这小伙又一脚踩,把个宝塔踩成扁巴巴,一层也不层了。这小伙不晓得后头是皮五辣子,他脚踩在灶糖上有点跐滑:“咦喂,踩到狗屎上了。”他还以为踩到狗屎上了哩。皮五辣子急死啦,“没得命啦,你们两个人站着。”前头两个小伙子一吓:“咦喂,五爹爹嘛,什么事?”“我的灶糖,被你们两个人有意地打掉在地下,还不称心,又踩一脚,十三层一层也不层了,变成个扁巴巴,这象什么东西呢?你们赔我的。”“五爹爹,我不晓得你在后头,他捣我的,他不捣我,我碰不到你。”“五太爷呀,他碰你的,我没有碰你。”“你不碰他,他碰不到我,你们两个人赔。”“一个灶糖能值几文,我们两个人买个灶糖赔你好了。”“买的灶糖赔我我不要,我这个灶糖是传家之宝,每年拿出来修理一次,今天把灶糖修理好了,明天送灶的。你们两个人把我的宝贝弄坏了,赔我的宝贝。”“你太爷的宝贝多哩,灶糖都是宝贝,宝贝灶糖我们怎么赔得起。跟你太爷商议下子,我们每人出一百文,把二百文你太爷去请人把它再修下子。”“二百文修理费差不多了,拿出来唦。”“把钱,没废话说,兄弟哎,每人掏一百。”“跑路跑出晦气来了,玩掉一百。”一人赔一百文,才算没事。
皮五辣子把二百文揣在怀里,扁巴巴的灶糖扒起来,上头还粘了不少烂泥。他自己望望也好笑:这个灶糖象个烂泥巴。来唦,家去再与倪四换,到了家,拿了一只盘子,把个扁巴巴的灶糖往盘子里一放,身上二百文拿出来:“奶奶,把这二百文用绳子穿起来,顺到床底下去。”“老五呀,盘子里什么东西?”“灶糖。”“这什么灶糖?”“就这个灶糖。奶奶,你不要多问,就这么扁巴巴。倪四呀!”“哎!”“你家可曾买灶糖呀?”“买了。”“买的几等?”“三等货,五层宝塔。”“你把灶糖拿到这边来,跟我买的灶糖比比看,看哪个的好。”“灶糖比的什么!”“拿来唦!”倪四只好把个五层宝塔的灶糖放在小盘子里端到这边来,往皮五辣子家的坏桌子上一放:“五太爷,这是我家的灶糖,你家的呢?”“这是我家的。”“你这什么?不象个灶糖,怎么扁巴巴的?”“就这个新式的灶糖。”两个盘子靠在一起,皮五辣子指着说着:“这是你家的,这是我家的,左边盘子我家的,右边盘子你家的,请你望清楚,你家的,我家的。”他嘴里说着,突然用手把盘子一推,右边的盘子推到左边,左边的盘子推到右边,扁巴巴的灶糖原来放在左边的,这一刻推到右边来了。皮五辣子指着右边的盘子,“你家的,端家去吧。”倪四端左边的盘子,皮五辣子把他手一打:“你端错了,右边的盘子是你家的,你怎么端左边的盘子?”“你太爷要换灶糖也可以,一个灶糖能值几文,何必这边那边,你家我家的?好啊,我就端扁巴巴,我狠不过你。不讲理的人见识过的,没有哪个象你这么不讲理,灶糖都要换。”倪四只好把皮五辣子的扁巴巴灶糖端家去了。皮五辣子笑笑:“明天二十四送灶,灶糖可以不烦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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