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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韵 | 第二十集:末世悲歌

丁中广祥 2021-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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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韵》是国内第一部以电视纪录片方式表现宋词和宋代词人的电视作品。其创作历经13年,由国内顶尖纪录片人联袂奉献。


全片以词人和流派为分集,但她没有停留在文字解析的层面上,而是更关注那些作词的人——关注他们的喜乐哀愁、他们的沉浮荣辱、他们的家国情怀,以及他们对时代深沉的温情与眷恋。


在漫长的制作过程中,摄制组纵横20余省,行程10万多公里。创作者寻着千年前词人的游历足迹,遍访唐宋时期的遗址名胜。


在中华千年的文脉上,摄制组顺源流而上,在平仄抑扬之间,钩沉着那散落在历史歌台上的如梦之令。


第二十集:末世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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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灭亡那年,文天祥代表朝廷与元军谈判,由于态度强硬被扣留,被押解北去时从镇江逃归温州,继续组织义军抗元,后在广东海丰作战时被俘,押送到今天的北京,关了三年多,因誓死不屈被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两句诗大概是无人不知的。为了证明人性尊严的不可以辱损,为了展示人格脊柱的不可以弯曲,文天祥毅然选择了死亡。他知道,秦淮河上孤凄的月亮今晚将最后一次来伴他度过这无眠的夜晚。“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于是他死了,在中国历史上塑出一个永远四十七岁的巨人。


在押解北上路过今天南京与友人告别时,文天祥的同乡和朋友,邓剡,写下了有名的《酹江月》。南京曾是东吴的国都,因此他想到了赤壁之战中的周瑜。周瑜得东南风相助,火烧赤壁,战胜曹操,然而,“水天空阔,恨东风不借世间英物”,文天祥却得不到东风的帮助,以到于战败被俘。“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如今的南京城一片残垣断壁,在斜阳的映照下,到处是野花开放,野鸟啼鸣,惨不忍睹。“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南宋覆灭,宫女妃嫔,尽被抢走,文物宝器,洗劫一空,这仇恨靠谁来洗雪?


    《酹江月•驿中言别》

    水天空阔,恨东风不借世间英物。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

    那信江海余生,南行万里,属扁舟齐发,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


上片结尾说自己不能为国报仇雪耻,枉为七尺男儿。由此逗起下片,“那信江海余生,南行万里,属扁舟齐发”,三年前从镇江脱逃坐小船出海,到温州再至福建,南行万里,想不到历尽艰险竟能到达南方继续抗元。“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所以要这么坚持,就是为了回报盟友的推重,保留激越的目光来看这涛生云灭一样变幻莫测的局势。“睨柱吞赢,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像蔺相如镇住秦王,诸葛亮死了还足以吓走司马懿一样,这怒发冲冠的气势将永远也不会减弱。


对这首《酹江月•驿中言别》,文天祥也以同调同韵做了回答。


    《酹江月》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风雨牢愁无着处,那更寒虫四壁。横槊题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

    堪笑一叶漂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去去龙沙,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


南宋冷幽幽地覆灭了,只剩下一批冷幽幽的词人,唱着冷幽幽的悲歌。蒋捷在《贺新郎.兵后寓吴》这首词中记述他在苏州一带漂泊时的身心交困。家人团聚的温馨,已经成了远处追录的往事,苏州城里到处是元兵,号角声此起彼伏,把形单影只的漂泊者吹得身上冷冷的,心里酸酸的。黄昏时倦鸟归巢,一只接一只,给有家难归的游子勾出一腔浓浓的乡愁。


    相看只有山如旧,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明日枯荷包冷饭,又过前头小阜。趁未发,且尝村酒。醉探枵囊毛锥在,问邻翁要写牛经否,翁不应,但摇手。


蒋捷曾中过进士,但授予他这个头衔的南宋不存在了,而元朝却是七医八娼九儒十丐,进士的牌子不值钱,并不是可以捧了去要饭的金碗。关汉卿,王实甫诸人这时正在写杂剧,活得也挺滋润的。但他蒋捷不会,只能靠给人抄抄写写赚口饭吃。最凄惨的是他掏出毛笔,“问邻翁要写牛经否”,邻翁却不答理,只摇摇手就避开了。


战争,使生活变成了不能传热导电的真空,人与人面对面也无法交流。而战争招来的灾难如同洪水,总是朝低处冲激,把最大的不幸倾泻在最底层的弱势人群身上。有个弱中之弱的女人,能哭出声来,算是留下了一声惨叫。


    《满庭芳》

    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台舞榭,风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载,典章人物,扫地都休。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这个女人没有留下姓名,她家住岳阳,被南下的元军抓住,带到杭州,最后投水自尽。死前她呼唤着失散的丈夫,“破鉴徐郎何在”,可是没有人答应她,“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她希望魂归故里,可是远在杭州,她找得回去吗?


另一个有姓无名的女人刘氏,文采差一些,就只会直着嗓子哀嚎。


    《沁园春》

    我生不辰,逢此百罹,况乎乱离。奈恶因缘到,不夫不主,被擒捉去,为妾为妻。父母公姑,弟兄姊妹,流落不知东与西。心中事,把家书写下,分付伊谁。

    越人北向燕支。回首望、雁峰天一涯。奈翠鬟云软,笠儿怎带,柳腰春细,马性难骑。缺月疏桐,淡烟衰草,对此如何不泪垂。君知否,我生於何处,死亦魂归。


这个刘氏却是从浙江被带到北方去,“君知否,我生于何处,死亦魂归”,她唯一的愿望也就是能魂归故里,在故乡的热土上来偎暖生前漂泊的凄冷。


南宋最后一个较有成就的词人要算张炎,不妨顺便说一声,张炎的六世祖,就是跪在岳坟前的张俊。据记载,原先只铸了三奸,并没有张俊,到十六世纪末至十七世纪初,才有人将张炎这位老先人补进去。南宋灭亡时,张炎的祖父被元朝人杀了,家也被抄了,他也由身世显赫的王孙公子变得流落无依。


他写过一篇《词论》,主张词的语言要雅正,不带俗字俗语,也不像豪放派那样放肆。而意境则要清空,也就是情感要高洁清雅,有言外之意,开阔疏朗而不局促。他的词正好实践了自己这种主张,像这首咏孤雁的词:


    《解连环·孤雁》

    楚江空晚,恨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

    谁怜旅愁荏苒,谩长门夜悄,锦筝弹怨。想伴侣犹宿芦花,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


“楚江空晚,恨离群万里,恍然惊散。”一起头就直切主题,点出大雁被惊散,在南方的空中独自飞着,百无聊赖。“自顾影欲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因为是孤雁,所以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水中,以为是有了伙伴,就想落下来。“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大雁南飞时排列得像人字或一字,称为雁字,孤雁排不成字,只算得字中的一个点,所以说只寄得一点相思。这是向来被称道的句子,联想得出人意表,却不免纤巧。“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孤雁既落在后面,又写不成书,自然就不能及时把苏武困在漠北的消息带回来。用苏武在北海即贝加尔湖牧羊的典故,可能是影指南宋覆灭时,被俘北去的后妃宫女等人。


下片反复渲染,孤雁内心的寂寞与悲哀。“谁怜旅愁荏苒,谩长门夜悄,锦筝弹怨”,一路上哀愁绵绵不断,又有谁来同情。无论古筝上弹出的哀怨还是陈皇后被幽闭在长门宫的那种长夜难熬,都无法拿来相比。“想伴侣犹宿芦花”,说不定伙伴们还宿在哪个芦花荡里吧。“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又想着干脆慢慢飞,等开春了伙伴们从南方折回来时也许会遇上。“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孤雁于是在雨中使劲鸣叫,设想万一能与伙伴们相遇,那就再不必看着燕子双飞而自惭孤独了。


    楚江空晚,恨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

    谁怜旅愁荏苒,谩长门夜悄,锦筝弹怨。想伴侣犹宿芦花,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


这只被惊散的孤雁,自然就是张炎自己,能使他感到心里踏实的南宋王朝覆灭了,使他像枯叶离枝一样失去了依托,只能无可奈何地像孤雁哀鸣,唱出自己无从消解的悲哀与失落,来送这个溃败的王朝远去。


延续了三百多年的赵宋王朝,终于被时间的波涛冲没了,只剩下不朽的宋词,永远在诉说这个时代所经历的欢哀苦乐,使后人感奋或是哀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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