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满天心,70年代末女子,上学甚少,读书颇多,浪迹十年,终是幼稚,生活白痴,幻想达人。闲读红楼为趣,倦聆古筝怡情。文风无定,时嗔时喜,烟火与婉约并进,犀利伴温柔同行。2008年开始创作,已出版作品《愿得一人白首不相离》《一轮圆月耀天心》《长相思不相忘》《总有一首诗,让你相信地老天荒》《以你之姓,冠我之名》等。
千年烟月在:从唐诗走近大唐01
序
唐诗的开启,一扫前朝的绮丽之风,将文字回归质朴天真。若说南朝诗风如钻石,璀璨绝艳,唐诗就是美玉,拙朴、天然。南朝诗如花团锦簇,满园的春光,满园的异香,唐诗就如同山野的白梅,舒展可爱,恣意风流。大唐,唐诗,如一缕清新之气扑面而来,吹出了一脉悠长文脉。
大唐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倾流觞,唐诗却蜿蜒着中华文脉最大的一枝分流。五千年文明过眼,唐诗是其中的一朵奇葩。千年历史如烟,大唐始终闪耀着独特的风华。大唐富丽风逸,唐诗飘洒风情。历史从来就是一笔糊涂账,容易淹没在烟尘中,文人的生花妙笔,却还原了一个时代的真实。
初唐的朝气满溢,盛唐的风逸丰美,中唐的绮丽华美,晚唐的余韵悠悠。一首首文采斐然的诗作,一众鲜明恣意的诗人。当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大唐是一次恒久而充满诱惑的逗留。诗词文学,本来就是历史的一部分。而大唐是五千年中华文明史最重要最灿烂的一个时期,无论是儿女情长还是历史风烟,无论是人文生活还是衣食住行,都带着绮丽和飘逸。浮躁的当世,我们向往大唐的无拘无束,审美的迥异,我们遥望大唐的丰腴。大唐,是现代人最向往和最想深入了解的一个时代,影视文学作品不惜一次次描述、还原,甚至杜撰。
大唐在世人心目中,无不传奇和壮美。如一卷书,翻开了一页,便欲罢不能,希望了解全部。但,那个时代毕竟太过遥远,在史册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宛如杯水车薪。本书独辟蹊径,唐诗做引,本着自唐诗中窥探大唐风貌,梳理历史人文脉络,透彻解析大唐风骨的宗旨。带领当代读者领略一个有血有肉、富丽风情的唐朝。
诗词中的历史,有时候比真正的历史更真实,文人的际遇,亦更能反衬一个时代的情怀。文字如流水,诗人如落叶,一叶叶飘扬在文字的漩涡中,流淌出独一无二的人生:在政客和文人间摇摆的上官仪;天地一月,孤洁傲视的王绩;半入尘世半出尘的王维;风姿恣意的李白;中规中矩的杜甫;才华飘逸的上官婉儿;霸气天成的武则天;晕染了一个时代如胭脂艳丽的薛涛……诗人已流进岁月深处,流水却穿越千年,男权不再独享资源,女性诗人加入了大唐的文化长河。
从唐诗入手,还原一个盛世的大唐,一个风云际会的大唐,一个无法复制的大唐,一个令人向往的大唐。本书力求集趣味性、人文性、故事性、历史性、生活性于一体。在对诗人、诗作加以解析和阐释的基础上,顺应年代脉络,讲述历史风云。更偏重大唐的历史人文,包括衣食住行、风俗习惯、流行风尚等等。
历史的烟云如此厚重,却无法淹没大唐的风景。千年烟月在,风情不曾改。这本书,是写唐诗,也是写历史。是写故事,也是在写情怀。
朝气初唐——霞彩万丈碧空晴
初唐,如果说上官仪和上官婉儿代表的宫体诗是一朵寒梅,工整顺畅,行云流水,自有一种规则秩序之美,那么,“初唐四杰”像一缕春天的风,吹开了大唐诗歌繁盛的百花绽放。
01:上官仪,文人到政客的失败转变
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
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
——上官仪《入朝洛堤步月》
一
上官家族和大唐李家渊源很深,并且很长,从上官仪到上官婉儿。上官仪的父亲是隋朝的将领,隋末年,宇文化及在扬州起兵造反,将上官仪的父亲,上官宏杀死,上官仪因为年幼,躲在破庙里,才得以保全性命。可以说,在改朝换代的历史瞬间,他是饱尝了人生冷暖、颠沛流离的。
隋朝末年,炀帝大兴土木,荒淫无道,整天搂着美人在床榻上晃悠。一个家庭如果有这么一个人,那他顶多是个败类;如果一个企业有这么一个领导,你可以选择跳槽,让人生重新洗牌;可是,国家首脑成了这样的人,遭殃的,却是百姓。于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盗匪横行,到处造反。著名的瓦岗寨,就是这时候兴起来的。
而李渊就是这些造反派中的佼佼者,起兵之后,一个王朝很快易主李姓。大唐初建,处处都是希望。上官仪也结束了逃亡的日子,英姿勃发,准备科举考试。
历代的文人,都不甘于做个本分的文人,仕途才是最终的选择。因为文人都没办法养家,不能写作换稿费,经商也被人瞧不起。做公务员就不一样了,不但地位高,工资高,家族也跟着扬眉吐气。上官仪又不同于草根秀才,他是沦落在民间的落难公子,通过仕途重拾家族尊严和面子是唯一途径。
但是科举并没有那么容易。唐初,一切都百废待兴,科举制度也并不完善:没有殿试,以文为主,但不局限,诗词歌赋甚至算术都考。没有殿试,也就没有状元榜眼探花这些说法。
唐代读书人是很尊贵的,只有贵族和有钱人家的孩子可以有机会读书,因为笔墨纸砚都很贵,尤其是书,贵得离谱,几乎就是奢侈品,平民百姓买不起。科举制度又不完善,考的知识很杂,就算一个孩子从十岁开始读书的话,也不一定能样样都学精。而且每次考试,考生们都需要长途跋涉,甚至背井离乡,生病寂寞凄凉,一路荒寒,却不一定考得中。
在唯有读书高的年代,人们这样形容科举:五十少进士。也就是说,五十能考上进士的话,就算年轻了,所以,才有范进中举的疯癫,蒲松龄一生无数次的考取不中,一直到垂垂老矣。
在考生里面,上官仪是有优势的,他小时候家境好,得以系统读书,后来流落,吃了许多苦,更是刺激了上进心。所以,志在必得。
古人喜欢说:一举成名天下知,说的大概就是上官仪这样的青年才俊,家世良好,才华了得,又年轻。上官仪这次考的是第三名,太宗皇帝御笔钦点,做了弘文馆直学士。唐太宗喜欢上官仪。据说每次国宴,都要指定他陪在身边,所以,上官仪步步高升,成了最年轻的宠臣,风光一时无限。终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了宰相,权倾朝野了。《论语》中有一段话。子张问孔子曰:何如斯可以从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
南怀瑾大师解释的所谓五美:施惠于民却不必耗费钱财;使用民力却不会招致怨恨;满足欲望却不贪婪;地位安稳却不骄横;有威信却不刚猛。上官仪后来犯的,便是威信和刚猛并存之罪——他居然在武则天开始攀爬至权力顶峰的时候,帮高宗起草废后诏书!
武则天是怎么当上皇后的?脚下的尸骨能堆成山,鲜血能流成河,她怎么会如此轻易撒手!所以,上官仪的命运,在提起笔那一刻,已经注定了上官仪生在一个疯狂的年代。本来生活富足,家世良好,在叛军的追杀下家园零散,流落民间,差点性命不保,却在李氏的统治下重振家族,一步步,坐上了宰相的高位。他对李氏江山的效忠和感激,自然不言而喻。
后来的废武后,保李氏江山,排除他轻视女流,对武则天的诸多残忍手段不满。多少,对李家,也还有个知遇之恩的缘故。
二
上官仪是个才子,出身官宦世家,生平留下了许多诗作,文风华丽婉媚,独创上官体,对推动唐诗繁荣和走向,都有一定的贡献。比如他有一首《王昭君》:
玉关春色晚,金河路几千。
琴悲桂条上,笛怨柳花前。
雾掩临妆月,风惊入鬓蝉。
缄书待还使,泪尽白云天。
对仗完美,清丽哀婉,桂枝摇曳琴声,柳花轻送笛怨,雾升月朦胧,风过蝉心惊。很有些王维的诗画一体之感。
还有一首《入朝洛堤步月》:
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
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
虽然严谨有余,但是,读他的诗,就像读课文,让你有范本可依,不会作诗的人,一样可以照葫芦画瓢。不像李白,狂放浪漫,属于天地赋予的灵气,后世人学不来。上官仪好像天生就是周正的,属于天圆地方,把诗都作出格式来。这种性格其实很适合做太平盛世的官儿。《入朝洛堤步月》写的便是他做官时,一大早百官在宫门外等待上朝议事的情景。
刘餗《隋唐嘉话》记载,唐高宗“承贞观之后,天下无事。仪独持国政。尝凌晨入朝,巡洛水堤,步月徐辔”,即兴吟咏了这首诗。当时一起等候入朝的官僚们,觉得“音韵清亮”, “望之犹神仙焉”。可知这诗是上官仪为宰相时所作,在唐高宗龙朔年间(661─663),正是他最得意之际。
唐初,百官上早朝并没有待漏院可供休息,必须在破晓前赶到皇城外等着。东都洛阳的皇城,傍洛水,城门外便是天津桥。唐代宫禁戒严,天津桥入夜落锁,断绝交通,到天明才开锁放行。所以上早朝的百官都在桥下洛堤上隔水等候放行入宫,宰相亦然。不过宰相毕竟是百官之首,虽然依例等候洛堤,但气派自非他官可比。正是:
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
乱世出英雄,才子的命运就不是那么顺畅了。正当上官仪在隋炀帝的淫威下生活得战战兢兢的时候,李渊将他解放了,世道稳定了,才华凸显了。一个倒下去,另一个站起来,宿命与天下,是个大命题,幸与不幸,都是相互制约,没有绝对的分界线。没有隋炀帝的昏聩,也不会有李家的大唐。但是,这复杂形势下得益的人,心思就单纯多了。比如上官仪,他做官之后,一心效忠大唐,那是一种从心底的感激和报效。
上官仪是个耿直的人,他作诗不是李白,花间一壶酒,独酌也相宜,直抒胸臆,豪情万丈,舍我其谁,他规规矩矩,一字一句都求对仗流利,将性格隐进诗情;他做官也不是长孙无忌和魏徵,能直言劝谏,生死不惧。他介于政客和文人之间,做官,又有书生意气,沾染政治,却无法脱离天真烂漫,偏偏又碰上了武则天这个辣手美人花,一命呜呼虽然冤,却并不意外。
三
上官仪有才华,却无智慧。太宗一死,高宗继位,武则天开始一手遮天。朝野上下,都不喜欢这个女人。
她亲手掐死自己的女儿,她用残忍的手段毒害王皇后和萧淑妃;她专权弄事,代理朝纲,甚至亲自批阅奏折,上朝议政,创造双圣时代。高宗软弱,根本无法掌控。上官仪看不出其中利害,或者是,他做了这么些年安稳宰相,已经有些恃地位、傲天下。凭借经验和阅历,对局势估计错误。
殊不知,很多时候,时间在给你增加长度的时候,不但不能增加你的厚度,还会顺便剃下一层敬畏和敏感。上官仪就是这么一个人,有些麻木,也有些大意,寻了一个时机,直言劝皇帝废后,将这个强势的女人清理出李家天下。
高宗本来也不是个有主意的人,被这么一鼓动,头脑一热,就点头准了,很有气魄地对上官仪命令:你赶紧,起草废后诏书!皇帝再无能,也是金口玉言,这话一出口,武则天的千秋功业就毁在萌芽状态了。《资治通鉴》里描写这一段是这样说的:左右奔告于后——耳目们简直是以百米赛跑的速度,把上官仪和高宗这一段对话告诉了武则天。
武则天怒火攻心,匆匆来到高宗面前,将废后诏书拿在手里,双手发抖,时而义愤填膺,时而哀怨掉泪,倾诉夫妻情分。
面对时而气势汹汹时而哀怜掉泪的武则天,高宗明显害怕了,心软了,一着急就把上官仪给推出去了:朕初无此心,皆上官仪教我。
呜呼上官仪!他不晓得,高宗李治,绝不是李世民——有着雷厉风行的果决和霸气,他只是一个有幸生在帝王家,从而坐拥天下的小男人而已。
于是,武则天随便寻了一个罪名,说他伙同废太子谋反,上官仪落一个满门抄斩,几十年辛苦建立起来的家业,又一次面临凋零。
武则天明白自己在朝中大臣心中的分量,他们都对一个女人想独揽天下的念头嗤之以鼻,所以,她杀一堆鸡都没有用,急切需要这么一只猴。这只猴,要有足够的分量才能儆朝臣们。身居宰相高位的上官仪,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作为一个最佳猎物,生生去撞了猎人的枪口。那是一个阴惨惨的日子,上官家满门处斩,手起刀落间,上官仪,他的儿子上官庭芝……无数人血溅刑场,女眷皆充入掖庭为奴,这些女眷中,就包括幼小的上官婉儿。
婉,柔美而含蓄,上官仪给孙女取这个名字,可见,对她是倾注了一种美好的祝福与期待的。上官仪站错了队,落了个身首异处。几十年后,他的孙女上官婉儿,又重走了祖父的覆辙,依然是身首异处。祖孙两代,竟然走了惊人相似的一条路,一样遭遇祸端、流落民间,一样才华了得、权倾一时,又一样搅动了一个朝代历史翻涌,做了无辜的替罪羊……
其实,上官仪还是迂腐了。抛开武则天的手段,她真是一个好皇帝。武则天数年不被朝臣支持认可,亏在性别。封建社会的男人,都有一种性别优越感,觉得男人才是天下主宰,女人只能是附属。其实,一个男人,一个身居高位的官员,真正的悲悯,是能站在特殊的高度审视苍生。如,狄仁杰。
狄仁杰并不反对武则天做女皇,他也不在乎谁坐天下。狄仁杰说过:无论她是不是女人,如今天下太平、繁荣昌盛,这,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一定要男人统治天下呢!《红楼梦》里说,呼啦啦似大厦倾。上官家,便如此,也是落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而此时的上官婉儿,尚是懵懂幼女,躲在母亲的怀抱里,眼神清澈纯真,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件事情,又怎样摧毁了自己安逸的成长环境。
而婉儿的母亲,是太常少卿郑休远的姐姐,也许正是因此,她们才能幸免于难,发配掖庭为奴。那么多的男人做了武则天女皇路上的绊脚石,那么多的血,将那一段历史染红。上官仪不是唯一的一个,自然也不是最后一个。
遥想:“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上官仪的全盛时代,只能一声轻叹,历史的烟云太厚重,淹没了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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