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满天心,70年代末女子,上学甚少,读书颇多,浪迹十年,终是幼稚,生活白痴,幻想达人。闲读红楼为趣,倦聆古筝怡情。文风无定,时嗔时喜,烟火与婉约并进,犀利伴温柔同行。2008年开始创作,已出版作品《愿得一人白首不相离》《一轮圆月耀天心》《长相思不相忘》《总有一首诗,让你相信地老天荒》《以你之姓,冠我之名》等。
千年烟月在:从唐诗走近大唐20
韦皋给了她太多东西,让她成为举国最红的女诗人,白居易等大诗人都以能和她唱诗为荣,可是他又禁锢了她,任何一个男人也不会任自己爱的女子,如此耀天下人的眼。男人爱一个女人,更愿意将她藏起来,宛如故宫里那些稀世珍宝,只可远观不可近瞧。
韦皋十年后离任,不久病死。薛涛没法跟随,世事苍凉,人情冷暖,薛涛这样出身的女子,有一把手扶持着,自然是万人中央的那一点红,一旦韦皋这座靠山呼啦啦倾倒,所有的恭维敬仰马上就成了践踏欺凌。人心就是这么狭促!
薛涛明白这个理儿,继而开始和每一任蜀官私交甚好。只要她想,男人都是手中的棋子,起落间,从容落定。他们逃不脱她的美,她的才。
袁滋、高崇文、武元衡、李夷简、王播、段文昌、杜元颖、郭钊、李德裕……铁打的薛涛,流水的官。
薛涛在成都的权力中心穿梭游刃,一个个父母官来了又去,一断断新情难抵旧梦。时光如水,哗啦啦日夜不停,红颜不等人。可是那灵魂相谐之人却不曾出现。
冷月寒霜,她拼尽心机,春花秋月,她诗情寥落。
她不知道,那个人,正行驶在路上,正住在西厢,一边读书,一边和一个贵族小姐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这一年,元稹有过单纯美丽的崔莺莺,刚刚死去一个贤惠端庄的韦丛,纳了美艳的妾。他的生命,斑斓绝色,被女人点缀。而薛涛,已经四十岁,人生凄苦,远不及岁月无情。虽然风韵不减,诗情更盛,到底,失去了一颗少女心。
才子才女,俱是当时翘楚,一个风流不枉年少,一个韵致宛如天成。虽然中间隔了十年时光,一段佳话依然无可阻挡!
元稹无妻,薛涛无爱。风花雪月无限情。二人相谐相知,写诗唱和,月夜对酌,有爱情在,花开花落都是诗,有那个人陪,月圆月缺都美满,本来许多无趣的小事,两个人一起做,都变成了趣味。那是薛涛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尽管这美好,来得有点晚,到底,还是来了。她好像年轻了十岁,和他比着肩,细数每天的时光。
这一年,薛涛笃定了爱人,他年轻,激扬,有才华,是她梦里的情郎。最关键是,他那么爱她,愿意为她画眉,愿意给她磨墨,愿意将她拥在怀里,说世上最肉麻的情话,愿意为她写最深情的诗句。所以,薛涛笃定着,安然着,幸福着,在他走后,以妻子的口吻写下两首诗赠与他:
其一
扰弱新蒲叶又齐,春深花发塞前溪。
知君未转秦关骑,月照千门掩袖啼。
其二
芙蓉新落蜀山秋,锦字开缄到是愁。
闺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楼。
只是,他终究薄情辜负了她,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倒是不断地传来他一次次纳妾的消息。薛涛的心碎了,如止水,搬离了繁华处,住到了浣花溪畔,做道士打扮,写字读诗,再不染红尘。
这爱情来得凉薄,曾经有多甜,如今就有多苦。元稹信誓旦旦办完事就回来娶她,却一去不回头,成了永生别过。他在路上艳遇依然不断,年轻女子刘采春,续娶安仙嫔,安仙嫔死后,又续娶裴淑。
每一次的消息,都是一次凌迟吧,心,痉挛般疼痛,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挫败感,无奈,伤心,一层层叠加,堆积,将她的人生,弄得凌乱不堪!
三
王建写《寄蜀中薛涛校书》:
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
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万里桥边,指的是薛涛后来隐居的地方,薛涛在成都郊外百花潭有一所宅院,后来她就一直在那里居住。万里桥西宅,百花潭北庄,原是杜甫住过的草堂。风景秀美,山水如画,几栋茅屋,一弯绿水,屋曰闭门居,水名浣花溪。薛涛就是在这里一住多年,心如止水,名利不沾身;也是在这里,发明了标志性的薛涛笺!另外,薛涛住在碧鸡坊的时候,喜欢种枇杷,它开的是一种很清丽的小花。闭门居里种枇杷,清幽不惹尘,意蕴天成,弹琴扫落花,落笔成诗,宛如世外。
后世王鸿写过一首《柳絮泉》:
扫眉才子笔玲珑,蓑笠寻诗白雪中。
絮不沾泥心已老,任他风蝶笑东风。
诗中的扫眉才子指李薛涛,赞她的才华和人品。尽管后来元稹返回长安,也写过那段好时光:
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
月夜咏花怜暗澹,雨朝题柳为欹垂。
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
老大不能收拾得,与君闲似好男儿。
是相忆么?分明是炫耀,元稹诗再好,人品实在是太次。你看他写的: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负情就负情吧,招惹了人家,还跑出来大嘴巴,细说些相处情节,属于无良前男友,搁现在指定人人喊打。(另有一说此诗出自薛涛之手)
薛涛虽然爱得深切,却并不是十六岁的少女了,她的内心是强大的,掩得了这离愁。
只是从此绝望,回到浣花溪宅子里,远离了名利场纷繁,每日里素手种花草,当窗理瑶琴。着道服,潜心诗,还发明了流传至今的专用于写情诗的薛涛笺。《南部新书》记载:元和初,薛涛好制小诗,惜其幅大,不欲长剩,乃狭小之。蜀中才子即以为便,后减诸笺亦如是,特名薛涛笺。韦庄有诗赞曰:也知价重连城璧,一纸万金犹不惜。在巴蜀文化史上,这留下了一页佳话。
如果薛涛对元稹假一点,不要爱得那么真,那么,她一定能留住他,只是,真爱了,便傻了,不忍了,自古女子皆天真。李夫人为什么至死不见汉武帝,因为她没有爱,她只是在利用他的爱,为家族、为儿子谋福利,所以她临死,并不渴望他的怀!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
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
这深情告白,倒像一个大大的讽刺。她只是他的过客,他却是她的休止符。
后人说薛涛,无雌声,有林下之风。那还是和韦皋在一起的时候,薛涛是名扬四海的女校书。
十年后,薛涛一个人寂寂终老,元稹依然写了一首怀旧诗《寄赠薛涛》,其中有云:
锦江滑腻峨嵋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似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他假惺惺赞她如卓文君,其实,薛涛之才,远在卓文君之上。说她巧言会辩,说她文章如经仙人指引。多虚伪的男人,她那么好,你为什么负情?
韦皋最开始去四川做官的时候,南越曾经献珍稀孔雀一只,薛涛非常喜欢这只孔雀,就要韦皋在院子里开一座池子,设一个大笼子让孔雀住。韦皋对薛涛言听计从,马上照办。后来,这只孔雀便成了薛涛的宠物,她没事就会去看它,看它开屏展秀,一派光辉灿烂。后来离开了,便将这只孔雀带回了浣花溪,每日陪伴她。
公元831年秋,这只陪伴了薛涛许久的孔雀突然死去,次年夏,薛涛亦长离人间。它伴着她大半生,一同去了。
孔雀是韦皋送的,也算他,陪了她一生!
只是什么样的陪伴都有离别,元稹陪了她一阵子,要离别,孔雀陪了她一辈子,也要离别,原来这人生,就是一段离别,叠加着另一段离别。无休止,无绝期!
千年后,不禁要为薛涛长叹,对于韦皋来说,他生得太早了;元稹呢,又太晚,她遇到他的时候,已经红颜迟暮,岁月沧桑。唯剩一颗心,仍然清澈通透,等待着一场华丽而盛大的爱情,来填满。
满腹才华,绝世容颜,一生未嫁,这诸多的组合,宛如一曲凄清箫音。听的人,感叹技艺娴熟,曲调动听,吹的人,已经九曲回肠,寸寸哀伤。女人这一生,就是个不断擦拭时光的过程,但是心态和悟性决定成败。如果你是一块玻璃,那么你就会越来越明亮,如果你只是一片抹布,只能越来越脏,直到无法窥探内心。贾宝玉说有些女人老了,就从珍珠变成了死鱼眼睛,其实,也是这个道理。
一个女人,她的灵魂和思想还有心态,能超越自身的遭遇。荆棘丛中过,仍存温暖,名利场中穿,保持淡定从容。这样的修为已经是最大的成功。千年明月依旧在,千年诗情亦流芳,只是千年前站在这良夜细细叹息的才女,已经渺无踪迹,胭脂失色,留给后人一抹苍白的想象。她最该爱的,不应该是元稹而是韦皋,爱情只有落到实处,才是笃定的。飘在空中的爱情,美是美的,却流光易逝。薛涛是个炙热的女子,追求爱情,大胆热烈,但是她有一种难得的清醒,也许是和自身经历、环境有关,如果想保持这热情,就要不停地在男人中间游刃。但她没有迷失过,和韦皋在一起,她享受着他的好,也汲取着他的养分,他去之后,她的日子衔接得天衣无缝;和元稹在一起,她是热烈的,向往的,一旦发现元稹不能白头的事实,转身也果断。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下一步的目标。
特蕾莎修女说:我们以为贫穷就是饥饿、衣不蔽体和没有房屋,然而最大的贫穷却是不被需要、没有爱和不被关心。
看来,是命中注定了繁华,也命中注定了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