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欣 | 七亩褶子

【往期回读】

七亩褶子

郭村  蔡欣

作者蔡欣：江都郭村人，90后。自幼热爱写作，时有作品在报刊发表，并有多篇获奖。自言：写作是快乐的源泉，是一生的修行。

不喜欢她脸上的褶子，她也一样，褶子有如七亩田地里的沟壑。即使在这初夏的六月，塘子里的水小心翼翼趟过，也会变得浑浊。

我记事起，奶奶已经老了。那时，她骑着三轮车，我搬着小板凳坐到三轮车里。我们背靠着背，路上也不说话，偶尔听见她擤个鼻涕、咳嗽两声，又继续前进。齿轮拉着车轮，悠悠地穿过金属链条盒，发出“吱——咚，吱——咚”的空旷声，有时会惊飞田里不知名的鸟儿。如果路过我家田地，奶奶便会呐喊出嘹亮的声音，声音从马路冲到田野，田里的鸟儿受到惊吓，一溜烟腾空飞起。等我们走后，尘土落定，鸟儿还会再来。

每次放学，我们都要经过那亩田地。于是，我能清楚地认得哪块是我家的田。也会暗暗在意，我家田里的稻子是不是长得最好的。稻子从六月到十月，渐绿渐黄，从空旷到饱满，连绵起伏。有时几场秋雨过后，稻田中央倒下一大片，我们都会很心疼：“不得命，倒下来啦！”奶奶则偶尔懊恼：“今年种厚了啊。”奶奶便下定决心，来年要更加仔细。

一年复一年的农作，使得奶奶脸上的褶子愈发多了，密了。

我和奶奶不一样，我不知道如何去下秧，什么是秧板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割，镰刀怎么用。奶奶知道一切的来源，知道一颗粮食的诞生，因为她孕育过。她总是熟练地掌握着田野的脉搏和气息。可是，奶奶却常常弯下身来叮嘱我：“好好念书，不要种田。种田没有用。”

是的吧。种田仅能填饱肚子，却会让褶子悄然爬上脸。田地里的人们，满身尘土，脸上都长着好几亩的褶子。

奶奶不喜欢她的孩子遭受种田的苦，就像她不喜欢她脸上的褶子，当然，我也不喜欢她脸上的褶子。褶子有如七亩田地里的沟壑，没有审美的愉悦感。

于是，我立志一定好好读书，走出田地，走出我家七亩地。数年后，某年的六月高考结束，我向世界宣告：我终于可以离开田亩，离开乡村，飞向多彩的世界。我的愿望，也是奶奶的愿望，实现了，一如稻子穗满。

今天，我陪奶奶下地。这块七亩地，我不免些许陌生了。

六月芒种，水浸禾田，沟渠纵横交错。满脸褶子的奶奶把长筒胶鞋脱下，放到水塘子里荡了荡，烂泥融化开来，奶奶站起来长叹一声：“以后除了我们这班人，哪个还种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