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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 在爱尔兰,每个人都尊敬叶芝,可他们都爱卡瓦纳

2016-12-10 白夜 白夜谭






乱石嶙峋中,史留斯树林高地的 

一块地方,向着湖心倾斜低低, 

那里一座小岛,岛上枝叶葱葱, 

一只只展翅的苍鹭惊醒, 

睡意沉沉的水耗子, 

那里,我们藏起了自己。 

幻想的大缸,里面装满浆果, 

还有偷来的樱桃,红红地闪烁。 

走吧,人间的孩子! 

与一个精灵手拉着手, 

走向荒野和河流, 

这个世界哭声太多了,你不懂。 

...


那里,婉蜒的水流从 

葛兰卡的山岭上往下疾冲, 

流入芦苇间的小水坑, 

连一颗星星也不能在其中游泳; 

我们寻找熟睡的鳟鱼, 

在它们的耳朵中低语, 

给它们一场场不安静的梦。 

在那朝着年轻的溪流中 

滴下它们的眼泪的蕨上, 

轻轻把身子倾向前方 

走吧,人间的孩子! 

与一个精灵手拉着手, 

走向荒野和河流, 

这个世界哭声太多了,你不懂。 


——叶芝《偷走的孩子》



 油画《偷走的孩子》,100cm×120cm,1988,何多苓



摄影:胥明亮




文字回顾:《随时间而来的智慧》——爱尔兰诗歌与我们


活动时间:2016年10月21日15:00


特邀嘉宾:Harry Clifton(爱尔兰)、易丹、何多苓

嘉宾:何小竹、吉木狼格、邓翔、向以鲜、汤巧巧、小安、李万峰、余幼幼

主持:翟永明




01

爱尔兰的诗歌地理



Harry Clifton(以下简称Harry):我非常感激大家能在星期五下午来参加这样一个研讨会,在爱尔兰,人们星期五下午不会参加研讨会,大家会在漫长一周结束过后去玩去休息,尤其感谢本地诗人和川大教授今天跟我们一起分享爱尔兰诗歌。


今天的活动主要是关于20世纪的爱尔兰诗歌,我们将朗读三位诗人的作品,是以一种比较随和、非正式的方式,就是我们阅读诗歌,然后进行讨论。我青年求学的时候,那时候来中国是不可想象的,也是不现实、不可能的,现在我来到了中国,但是我对中国的地理和对中国的观念都比较模糊,同样模糊的是我画的这个欧洲地图,画这个地图主要是为了展现爱尔兰在文化上和欧洲的关联性。


我不是很了解在大陆出生的人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我出生在一个小岛上,在海边,我认为在海边出生的人的心理,和在内陆在成都出生生活的人的心理是不一样的。


Harry教授在活动当天早上,手绘了一张关于爱尔兰和欧洲的地图


我画的这副潦草的地图当中,爱尔兰在欧洲的边缘,爱尔兰的地缘位置,它一边靠着欧洲一边靠着美洲,在欧洲和美洲之间这样的地理位置对爱尔兰的诗歌至关重要。欧洲在文化上的磁性和吸引力对爱尔兰的影响非常大,对于年轻的叶芝影响也非常大。当叶芝还是年轻人的时候,欧洲的政治途径是不一样的,当时像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芬兰这样的国家还不存在,爱尔兰在政治上也并不是独立的。


当时有一群政治上的活动者,政治上比较激进的人士,他们聚集在巴黎,他们想要通过这样一种民间的身份来确立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的身份,这也是当时爱尔兰的知识分子我的祖先他们在做的事。中国也是先有一个民间的民俗上的认同,然后才有政治上的认同,接下来要读的叶芝的诗歌就是先从民间故事来追溯爱尔兰的认同,是他的政治认同之前的这些诗歌。


如果我们再来看这样一幅地图,会看到地理上爱尔兰处于北大西洋中,在爱尔兰附近有一些温暖的洋流,使得爱尔兰的特色气温显得比较温和多雨,因此它的天气状况往往显得比较灰暗,雾蒙蒙的。



爱尔兰首都——都柏林,这是叶芝生长的乡村,爱尔兰的西部是叶芝的故乡,也是叶芝书写的精神地所在,那个地方和东部的都柏林基本上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国度,那里的政治很小,田野很大,你可以闻到大海,叶芝书写的是西部的爱尔兰,这种情况在中国也是类似,也许中国东部是工业经济政治的中心,但是在西部是精神文化活动的一个中心。


翟永明:那天我跟Harry一块去了杜甫草堂,他一直拿着一本书,是他在一个书店里收的有点古旧的诗,都是中国晚唐诗人的诗,不全是杜甫的,里边有杜甫、李白,还有很多唐代诗人的诗,他一直像一个宝贝似的拿着,到杜甫草堂的时候也一直带着这个。


Harry随身携带的中国晚唐诗人的诗集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width=500&height=375&auto=0&vid=a0341itxb65
Harry Clifton教授在成都杜甫草堂朗诵自己的诗歌《Exciles》





02

关于叶芝



Harry:今年正好是爱尔兰革命一百周年的纪念,在一百年前都柏林有一个比较小型的革命失败了,一般来说这个革命就被忘掉了,但是英国人处死了爱尔兰革命当中的首领,这造成了爱尔兰民众非常气愤,所以1916年开始爱尔兰开始独立战争,6年过后的1922年,爱尔兰南部脱离了英国统治,独立了。


1916年叶芝已经人到中年,当叶芝年轻的时候,他爱上了一个政治活动者,那个女性非常出名,他爱上了毛德•岗,但是毛德•岗嫁给了另一个政治活动者,她的丈夫在革命中被处死。



在爱尔兰革命之后,叶芝写了《1916年复活节》这样一首诗,我们接下来读这首诗的话,希望大家能够感受到叶芝在诗中他不同的态度,不同的这样的一种情调,他人到中年,开始对世界感到失望,开始发现世界和爱尔兰有了一些新的不同的力量。


我们大家一起读一部分,主要是感觉这首诗同他前期诗的那种不同的心态、心绪和感觉。


这首诗第一部分是关于都柏林的老百姓,叶芝在诗中用了一种更讽刺的笔调,他觉得那些老百姓就是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实际上最后让他感到惊讶。这首诗的第二部分,叶芝试图要写一些对他而言比较重要的人,他想要试图书写和阐释那种新的能量。


(诗人徐贞敏朗诵,《1916年复活节,Easter 1916》)



我在日暮时遇见过他们,

他们带着活泼的神采

从十八世纪的灰色房子

从柜台或写字台走出来。

我走过他们时曾点点头

或作无意义的寒暄,

或曾在他们中间呆一下,

有过礼貌而无意义的交谈,

在谈话未完时就已想到

一个讽刺故事或笑话,

为了坐在俱乐部的火边,

说给一个伙伴开心一下,

因为我相信,我们不过是

在扮演丑角的场所讨营生:

但一切变了,彻底变了:

一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

...


他曾对接近我心灵的人

有过一些最无理的行动,

但在这支歌里我要提他:

他也从荒诞的喜剧中

辞去了他扮演的角色;

他也和其他人相同,

变了,彻底地变了:

一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




Harry:这两节当中最重要的就是每一节的结束语,“一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这句话非常著名,不仅仅是在爱尔兰的诗歌中非常著名,它在爱尔兰的政治上也非常著名,而由这句话,人们一百来年都在反思1916年的革命催生了爱尔兰的一种情绪,那就是在血液和暴力中的情绪,一百多年人们都在反思,革命应该是通过平和平缓的方式,还是通过一种暴力血腥的方式。这首诗它不再是由一个年轻的浪漫主义者写的,它是由一个苦涩的、中年的叶芝所写的。





03

中国诗人说叶芝



翟永明:在座的诗人对于叶芝都非常了解,刚才我也很高兴Harry一来就谈到叶芝的事,我个人也非常喜欢叶芝,如果别人问我最喜欢哪位诗人,我一定会说叶芝,而且我自己家里面也有七八种版本叶芝的诗集。我相信在座的很多诗人,或者是年轻的诗人朋友们也都非常喜欢叶芝,所以我想我们这些诗人也好、朋友也好,可以谈一下对叶芝诗歌的看法,还有比如叶芝诗歌对我们写作上的影响,都可以谈谈,因为我们这是漫谈的方式。


诗人邓翔发言,左为诗人李万峰


邓翔:我非常荣幸今天能够来参加这次研讨,我们80年代的时候,就像翟姐和何多说过的,叶芝诗歌已经成为中国诗歌的一部分,或者说当代诗歌、白话诗歌的一部分,包括《1916年的复活节》、《柯尔庄园的野天鹅》,这些都是非常美的诗歌,完完全全改变了中国当代诗歌的东西,注入了很多新的元素,你谈到爱尔兰诗歌我感慨很深,包括影响到我,包括还影响普通大众,80年代它的确改变了中国的白话诗歌。


向以鲜:我今天来,以为是探讨Harry自己的诗歌,结果一直谈到叶芝,叶芝也是我非常喜欢的诗人,像翟姐说选一两个,不说选一个,选三个我都肯定要把他选进来,我最喜欢的,因为我们经常会谈到叶芝,觉得他是非常幸福的人,他的柯尔庄园,还有那首诗的最后两句,我1989年的6月曾经写过一首诗叫《风暴》,最后引用的就是叶芝的原句:一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


 诗人向以鲜


爱尔兰我没有去过,因为很远,但是因为诗歌因为文字,我觉得爱尔兰就像我的邻邦一样,我知道爱尔兰不仅有叶芝,还有乔伊斯,都是对我们精神和灵魂上产生过巨大影响的。包括伏尼契,伏尼契也是爱尔兰的,虽然国土不大,但是文化的财富和光芒、诗歌的力量真的是难以估量。


来之前我看了Harry的《萤火虫》,那首诗我特别喜欢,不仅仅是我自己也写过萤火虫,更多的是我觉得那首诗所透露出来的气息,就是和我们中国文化特别相通,那首诗歌所透露出来的东西的确很东方化。因为萤火虫在中国也是非常重要的文化符号,虽然很微小和脆弱,所发出来的光芒只能照几米,但是在中国文化里边却有另外一种魅力和吸引人的地方。


比如东晋有一个大臣叫车胤,会把萤火虫的光芒聚集起来读书,叫“囊萤夜读”,包括唐代杜牧特别喜欢萤火虫,写过很多萤火虫的诗歌,特别萤火虫是秋天短暂的生物,他写“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就是一个微小生命绽放出来的光芒,我在这个诗歌里边看到了,在这种光芒之中爱尔兰离我们真的非常的近,很亲切,谢谢。


Harry:叶芝早期诗歌受东方文化影响比较深,他在诗歌中经常会指射到中国的戏剧,他对中国抱有一种观点,有时候这种观点是一种幻觉。在他生命的末期他写了一首诗——《天青石雕》,这首诗主要阐述了文明的起起伏伏。


他想象一个中国的智者在山顶上,思考着这种文明的崩溃,究竟是让人感到悲伤的事情还是怎样,这样的事情当中展示的是叶芝知识分子智识上的那一面。这首诗歌的标题下面写的Harry Clifton不是我,是另外一个Harry【注:原标题为:Lapis Lazuli——for Harry Clifton(与诗人同名)】。我希望观众来读一下最后一节,一个中国哲人在山的沉思。


(观众朗诵)



......


雕刻在天青石上的是

两个中国人,背后还有第三个人,

在他们头上飞着一只长脚鸟,

一种长生不老的象征;

那第三个,无疑是个侍从,

手中捧着一件乐器。

天青石上的每一点瑕疵,

每一处无意的裂缝或痕,

仿佛是瀑布或雪崩,

或那依然积雪的坡峰。

虽然樱树和梅树的枝梢

准使那些中国人爬向的

半山腰的房子无比可爱,而我‘

喜欢想象他们坐在那个地方,

那里,他们凝视着群山、

天空,还有一切悲剧性的景象。

一个人要听悲哀的音乐,

娴熟的手指开始演奏,

他们皱纹密布的眼睛呵,他们的眼睛,

他们古老的、闪烁的眼睛,充满了欢乐。





Harry:这是叶芝生命末期的一首诗,那时候他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爱尔兰诗人,更是一个欧洲的诗人,他的关注点也从爱尔兰的文化到了更大的欧洲文明。


这首诗写作的年份是1928年,正是二战阴影笼罩欧洲之时,不过他依旧还是一首比较旧的诗歌,旧的文明会崩溃会消亡,但是新的文明会成长起来。


1916年以后叶芝对欧洲的兴趣超过了他对爱尔兰的兴趣,他关注的大问题变成了究竟是要过得锦衣玉食,还是我们要创造艺术,他对于艺术的精神和形象是在拜占廷,拜占廷既是一个真实的,在地图上可以找到它的地点在欧洲东部,同样它也是一个想象的地点,是汇聚艺术和精神的人文地标。叶芝于1939年,差不多就是二战开始的时候在法国去世,他最后埋在了自己的故乡。





04

爱尔兰“泥土”诗人帕特里克·卡瓦纳




帕特里克·卡瓦纳

(Patrick Kavanagh,1905~1967)


爱尔兰20世纪中叶的泥土诗人,生于莫纳亨郡(County Monaghan)的英尼斯金(Inniskeen)乡的一个农民家庭。从13岁开始,他便停了学,像父亲一样当起了鞋匠和农夫。但他不满足于用犁头耕种,而是喜爱用笔去描绘家乡的青灰色的石质土。


1936年他出版处女诗集《耕夫及其他诗》(Ploughman and Other Poems,1936)。1939年他移居都柏林(Dublin),谋求文学发展。


在40年代,他终于誉满全国,成为继叶芝之后爱尔兰最著名的诗人。1967年他与凯瑟琳·莫洛尼(Katharine Moloney)结婚。同年,他因支气管炎卒于都柏林,葬于家乡英尼斯金。




Harry:叶芝在世的时候,他几乎就是爱尔兰第一,没有能跟他匹配的诗人。不过1930年代中期,在爱尔兰的中部农场有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就是帕特里克•卡瓦纳,接下来我们就要读卡瓦纳的诗歌。


在这里我要介绍一下帕特里克•卡瓦纳,因为他在英国并不是非常为人所知,但是在爱尔兰却非常重要,叶芝出生于一个贵族的、有教养的、非常富裕的家庭,而我们接下来要读的帕特里克•卡瓦纳是穷人家孩子,13岁辍学,自学成才,是和叶芝完全不同家庭背景出身的诗人。


在爱尔兰可以这样说,每个人都尊敬叶芝,但是每个人都爱卡瓦纳。



卡瓦纳的诗歌是关于普通人普通生活的诗歌,一个总是喝太多,在生活中很失败的一个人,一个喜欢相信通俗歌曲通俗文化的人,一个觉得自己比叶芝更亲近人民的人。接下来是读卡瓦纳的三首短诗,读完过后我们就讨论。


(Harry朗诵卡瓦纳的诗歌)


这几首诗写于20世纪四五十年代,那时候卡瓦纳没有工作没有钱,想起叶芝就觉得比较苦涩,因为卡瓦纳的出身不好。


其中的《Pub》这首诗就是关于一首关于酒吧的非常通俗的诗,在中国酒吧一般都叫Bar,但是在爱尔兰说的是Pub,标题中的这个词在爱尔兰语当中是比较冒犯的。在酒吧中的人们觉得自己挺聪明,而且活在幻觉当中。


大众诗人卡瓦纳长得很丑,叶芝很帅很成功,婚姻又很幸福,这个长得很丑的卡瓦纳又偏偏喜欢上年龄只有他一半的年轻漂亮姑娘,他给她写了很多情诗。





05

诗人之间



翟永明:非常感谢Harry介绍了爱尔兰的诗歌,我们今天这个形式是一个座谈会,大家可以自由发言。我想听一下易丹教授的看法,因为易丹教授是比较文学的研究者,在西方和中国都有过教学,能不能给我们讲述一下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的交流,从这个角度来跟我们谈一下。


四川大学教授易丹


易丹:谢谢Harry,你的讲解和朗诵都很有意思,刚才两位说到从叶芝,其实应该从叶芝之前,就是爱尔兰文学对中国文学的传入,传统的箫伯纳,再往前走斯威福特、彭斯,诗歌传到中国很早,20世纪以后现实主义,塞缪尔·贝克特,还有很多爱尔兰的诗人、戏曲家、作家都对中国有影响。其实我现在还有一个疑问,因为刚才一直讲爱尔兰、叶芝,又讲了杜甫,我想问Harry一个问题,他除了对杜甫知道以外,还知道哪些其他的中国诗人,比如说当代的。


翟永明:你刚才问的这个我可以帮他回答,因为我们昨天去杜甫草堂我问过Harry,他说在爱尔兰其实只读到古代诗人的诗歌,当代中国诗人的诗歌完全没有接触过,我问他有没有读过北岛的,他没有读过。所以当代中国诗歌他完全不了解,基本是空白,他们对中国的了解主要是古代的诗歌,这也是比较有意思的,也可以听听他怎么说,我觉得我们在座的中国诗人也可以再聊一下这个话题。


易丹:刚才他讲这些诗,中间有一个东西我谈一下我自己的感想,大家都知道,爱尔兰到了五十年代才正式获得政治独立的身份,他们通过了一个宪法,从1916年,这个运动是19世纪开始,19世纪有一个语言复兴,应该从17世纪以后英语逐渐取代了他们的母语,成为大众交流书写的语言,所以到了19世纪以后因为有这样的一个复兴,就带动了这种东西。


我在想,他选的这些人,包括他自己讲解的这个对象,都带有寻找民族身份的冲动在里边,这是我感触比较深的一点。由此回想,我们自己,比如说中国的现代语言,中国现代语言的诞生,包括中国现代诗歌语言的诞生,白话,然后从古典诗走向白话诗,这中间语言的变化,都有比较类似的地方。我就这两点感想。


Harry:爱尔兰应该说两种语言,要么盖尔语,要么就是希腊语,但实际上叶芝这两种语言他都不会说。大众诗人卡瓦纳认为人们应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对把爱尔兰语作为官方语言是很愤怒的,很不满意的。卡瓦纳觉得叶芝他自己创造了一个想象中的爱尔兰,不是真正的爱尔兰。


何小竹:我觉得叶芝有两点很了不起。第一,他这一辈子爱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还是别人的女人,至死不渝,这我觉得很震惊,因为这个女人好像也不是特别漂亮。另外一个我觉得他很了不起的地方,在中年的时候受一个晚辈秘书的影响,就是庞德,在中年之时能接受一个晚辈的影响,这很了不起,他能够颠覆自己,能够重新开始,我觉得这两点对我年轻时候的震动比较大。


诗人何小竹


翟永明:叶芝很伟大的地方在于他这一生里不断颠覆自己,不断有新的发展,其实他的写作一直延续了一辈子,一直到他的晚年都不断有新的作品,而且是特别重要的作品出来,我觉得真的是一个非常伟大的诗人。


Harry朗读杜甫诗的时候,我们中国人一直在猜他读的是杜甫哪一首,通过翻译之后的杜甫,其实我们有一点找不到古代的杜甫和真正的杜甫,当然这也是翻译之后的常见问题,误读在翻译里边是比较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们读到的叶芝可能也是一个误读的结果,但是这个误读的结果其实也给我们带来了一些新的感受。刚才艺术家何多苓有一个建议,就是关于误读的,他想读一首叶芝的中文诗歌,然后让陈兴当场翻译成英文。然后让Harry猜一下是哪一首。



何多苓(朗诵):走吧,人间的孩子,与一个精灵手拉着手,走向荒野和河流,这个世界哭声太多了,你不懂。


Harry:这是叶芝《偷走的孩子》,好像您也有一幅关于《偷走的孩子》的画。


何多苓:因为我不是诗人,我是画家,我喜欢诗歌,但是我从来不写,我想写的时候就画。中国绘画有一个传统,诗意画,比如杜甫的诗意画,李白的诗意画,我也画过叶芝的诗意画,我刚刚这首诗Harry一下就猜出来,说明中国诗人翻译英文诗歌还是比较到位的。


《偷走的孩子》,是我在上世纪90年代画的,当时就是特别喜欢叶芝的诗,而且特别喜欢这首《偷走的孩子》,我觉得叶芝的诗引我进入另一个世界,他跟英国拉斐尔前派的绘画都有共同点,是一种往后退往后看的方式来前进。


我总是希望从过去的传统,还有神话、传奇、想象中去找到理想的我们认为最好的世界。因此叶芝的《偷走的孩子》让我特别有感触,刚刚我念的这四句在画里就表现出来了,我觉得偷走的孩子就是在人间失去的孩子,但是他进入精灵的世界,被精灵带往另一个世界是美好的是幸福的。


 油画《这个世界哭声太多,你不懂》,150cm×180cm,2008,何多苓


“512大地震”以后我去看了灾区的那些孩子,感受特别深,我就用这个题材画了另一幅画。《这个世界哭声太多,你不懂》,这个年龄的孩子不懂为什么会地震,为什么房子一下就垮了,一下子被埋在里边,他们都不懂,所以他们只能被带往另一个世界,所以他们是幸福的。


李万峰:我今天早上去看了牙齿,看了牙齿还比较早,就去了书店,看到了一本叶芝的诗集,就读完了,我觉得翻译得比较好,跟我以前读到的叶芝不大一样,叶芝从34岁开始,他语言的品质就非常高了。后来,1923年他得了诺贝尔奖,1928年出版了《塔楼》,我觉得《塔楼》尤其的好。


从叶芝身上我能学到什么我不是很清楚,我更喜欢一个不是诗人的诗人塞缪尔•贝克特,不是喜欢他的戏剧,是喜欢他的小说。我觉得他对语言的锤炼非常了不起。


我想问的就是,爱尔兰这么小一个地方,我以前查过,好像比四川宜宾还要小,它能够贡献出那么多伟大的作家、艺术家,跟爱尔兰人的性格有没有关系?我印象中爱尔兰人的性格有两点,一是特别快乐,二是特别暴力,他们酒鬼很多,黑帮很厉害,跟这些有没有关系?


Harry:叶芝在晚年有这样一句很著名的诗句,“很大的愤怒,但是很小的空间”,就对应了你刚刚说的暴力那一面。


对于我而言,诗歌首要的是一种能量,然后才是道德。在能量这一方面,爱尔兰人一直在经历着一种受难、历史和政治上的这样一种创伤或者比较痛苦的过程。


爱尔兰古老的凯尔特文化被英国文化所摧毁了,我认为在一个静态的文化体系当中,比如英国、德国、法国他们可能更容易产生小说这样的问题,但是在一个破碎破损的文化形态,一个国度当中,更容易产生诗歌、故事、民间传说。


贝克特也遇到过同样的问题,为什么爱尔兰这么小,但是有那么多的诗人,贝克特说当你在沟里的时候你就想要歌唱了,你就想要抒发出来了。


翟永明:今天还有成都的两位女诗人,我们也可以听一下她们的看法。


诗人、白夜创始人翟永明主持中


汤巧巧:首先谢谢Harry给我们介绍的两位诗人,我看到一位是伟大的叶芝先生,另外一位就是这位痛苦的大众诗人卡瓦纳,大家刚才谈了很多诗人叶芝的事情,我却对卡瓦纳很感兴趣,因为卡瓦纳现在的处境是很多年轻诗人面临的非常重要的一方面,我们上面是伟大的叶芝,未来很迷茫,我们找不到出路,在这样的过程当中。


我们今天来了很多年轻朋友,包括大学生诗人,还有青年诗人,实质上他们有很多沟通交流,我都能感受到他们内在的痛苦,所以卡瓦纳给我的感觉更加深刻。我知道Harry先生是一个国家诗歌教授,所以我非常感兴趣的是,爱尔兰这个国家对于这个诗歌的重视,这可能也是很重要的方面。


因为我上次听从英国回来的赵老师给我讲,他说在英国很多的诗人都要定期到一些大中小学去跟学生做一些沟通交流,所以我想这样的一些国家,给这些青年人带来了很多与这些诗人直接交流的机会,而我们今天可能在大学校园里这种机会少一些。


但是包括小安曾经跟我说,汤巧巧你不要逼你学生写诗,因为他觉得现在写诗这种状态是一种比较痛苦的状态,所以我说我没有喊他们写,但是他们还是要写,诗总是要写。所以我想听听Harry先生介绍一下当代的爱尔兰年轻诗人的写作状态。


Harry:跟我同一代或者比我稍微再年轻的爱尔兰诗人他们就要去读大学,这是一个疑问,诗人读大学究竟是好事还是不太好的事情。很多诗人靠教书为生,同样这也是一个问题,这个现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诗人在学术的环境当中教书算是唯一的一种途径,究竟好不好?


现代的爱尔兰诗歌甚至更笼统的英文诗歌的问题是太学术了,这些诗是给那些读过书的人读的,而不是真正有生活阅历的人读的。


这也是卡瓦纳与众不同和特别之处,他没有读过大学,他是在通俗的传统文化下写诗的诗人,我们也许能够从卡瓦纳的诗歌当中找到答案。


在卡瓦纳哥哥的生命最后,卡瓦纳去纽约拜访他的哥哥,他去纽约就为他提供了一个契机,他接触到了垮掉的诗歌,接触到了纽约街头的关于普通人的诗歌写作,当他回到都柏林过后他也开始写这种非常简单的,甚至会让读者发笑的诗歌。比如《让常识去见鬼吧》这首诗的最后两句话其实就回答了关于诗歌的学术或者不学术的问题,我们可以不去读大学,但一样能够得到知识







06

关于谢默斯·希尼



Harry:接下来我要读最后一首诗,读我们非常熟悉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谢默斯•希尼的一首诗。

沼泽地(Bogland)


       - 给T·P·佛拉南根

 

谢默斯·希尼/著


我们没有大草原

可以在晚上一片一片地切除大太阳 ---

这里的任何地方眼睛都要向

侵蚀到眼前的地平线让步,

 

被引进独眼巨人眼睛似的

山中小湖。我们无遮拦的国土

是一片沼泽,在太阳落下和升起之间

不断结着硬壳。

 

他们把大爱尔兰麋鹿的

骨架运出

沼泽,装置成标本,

一个惊人的大板条箱充满了空气。

 

黄油沉埋在地下

一百多年

被重新找到咸而白的一块。

这沼泽地本身就是一种黑色的奶油

 

在脚下溶化,裂开,

百万年来

它从未定形。

他们永远也不会在这里挖出煤块,

 

只挖得出大火烧过浸透水的

树干,软如纸浆。

我们的垦荒者们不断在这里开掘

向内向下。

 

他们开掘的每一层

似乎都曾有人住过。

沼泽地的凹处可能是大西洋水渗出的地方。

潮湿的中心深沉无敌。



希尼住在北爱尔兰,就是属于英国的那个北爱尔兰,北爱尔兰有一个特殊的地形是沼泽,沼泽是很古老的森林死亡演化留下来的地形。


沼泽它有一个特性,就是它里面的东西有时候可以保存上千年,因此我们爱尔兰人就认为沼泽这样的地形能够保存上千年的东西,这样的一种地形就是我们的民族记忆,就是我们民族精神、心理一层一层的沉淀,事物和记忆都长存在那里。


(Harry向大家展示他手中的一张图片)


这幅图上面展示的就是沼泽这样的地形,当地是用泥炭来取暖的,画面上的男人就是希尼,这是希尼家乡的风貌。


活动现场


同样这幅地图上可以看到,叶芝是往欧洲那个方向定向的,希尼是往美国方向定向的,爱尔兰很多诗人都到美国教书。这首沼泽的诗就是关于在沼泽地中爱尔兰的精神记忆、集体记忆,是爱尔兰这种往下挖的精神图景同美国那种非常宽广平坦图景的一种对比,前两行是关于美国这种开阔的空间,这是大草原,诗歌剩下的部分就是关于爱尔兰沼泽的地貌。我通过朗读这首诗来作为今天下午讨论的结束。


就希尼的诗歌而言,除了意义以外,诗歌中的音域感也是非常重要的,就像你吃在嘴里玩味赏味那些词汇一样。


(Harry朗诵《Bogland》)


翟永明:谢谢Harry,我们今天下午的讨论会就到这里。欢迎大家晚上八点继续来参加我们的朗诵活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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