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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盾和他的《浮生纪实》

朱普乐 百年树人 2018-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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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普乐  编辑:百年树人 

本文为作者投稿,表示致谢


跌跌爬爬过一生,

是是非非分不清,

胡里胡涂八十岁,

大千世界一鸡虫。


这是白盾先生自传《浮生纪实》开篇——《仿吕宕《七十咏怀诗》。既是对自己的戏谑,更是对时代的戏谑。


白盾系笔名。先生本名吴文慧,依文推算似为1922年生,安徽泾县茂林人。先生“六岁时跌坏了腿,‘九岁不行’;十岁患脑膜炎,死去复活,损右耳听力及记忆神经;二十岁‘革命’被捕,几被枪杀,家庭贿赂得免;三十岁划为‘右派’,升级被捕,又几死……真所谓‘屡死者数矣’,没有过几天安生日子。妻、子、女均受株连,历尽艰辛,次儿、次女均在‘粮食关’时死去。‘祸延子孙’,不幸之极。在生死关头,兄弟莫救援,亲友莫问讯,均视同陌路,望望然去之……有次运动中有个人填表时在‘你参加何种党派政治团体’栏内留了空白,主事者呵斥:‘这栏为何不填?’他答道:‘我不知自己什么党派。’——‘混蛋!连自己参加的党派都不知道吗?’他答:‘国民党说我是共产党,共产党说我是国民党,我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党。’——我的情况也有些相似。”(自传前言,第22页)


号称“江南第一村”的茂林,确是个不小的村落。它距泾县城60华里,太平县城60华里,旌德县城70华里,是三县边区的中心。“黄山山脉迤逦东下,临近长江三角洲平原时,那奔腾而来的连峰脊浪,逐渐化成低矮的丘陵,象是不甘心消失在那无际的冲积平原中似的,在这里作了个扇形大展开:一排排峋嶙石壁平地拔起,一个个峻峭山峰连绵出现,它们与无数的幽谷、飞泉、溪涧,构成了一个山国。千百条坑面从这儿出口,千百道溪涧在这儿汇集,形成了这片大似县城的村落。”(第26页)所以有民谚称:小小泾县城,大大茂林村。除了地域大,还有一层意思是村里当大官者众,小小县衙里的公职人员到了这里,都不约而同地下轿步行,是不敢耀武扬威唏里马哈的。


“自所谓‘同治中兴’后,这里又得到了相应的发展,出现了一批批举人、进士、翰林——‘学而优则士’的做官做宰的人物。他们一荣俱荣,牵兄带弟,引子牵孙地纷纷在外地做起官,发起财来了。当地谚语‘穿靴戴顶,茂林吴家’……可见‘茂林吴家’是做官人家‘穿靴戴顶’为特征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些搜刮来的‘雪花银’,大都运回乡买田做屋;一幢幢依照京、府里式样建筑起来的房屋也就纷纷拔地而起了。相传村中七墩、八坦、九井、十三巷、三十二轩、七十二园和一百零八大夫第。数量之多,规模之大,为一般城镇所罕见。这些府第轩园既仿府官第宅,又具当地风格,工艺考究,气宇宏伟,建造精美,各具特色。正屋、别墅、花园,起着各种古意盎然、附会风雅的名号,如‘太史第’、‘岳牧第’、‘绿野堂’、‘薇园’、‘映霞轩’、‘胜春园’……村里的大官僚、大地主,大都住在上海、南京、芜湖、南陵一带城市里,在那里置有田地房产。村里最大地主是‘义庄’,有几千亩出租田;其次是各份公堂,各数百亩数十亩不等……依靠几亩、十几亩出租的小地主比比皆是。”(第28页)


白盾祖上却很贫穷,常被族人鄙夷地讥讽为“穷鬼”,过年过节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是祖父手上从一无所有的贫困中发达起来的。祖父识字不多,九岁出外学生意,在120华里外的宣城县弋江镇一家杂货店当学徒。起早摸黑,苦学苦熬,由学徒到“朝奉”,到“水客”,到经理、老板,发了财,回到家乡买田盖屋。祖父似有经商天赋,做生意开店越来越兴隆,雇佣伙计四、五十人,拥资巨万;还在很多商店搭有股份,出任弋江镇商会会长。为了发展,他兢兢业业、从不懈怠。除了每年“清水六月”——店里生意清淡时回家歇息若干日,总是一心趴在店铺,一心扑在生意上。称得上励精图治。他治店有方、育人有道,用现今的话来说,很有企业家的气质与风度。他手上的学徒出来当老板的很多,这些老板来看他,总是毕恭毕敬,再三让座才欠着身子坐半个屁股。然而,白盾先生不无感叹地说:“祖父事业的发展,正处于民元鼎革初期。数千年来中华帝制统治下,战乱频仍,兵匪遍地,关卡禁榷,率无常规,私营工商业难有自由发展的空间。在这样的大气候下,经商风险极大,都有朝难虑夕之虞。商人在冒险犯难赚了几个钱后,都采取‘以末取之,以本守之’的方针,转而将资本投向土地——回乡买田做屋转化为地主。土地火不能烧,水不能淹,兵匪、小偷对之‘没奈何’。这就保证了工商业永远不能发展为独立的社会力量,只能成为小农经济的附庸。中华帝制牢固难变的原因端在于此吧!祖父经商也逃不脱这个历史的磨道。他在一年年的‘扒银’中不是向产业、金融——向芜、宁一带投资拓展前进,而把金钱抽出来,用牲口驮回家乡买田买屋……还窖藏了数千枚银元及部分黄金,留作‘子孙万年计’”资本主义萌芽的私营工商业,在强大的中华帝制顽固统治下,一直遭到排斥、防范、禁锢与打击;从官方到民间,从宏观到微观,从自觉到不自觉,概莫能外。故而它始终难成气候,始终无力取代封建主义,中华帝制也就一再延续下来。时至今日,多少英雄豪杰都挣不脱这一历史的磨道,何况区区一介生意人!


白盾六岁时,祖父在事业蒸蒸日上的鼎盛时刻突然病故,犹如晴天霹雳,一家人悲痛万分。从此,这个并无多深根基的“新发户”,便陡然暗淡无光、一路下坡。白盾的父亲吴庆寿,字云轩,是从琴溪吴家过继来的。其生父是打散工的穷人,一无所有,养不活五个孩子,便将这个排行第三的儿子给了茂林吴家。庆寿先生身材修长,皮肤白皙,深目高鼻,一表人才;却胆小怕事无意进取。他放弃了其父在外地开创的事业,茂林镇上的店铺也不大过问,终日一杯茶一支烟,无所事事。又染上肺结核,不信“洋医”,乱用偏方;听信鸦片可以治病,继而吸毒成瘾,31岁病故。那年,白盾11岁。前后不过五年,两代男性相继去世,家道中落,一蹶不振,日子自然好不起来。


茂林村并不十分闭塞,有多人在外地学习工作。三十年代,有一次清华大学在上海区招生10名,应征者两万余人,茂林即取了4名。其中有吴半农、吴组缃兄弟和吴虞如。而白盾却在闭塞的私塾读到十六、七岁,成了与世隔绝的“遗少”。直到就读“洋学堂”以后,才接触到五四新文化读物,“一下子明白了过去许多不明白的道理,成了新文化思潮的狂热拥护者……好象一下子成长起来,成了新人”。


然而岁月动荡不安,“跑反”不止。“南兵打北兵”,北伐军经由茂林过境。红军来了,又走了。芦沟桥事变。松沪抗战。日本人终于没来,新四军来了。


新四军军部移至离茂林35华里的云岭,民运部在茂林设有办事处。抗日救亡运动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白盾细致地记述了这些事情。他极其热诚地参予新四军组织和倡导的各项活动。先后参加了“民族解放先锋队”(相当于后来的共青团)和中国共产党。新四军还特地派人来为他们主持宣誓,说从今往后就是“组织同志”了。他觉得很光荣,很难得,将多年积累的“压岁钱”全部交了党费。他记述道:“救亡工作开展得很正常,我们和国民党的矛盾都不大……国民党也不敢作什么破坏活动,倒是救亡活动内部发生了矛盾……那时就搞操纵选举了……‘左’的祸害也早已萌芽。用人拘泥成份,越穷越好。不知这类人常常是痞子无赖,往往坏事。据我所知,对吴育英就极力排斥,许多事不让他知道,许多小会不让他参加,只因他家庭富裕。实则对我也不相信。”“有次,组织叫我监视吴爱莲,因她参与教会活动,去做了几次礼拜。我倒当真注意她,并不让她知道。哪知她竟告诉我要‘注意些’,上边‘注意’我,叫她监视我,那时就搞相互监控的勾当。”


白盾先生还详细记录了“皖南事变”侧闻,新四军“告别皖南”时在茂林发生的事情,以及事变后茂林进步人士与国民党的斗争。


四十年代初,白盾考入内迁屯溪的上海法学院就读,再度因“书案”被捕。案件的重要内容是《学习与修养》(即刘少奇《论共产党员修养》)和《大众哲学》。该书案原在泾县发生的,关了三个多月,家中多方贿赂,花去黄金七两,法币近十万元,才获保释。又再次发作,可见“皖南事变”后白色恐怖之厉害。白盾先生否认自己是“共产党”,一再声称只是个“自由主义者”。久无证据,便被定为“思想嫌疑”性质,送到歙县县城一个叫“醒庐”的地方“学习”,“作进一步观察”。次年,国民党“党政处少将处长”娄子匡找他谈话:“你的问题归根结底,别人说你是共产党,我不相信;你说你不是共产党,我也不能相信。”声称要给他介绍个工作,用事实来表示你不是共产党。白盾为难了:如不答允,岂非证明自己是共产党?只是一再说要“继续读书”。少将处长不答应,“介绍”他到“战区巡训班”讲授“三民主义”,每期两个月,对象是部队中的排连长。一期结束,距二期开办还有两个月,白盾连忙以探望祖母为名请假回归茂林。没想到,就这两个月的工作,竟成了他后来历次运动中永远说不清的“疑点”。


不久,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终于结束。然而,笼罩在白盾心头的阴影并未散去。他感到国共两党是难以和平共处的,一场更加惨烈的未知鹿死谁手的战争不可避免。娄子匡又不断来信纠缠,说自己即将赴杭州接收,要白盾“负责主持杭州《明报》接收”事宜,希“摒挡一切,即日就道”。白盾不敢在家久留,遂以“赴沪复学”为由,匆匆往南京上海去了。后来听说:徽州同囚难友吴尔修去杭州主持了《明报》接收,共产党夺取政权以后,他在镇反运动中被镇压了。

沪宁之行并不顺利,反倒被电车轧伤了病腿,医治四个多月,行动尚不方便,经费负担不起,不得巳回了茂林。


1948年春节,白盾认识李紫翔先生。


李紫翔,泾县南容人,经济学家,与吴组缃、吴半农兄弟一同作过冯玉祥将军的老师。1922年任路矿子弟学校校长。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9年任全国铁路工会秘书。1930年任中共河北省委秘书长。1933年在南洋烟草公司从事党支部工作,因组织被敌人破坏失去联系。曾靠写稿度日,于杂志发表有《中国基本工业与帝国主义》。1934年后为讲课。1942年离去,后在主持的国民政府经济部统计处工作。1946年后任《商务日报》总主笔,银学系教授,求精学院院长。1948年参加民革。“解放”后,历任民革重庆临时工委委员兼组织处长,西南行政委员会委员,西南财经委委员、研究室主任、计划局副局长,西南行政委员会副部长。1954年调往成都,任民革四川省副主任兼秘书长,四川省人民委员会委员、水利厅厅长,全国政协委员。1957年被划“右派”。1979年病逝。


李先生身材魁梧、深目浓眉,声音宏亮。一见面,他们三言两语即谈得兴起,从国计民生、经学形势,到当前战局、国际形势,李先生无拘无束侃侃而谈。尤以谈到经济形势与经济政策,他更剖析入微,令人茅塞顿开。当时赋闲在家的白盾探询能否为其找点事做做,李先生一口应承。于是双方约定,四月间白盾到了重庆。在重庆市商会办的商务日报编辑部工作。当时遭国民党通缉的聂绀弩先生也隐蔽在报社里,他白天睡觉,夜间到编辑部聊天。常常是一包牛肉四两白酒,聂先生边饮边谈,从宇宙苍蝇到诸子百家,无边无际无拘无束,如天马行空。他吐词隽永,语带机锋,数小时令人毫无倦意。编辑部的青年同仁都尊敬他,保护他。后来他去武汉,大家依依难舍地把他送到码头上了船。


内战战局迅速发展,进入大别山的刘邓大军前锋已到黄石一线,长江航运受到威胁。川中的外籍人士纷纷离去,船票机票买不到了,一片恐慌。如果战火蔓延,航运中断,甚至国民党退回蜀中负隅顽抗,形成胶着局面,后果将难以设想。白盾婉谢了李先生挽留,在编辑部同仁的帮助下,找人买到一张轮船票,于秋风萧瑟黄叶飘零中回到芜湖。下船时身边只剩4元钱,吃餐饭,已一文不名。找到茂林老乡,才得以歇息。也才知道“茂林小解放”的详细信息:


当时,茂林周边都是“解放”了的乡村,国民党的乡村政权已告瓦解。茂林守军约百来人,驻守在长堤边的碉堡里,四乡全是游击队、民兵活动地区。黄山游击队洪林部队发动了进攻茂林之役。他们没有攻碉堡的重武器,守军凭工事顽抗,相持不下,成了僵局。游击队捉来地方绅士及其有关联的多人,将桌子铺上一床棉絮用水浇湿,强迫这些人持着火把,顶着桌子去烧碉堡,均被碉堡里的守军打死。圣公会长陆绍泉出来劝守军举行談判,放下武器。他正哇啦哇啦叫喊时,也被一枪打死。陆先生是当地小学校长,宗教界开明人士,一向替人排忧解难,做过很多好事,也救过不少新四军。民运部长夏征农就是在他和吴葆萼等人掩护下逃脱的。他的死令人痛惜。游击队又将白盾家的“华盛”店一把火烧光,说店里有暗道通碉堡,实则是“莫须有”的事,又一冤假错案。这把火烧掉茂林半条街,烧掉了七座祠堂。人说当时烧红了天,烧得地面发烫不能走路。碉堡终于攻下,国民党守军死的死逃的逃,茂林“解放”了。但不久国民党军队反攻,游击队又退了出去。

白盾无力在家安生,外出谋事,当了中学老师,辗转于南陵、宣城、巢湖等地。

1953年,白盾先生教学之余写了篇红楼梦研究文章,批评俞平伯“怨而不怒”的观点。投往《文艺报》,即被退稿。次年,批俞运动勃兴,李希凡蓝翎的评红文章在《文艺报》、《人民日报》发表,并经全国各报刊转载,盛况空前。白盾先生便检出旧稿连同退稿信封寄到《人民日报》。没料到立即发表出来,并加《编者按》称作“向资产阶级发出了可贵的第一枪”,是“马克思主义的尖兵”。很快在全国各报刊转载,列为全国性学习材料。这篇文章立刻引起安徽省宣传文教领导的注意与重视,电话打到巢湖,要他参加省里的“红楼梦座谈会”。陡然间,白盾从一个普通的中学教师成了“红学家”,先后调进省中学教师进修学院和省文联,任《江淮文学》编辑部理论编辑。


1957年“反右”运动,编辑部15人被打倒13个,白盾毫无疑问成了“右派”,且“升级处理”,判刑三年,入合肥一家劳改工厂服刑。“审判”过程极其荒诞:“开庭审判也是按‘大跃进’的高速进行的,一批进去,一批出来,说它每个案件的审判平均不到十分钟,绝非夸大之词。我在被喊名字进入‘开庭’的前三分钟,才拿到‘起诉书’,匆匆看了一遍,都是‘反右’中被揭发的所谓‘反动言论’;有几项‘肃反审查’中已核实否定的,也如数列入。我已懂得了这样逻辑:起诉的是机关单位,它是代表党和国家的,那是不会错的……当然只有你自己‘错’。早已推定你‘有罪’了,不服就是‘抗拒’党和政府,就是‘抗拒运动’,自然会罪加一等……大个子庭长将《起诉书》中的‘罪状’念了一遍,然后‘依法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剥夺政治权利二年,‘不服本判决,可在三日内上诉’……我没有上诉,我知道‘据理力争’只会刑期越长。和同来的难友比,大都是五年、七年、十五年……只有自己是三年……回到看守所,要求上诉的还是很多……张春江教授被判十五年,也要上诉,一股劲地喊‘报告所员请给纸筆’,所里一律置若罔闻。我悄悄告诉他:不能上诉,上诉就是‘不认罪’,只会加重不会减轻的。我有个姓章的同学,是地主出身,参加过三青团,并无具体‘罪行’,判了三年,他不服上诉,改成五年;再不服上诉,变了十年;再不服上诉,变了无期徒刑,他“服”了,再上诉就是‘死刑’了。上诉期只有三天,所里不给纸筆,即要上诉也上不成,未必不是一种“爱护”。


白盾先生还详细记录了省文联的“反右”过程和“大跃进”中的劳改岁月。


1961年白盾刑满,同意留厂就业,由“劳改”变成“职工”,每月工资22元。“这时瑜芳带着大女儿苏妮来看我。方知她们经过了九死一生的严酷岁月。安徽是大跃进重灾区,大片饿死人——后来才知道饿死了八百多万人。据学生梅盛奎说,上报时去了一个零。瑜芳她们曾二十多天一粒米的口粮也无,原也只发每天一两三钱,大批人得浮肿病死去。我的次女小雪也是饿死的,其状极惨。大女苏妮流浪在外,偷窃扒拿什么都干,保了条命。妻和两子晓明、小巢,靠多妮(大嫂董玉屏)在大队当干部,弄点吃的救济。她家有个后菜园,她嫂嫂每天起早摸晚地种瓜菜填补,才算活过命来。妻谈到多妮的好处,令人感动,说她有时从大队弄点稻麦半夜里煮吃,自己两个大点女儿都不让知道,我家两个孩子却能分到,就这样,他们母子三人才活过命来。”


不久工厂倒闭,白盾被“释放”回泾县,在瑜芳娘家安吴焦石埠落户。妻的兄嫂是农村干部,均为党员,他们没有板起脸孔划清界限,而是接纳了他,实属万幸。又经亲友介绍,先后在湛岭和朱家老屋作民办教师。湛岭是个极贫山区,“大跃进”中损失人口五分之四以上,无主空屋比比皆是,民师待遇很低。朱家老屋好些,死人较少,民师待遇也好些,供食宿,还给币10元,可维持全家生活(那时稻谷每百斤5元)。


然而两年后“四清”运动,他这样的“劳改释放人员”是不能充当民办教师的。失业了,山穷水尽,借贷无门;书生残疾,无以为生,一家数口陷于绝境。“家”维持不下去了,夫妻俩合计协议离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经人介绍,妻子带着13岁的儿子晓明去了中村公社阳山陈家另谋生路。晓明也改适陈姓,意在转变身份,以求“重新做人”。大女儿也已匆匆出嫁。


家破以后,白盾生趣了无,觉得活下去已经没有意义,轻生念头不时萌生。正在走投无路时,四叔吴金胜来寻访,十分意外。白盾的父亲是从琴溪过继来的,排行第三,那边还有老大、老四和老五。他们因为穷得叮噹响,“解放”后翻了身。老四吴金胜能说会做,精明强悍,“土改”时曾作农会主任。他惦念老三的下代,估计不会有好日子过,决心来探访,发现他处境如此艰难。他抱着“千年桃花一树生”的念头,深为痛惜,邀其到他家住个时期。是可谓贵人搭救。后来,白盾便一直在琴溪——茂林两点一线之间徘徊流浪。后来,他又在好心人帮助下学会编竹篮,编拎包,算是有了一技之长,虽挣钱不多,倒也能聊以糊口。


“文革”时期,白盾是在四叔家度过的。凭藉四叔在当地的人缘与影响,白盾倒也没有引人注目,没有吃大苦。虽然也被抓过被绑过被关过,却都在四叔帮助下化险为夷。他在四叔同意下,在公路边开一茶棚,卖茶水、茶叶蛋、糕点等物。茶棚设在四叔屋后一片树林边,早晚笼罩在林荫之下。接待对象是南来北往的客人,贩运杉木的,拉板车的,挑担的,行路的……都乐意在这里小憩。人们带来各种各样的讯息,让他多多少少地了解一些外面世界。于是他知道了“造反有理”的“红卫兵”,知道了“扫四旧”, 知道了“群众专政”, 知道了“走资派”, 知道了“武斗”, 知道了县城里哪个哪个跳楼自毙;他还在这里目睹了“赌博风”,“杉木风”, 目睹了“四类分子”被串在一起游乡,目睹了一车车荷枪实弹的军人到乡下来搜缴枪支弹药……


后来,毛泽东死了。


不到一个月,毛的老婆江青被抓起来了,说她是“四人帮”,反革命;还说毛被他们利用了。


不久,琴溪中学竟然有人请他去代课。说学校年轻老师多,大都要去参加高考,准备迎考,没人上课了。四叔高兴地摆了摆手:“那你就去吧。”所在的新园大队也有个“戴帽子”初中班,早就想用他,怕“政治风险”一直不敢用,现在见公社中学用了,便动员他回本大队教书。公社当然不同意,说:“是你大队学校重要,还是我公社中学重要?”茂林中学也来人请他去,每月工资开到50元(琴溪中学是33元)。不久,宣城孙埠中学也要请他。他都没有答应。白盾先生感叹:中国真是个“政治挂帅”的国度。正如某劳改干部所说:共产党不用你,任你多大的知识分子,只是狗屎一堆。如今稍稍松动,便有那么多地方争相一用了。


后来,白盾“右派改正”,平反,复职。先后执教于宣城中学与徽州师专(后易名黄山学院)。此后,妻子归来,儿孙团聚,教书育人,著书立说,过上一段平稳自在的日子。进入八十年代后期,他以为值得提起的事项是1986年出版了《红楼梦新评》;退休后仍评了“教授”,虽然“工资不挂钩”,但落实了住房。白盾先生觉得,自偶然机缘卷入《红楼梦》漩涡后,已达半个世纪,时断时续也先后作“评红”文不下百万言,应当作个“总结”。于是萌生写部《红楼梦史论稿》之心。得到学校支持,组成“课题组”;又得到安徽省教委的经济支持,经姚邦藻校长大力赞助,得以出版,获省社科二等奖,算是功德园满。又作《阿Q真谛》稿,得晓旗、海燕夫妇慨然出资协助出版,在天津人民出版社出书,也算满足多年的“阿Q情结”,了却一桩心愿。白盾先生另一部得意之作便是《历史的磨道——中华帝制启示录》。经作家、学者、教授王晓明先生推荐给三联书店出版,签订了合同。后因其内部人事变动,以“退稿,赔偿损失”而未能出书。又经多次修改,2000年1月在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并在台北时代风云出版社出了繁体本。


千千万万象白盾先生这样的知识分子,从偏僻的乡村走出来,走向社会;在跌跌爬爬坎坎坷坷的一生中,备受折磨、打击与侮辱,却从未停止过思想。他们历尽千辛万苦,企图追求民主自由,却总在“历史的磨道”中,被碾压得头破血流,乃至粉身碎骨。是可谓民族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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