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耶路撒冷,足球曾试图让巴以和平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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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注:巴以新一轮冲突升级,造成双方巨大人员伤亡,外交部呼吁有关各方保持冷静克制,立即停火,保护平民,防止局势进一步恶化。《足球周刊》第849期曾刊载《圣城足迹》一文,探访足球在耶路撒冷的生存与意义,现重新刊布。
在洒满阳光的小街尽头,我与一个男子不期而遇,他眼神凌厉,穿着传统服装,说话很慢……
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破烂不堪的石墙上竖着一块牌子,上面注明了我不受欢迎的原因。“严禁游客入内!这是宗教场所,不是旅游景点。请不要触碰我们的意识。”
我可以保证什么都不触碰,但却不知所措。Mea Shearim是耶路撒冷古城墙外5个犹太人街区之一,这个地方就像被冻在历史长河中一样。男人和女人穿着同样的深色衣服,街角书店里只找得到宗教书籍,墙上贴着摩西五经,这些教导一直是犹太人的生活准则。
足球荒漠?
在Mea Shearim,大部分男人不工作,只是祈祷,从早到晚研习摩西五经。女人则是照顾家庭。手机人人都有,但会被局域网屏蔽,只能查询与宗教有关的信息。进入外面世界的大门几乎不存在,进入足球世界的大门也是如此。
在那些允许我进入的街道里,我漫无目的地寻找,希望能看到一块球场、一件球衣,甚至一张球星海报。但是,什么都没有。看上去,足球在这里根本不存在,我提出的那些问题,没人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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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别处看看吧,去耶路撒冷老城,那是游客必去的地方。一平方公里范围内,犹太教徒、基督徒和穆斯林居住、生活在一起,他们相互交织,还会做生意。这块面积不大的地方被分成4个街区,分别被基督徒、穆斯林、犹太教徒和亚美尼亚人占据。里面有犹太教最重要的圣地哭墙,伊斯兰教第三圣地圣岩清真寺和艾格萨清真寺,而对于基督教徒来说,这里也是耶稣受难之地。
这里的历史厚重感让人震撼。老城里,以色列军队随时监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手一直按在枪上,目光从不离开人群。这里随时都处在极大的压力之下。街角处,一个大兵与20来人的旅行团擦身而过,他旁边的战友也一样。
一个当地人告诉我们,相对于优秀的足球运动员,以色列人永远更喜欢一个好士兵。“男孩子要强制服兵役三年,女孩儿是两年。也就是说,在最有可能出成绩的年纪,他们要停下来服兵役,这样怎能培养出伟大的运动员?也可能会有例外,除非你天资卓越。在以色列,姆巴佩可能会因为足球成功,但格列兹曼不可能。”
在哭墙面前,埃尔兹比塔正带着一群游客。我不死心,想从他那里打听一些与足球有关的信息。不管怎样,足球不也是一种宗教吗?“这里有个传统,人们可以把心愿写在小纸片上,然后放到哭墙面。你可以祈求自己想要的,哪怕是巴黎圣日耳曼夺得欧洲冠军杯!”
“十年计划”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打听到老城区里有块球场。要去那里,得穿过亚美尼亚人聚集的区域。走进一所学校,推开那些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古门,穿过被白色墙壁围绕的走廊……一块被数米高的石墙包围的球场,出现在我面前。
石墙上刻着当初捐款修建这块人工草皮球场的好心人的名单,我从中意外地发现了弗朗切斯科·托蒂、卡尔洛·安切洛蒂和卢卡·托尼的名字。怎么可能?
学校老师维多利亚告诉我们,这些意大利足球名人确实都捐了钱,当地人才得以修建和使用它。“它很漂亮,不是吗?学生们每天都在这里踢球,在这种环境下比赛感觉很美妙。很长一段时间,从美国、法国和英国过来的外派工作人员或学生,每周都在这里踢球。新冠疫情爆发之后,就少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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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在耶路撒冷城里行走,最方便的交通工具就是有轨电车。市中心离我们刚去过的球场只有十分钟路程,眼前的景象渐渐发生改变,变得越来越现代化。玻璃外墙的大楼直冲云霄,人们熟悉的国际品牌商店也越来越多。我选择在贾法中心下车,这里离本叶胡达街很近,里面的商店、餐厅和咖啡馆很受以色列年轻人欢迎。
这里的气氛完全不同,在体育用品商店门口,我看到了梅西的塑像,还穿着巴萨球衣。我们还看到了以色列国家队传奇前锋奥哈纳的照片,它摆放的位置,甚至醒目过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
一群年轻人正在享受阳光,他们中的一些人穿着耶路撒冷贝塔俱乐部的球衣。终于,我找到了足球的痕迹。不远处的酒吧里,正在播放蒙彼利埃对尼斯的法甲联赛,我赶紧走了进去,服务生奥姆里很热情,并对我讲起了足球在这座城市的地位。“以色列是个年轻的国家,这里与美国、欧洲不同,还没有成熟的酒吧体育文化,但迟早会有的。上赛季皇马对巴黎圣日耳曼的欧冠1/8决赛,我们这里就挤满了人。”
不远处的皮科利诺餐厅,露台上也坐满了人。老板名叫洛朗·勒维,法国人,2005年移居此地,是Optical Center品牌的老板。这家伙很喜欢足球,2018年还创建了一家球会,名叫“耶路撒冷足球俱乐部”。他满怀志向,预算也令人吃惊。密友阿米特告诉我们,勒维甚至希望自己的球队10年后参加欧洲冠军联赛。“他真的很自信。FC耶路撒冷四年前从最低级别开始,目前已经在参加第三级别联赛。”
“现在,很多以色列甲级联赛(二级)的球员都愿意来我们这里踢球,洛朗也正在实现自己的宏伟计划。一开始,很多人希望他收购耶路撒冷贝塔俱乐部,但他不愿意,他觉得那家俱乐部没有值得他捍卫的价值。他希望球队慢慢成长,最终实现计划,开花结果。一定要记住我们的名字啊!”
好的,我们相约10年之后。
火爆与分裂
“以色列只有一家俱乐部,那就是耶路撒冷贝塔!”
来到圣城,我多次听见这句话,从出租车司机、商贩到路人。下个目的地是Bayit Vegan街区,20分钟车程,那里是贝塔俱乐部的训练中心。进入训练中心很顺利,没人拦下我、询问身份,出乎意料。不过这个地方让我有些疑惑:破旧的看台,一块坑坑洼洼的球场,不远处的工厂冒着黑烟,旁边的栅栏顽强地站立,一面破了洞的以色列国旗在风中凌乱。这里的一切,距离职业俱乐部标准差得很远。
训练中心主楼看上去还像点儿样子,工作人员丹尼说到:“是路易斯·费尔南德斯(法国名帅,2005年11月至2006年5月在此执教)让俱乐部修建了这座训练中心,他在这里就是传奇,我很喜欢他。”
俱乐部官网负责人阿萨夫在门口对我表示了欢迎,并递给我一杯咖啡,然后展示起了手机中的视频——前一天,有200多名球迷前来观看训练。“他们总来支持我们,我们也非常需要他们!”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贝塔俱乐部目前的处境非常糟糕。富商老板摩西·霍格涉嫌性侵未成年少女被捕,随后俱乐部开始欠薪。“一切都很困难,我们只希望俱乐部尽快被收购。无论如何,我们仍是贝塔,这个国家最伟大的俱乐部。”
耶路撒冷贝塔球迷的名声其实很臭,最激进的La Familia组织支持右派,以反阿拉伯标语出名。2017年,17名La Familia成员因谋杀未遂和种族歧视被捕。阿萨夫说,最近两年已经有所改善,还剩一些顽固分子,但不是多数。“那些都是迷失青年。对他们的处罚太轻了,只被禁止进入球场3个月,然后就可以回来。在英国,因为种族歧视而被处罚的球迷,可能永远都回不到球场。我们为俱乐部而战,更要为俱乐部形象而战。”
泰迪体育场比赛时气氛火爆,被称为“地狱”,因为主队球迷与客队球迷之间的敌视情绪。每场比赛开始前,客队看台都会传来这样的歌声:“他们是以色列最喜欢种族歧视的球队!”
这一晚,耶路撒冷贝塔迎战劲旅海法马卡比。球场外的气氛还算温和,里面就不同了——双方球迷互相辱骂,冲突不断。当地记者罗伊·扬凯洛维茨对我解释道:“La Familia的成员骂得最多,他们也不喜欢媒体,很难对付。”
比赛结果火上浇油,贝塔0比1失利,主队球迷又是一片骂娘。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因为把手中的水杯扔到对方球迷脸上,遭到了警察驱逐。我身边一个名叫阿里尔的球迷摇着头表示:“这就是部分球迷离开的原因。很多人不愿背负这种种族歧视形象,他们离开,并组建了另一家俱乐部。”
新俱乐部名叫卡塔蒙工人,2007年成立,2020年改名为耶路撒冷工人。他们与贝塔共用泰迪体育场,目前在低级别联赛。
足球促融合
耶路撒冷工人俱乐部的创建者是400多名球迷,他们每年都要筹集建队资金,拥有投票权,对俱乐部的重要决策施加影响——这在以色列足坛是史无前例的。“我们的观众还不是很多,与顶级联赛也有很大距离;但对我们来说,俱乐部形象和价值才是最重要的。”一位名叫奥姆里的球迷目光坚毅地表示。“在我们这里,国籍、宗教、种族都不重要,我们宣扬的是非暴力、反种族歧视和城市居民融合。”每个月,耶路撒冷工人俱乐部都要组织犹太人和阿拉伯人一起踢球,他们对足球的热爱,仿佛胜过其他一切。
根据最新资料,耶路撒冷共有96.63万常住居民,但这里只有6块足球场,其中两块属于贝塔。剩下的球队要共同租用球场,很特别,但也可以解释。在这里从事教练工作的斯蒂芬表示:“耶路撒冷位于一片丘陵之上,不管修建什么都很困难。所以,业余足球很难生存,孩子们也几乎没有地方踢球。”
长久以来,在耶路撒冷踢球的孩子,会被视作“社会上的混混”。而现在,城里到处都在开展足球计划,为了打破隔阂,为了改变气氛,为了让不同的人和宗教之间拉近关系,让宽容找到自己的位置。我和在此定居了10年的法国人阿龙·戈特法施泰因观看了一场年轻球员训练,这块场地是花几十谢克尔(1谢克尔约合0.28欧元)租来的,孩子们有的戴着无边圆帽,有的没戴。
训练指令夹杂着希伯来语和法语,阿龙年轻时曾为斯特拉斯堡效力,如今在这里执教“耶路撒冷雄狮”俱乐部。这家俱乐部向所有人开放:外国人,本地人;宗教信徒,非宗教信徒。“最困难的是找到合适的球场,但我们总能想到办法。通过足球发展计划,我们展示出了真正的团队精神和价值。从各方面来看,这都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来踢球的人也越来越多。”
雄狮队今天的对手叫“耶路撒冷罗马”,顾名思义,这家业余俱乐部于上世纪90年代由意大利人创建,队中聚集了犹太人、穆斯林和基督教徒。俱乐部负责人阿米特·沙里比解释说:“足球可以承担教育角色,所有人在这里都会受到欢迎,我们只把‘冲突’排除在外。我们的目标,是通过足球教育出对社会有益的一代人。”
“墙”的另一边
离开之前,我必须看看东耶路撒冷。那里是另一种风景,另一种氛围,更加沉重,就像历史的角落。巴勒斯坦人梦想着将东耶路撒冷作为未来建国的首都,以色列则将整个耶路撒冷视为他们的首都。一位居民告诉我们:“我从来不去那边,局势太紧张了。”
街道尽头,临近停车场和公园的地方,奥德斯新月俱乐部的总部大楼出现在我面前——阿拉伯语中,“奥德斯”就是耶路撒冷。俱乐部总经理古沙很热情,给我端来了巧克力蛋糕和热茶,他的办公室里摆放着球队在巴勒斯坦联赛赢得的十几座奖杯,还有一张前巴勒斯坦总统阿拉法特的巨幅画像。“俱乐部总部在这里,但我们的3/4球员不能来这儿,因为他们在‘墙’的另一边,无权越界。”
坐着古沙先生的车,我们去到了以色列军方控制的检查点——卡兰迪亚。“通过这里可能要花很长时间,主要看以色列士兵的心情。”按照手机导航指示,我们停在了瓦泽,APP建议我们不要再往前走了。旁边不时有救护车停下,医疗人员从里面抬出伤号。挂着以色列牌照,我们没法过去,太危险了,外面的人流也把检查点堵得水泄不通。借这个机会,我问了古沙一些问题,比如“能否跟以色列球队踢一场”。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那段时间,我在车里的感觉就像是在坐牢。“巴勒斯坦联赛?每年都在变得更好。我们是联赛中唯一获得亚足联许可证的俱乐部,这样,我们就可以去别的地方踢球。2020年,我们去摩洛哥踢了一场,那真是难以置信的回忆。”
通过检查点后,景观突变:人行道不见了,垃圾桶倒在地上,到处停电。走了15分钟,出现一座球场,能容纳1万人,看上去很现代化,奥德斯新月的球员就在里面。队长马哈茂德·达维什站在远处观看队友训练,他可以去“墙”另一边的俱乐部总部。“我在以色列联赛踢过球,但回忆非常不愉快。而在这里,大家相互尊重,我也不想再回那边。”
训练持续了一个小时,门将阿塞尔·阿韦萨也想和我们聊聊。“我也在那边踢过。训练中必须付出200%的努力,否则就要被扔在替补席,队友之间的关系也非常难处。但如果能去一支参加欧战的球队,我会毫不犹豫。”
夜色降临在巴勒斯坦,一些人留在这个角落,另一些回到耶路撒冷。再次通过检查点,仍旧很耗时,车辆还要被搜查,护照和签证也要再看一遍。晚上10点,以色列军队仍在巡视所有街道,泰迪体育场已经安睡。一个身穿贝塔球衣的孩子独自走向训练中心,我停下脚步,最后一次与当地人对话。“在耶路撒冷,篮球长期占据重要地位,但足球已经开始成为No.1。”孩子说的这些,我都看到了。
本文作者:奥利弗·博萨尔
编译:向波
本文原载于第849期《足球周刊》
发行日期:2022.9.8
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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