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江口沉银”盗宝者的江湖：团队成员尔虞我诈，有人丧命

游客在遗址所在地的江域岸边眺望。  澎湃新闻记者 胥辉 图

挖掘机一铲下去挖出大量金银财宝，抽沙船作业不时抽出几个银锭，一锄头挖出一个金册子，这些故事在四川省眉山市彭山区江口镇流传，引来大量做着财富梦的盗宝者。

然而，盗宝者的江湖并非只有财富梦，团伙成员之间尔虞我诈、私藏宝物的事情时有发生，一起哄抢也不足为奇，更有人半夜“淘宝”，为此丢掉了性命。

10月13日，公安部挂牌督办“四川特大盗掘古文化遗址”倒卖文物案宣布告破，警方共计抓获犯罪嫌疑人70名，追回各类文物千余件，其中包括国宝级文物虎钮永昌大元帅金印（下称“金老虎印”）。

10月17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从彭山区人民法院获悉，截止目前，当地检察机关已向法院移送涉“江口沉银”案19件、涉及52人，已判8件，共涉及25人。

其中，参与盗掘倒卖文物的四川彭山人徐成云，被彭山区人民法院以盗掘古文化遗址罪、倒卖文物罪，判处有期徒刑7年。

判决书显示，因为盗掘文物带来巨大的财富，徐成云发起的盗掘团伙在寻宝过程中，团伙成员挖出“金老虎印”后对徐成云隐瞒，并以800万元高价卖出私分；徐成云得知后组成新的盗掘团伙，又以同样的方式对团伙成员隐瞒挖出的文物。

眉山市彭山区江口镇石龙村的石龙，被当地村民认为与流传的“寻银决”有关。  东方IC 资料图

发起人不知团伙成员挖出国宝级文物

据史料记载，明朝崇祯三年（1630年）张献忠在米脂参加农民起义，1644年，他在成都称帝，建国号“大西”，后来兵败四川，有大量金银沉入岷江江底。自此，“石龙对石虎，金银万万五，谁人识得破，买到成都府”的“寻银决”，在当地流传。

从川西高原海拔3700多米的岷山南麓，岷江奔涌而下，在都江堰分叉，其中一支流经成都城区，名为府河（又名锦江），府河流经城东，在眉山市彭山区江口镇再次汇入岷江。江口镇旁的江河交汇处，正是传说中的“江口沉银遗址”核心区域，共计2.5平方公里。

澎湃新闻在当地采访获知，从2011年开始，大量“寻宝人”开始在这一片江水中反复搜寻，一个又一个“财富神话”从这里诞生。徐成云父子的财富梦在这里升起，又在这里破灭。

判决书显示：2012年底至2013年期间，彭山人徐成云找到同乡经商的王敏、江口镇双江村渔民梁建波商量，一起到岷江河内寻找宝藏。随后，曾在大连某部队服役、从事专业潜水的宋先明也加入其中。4人共同出资，在成都购买了潜水服、氧气瓶、木船、金属探测仪等装备，开始下水寻宝。

彭山江口镇背后即是“江口沉银遗址“所在江域。  澎湃新闻记者 胥辉 图

判决书载明，4人在水下共盗掘1个青冈木筒，里面有一个五十九两银锭、6张金册、1个金老虎印章、多枚西王赏功钱币以及若干银锭、碎银等文物。（注：“西王赏功”是张献忠用来奖励有功将士的钱币。）

这个4人团伙的盗掘过程充满着尔虞我诈。法院经审理查明，该团伙在盗掘过程中挖掘的6张金册中，作为团伙发起人的徐成云只知道其中1张，其余5张则被团伙另外三人王敏、宋先明、梁建波私藏。

而该团伙掘得的国家级文物、铸造于1643年农历十一月的“金老虎印”，同样瞒过了徐成云，被王敏和宋先明私藏。2013年清明节，徐成云等人下水之前特地在江边拜祭了张献忠。此后，宋先明先后两次下水，在淤泥中寻得“金老虎印”上的金老虎和印章底座，但瞒着徐成云悄悄交给王敏，王敏以800万元高价，将“金老虎印”卖给了彭山当地文物商人袁耀东。

判决书显示，徐成云4人团伙卖给袁耀东的还有150多个西王赏功钱币，7张金、银册子。袁耀东再转卖给成都商人曾祥德，曾祥德为此支付了1600万元。

然而，曾祥德也并非这些文物的最终买家。据彭山警方介绍，为追回这批文物，他们四次前往西北，才将这批文物从西北一位名叫韩树平的富商处追回。

警方追回的国宝级文物——虎钮永昌大元帅金印。

遭背叛后又背叛新的团伙成员

徐成云发现团伙中其他三人对他隐瞒盗掘的宝藏，非常生气。于是，叫上儿子徐业前往成都学习潜水、购买装备，重新与梁建波搭伙，继续在江中“淘宝”。

法院审理查明：3人的新组合，共计挖到3个五十两银锭、2个金西王赏功钱、1个银西王赏功钱。其中2个五十两银锭、1个金西王赏功钱、1个银西王赏功钱，徐家父子均瞒着梁建波，私藏转卖。

随后，徐成云父子将瞒着梁建波的2个金、银西王赏功钱卖了15万元，徐业分得5万元，其余2个银锭由徐成云保管。

2014年下半年至2015年3月，又有谢欣、郭志红、谢洪加入徐成云团伙，但没什么收获。2015年1月，当地人陈翔及其岳父又入伙，整个团伙人数增至8人，陈翔先后挖掘出1个五十两银锭，其岳父挖掘出2个十两银锭。

法院查明，徐成云仅在2015年1月，即陈翔及其岳父入伙之后，就获利40万元左右。

据判决书载明：徐成云不仅挖掘文物，同时还为其他挖掘者介绍卖家。2010年6月，徐成云介绍江口镇一男子以83万元的价格，卖给眉山一名叫张建军的男子1个金质西王赏功钱，当时在眉山和彭山交界处的103线路边交易，徐成云获得介绍费1.5万元。经鉴定，该枚“西王赏功”属于明末清初的二级文物。

法院认定，徐成云等人所盗掘文物的位置，均在眉山市人民政府2010年10月21日公布的第三批古遗址中的“江口沉银”遗址范围内。

2016年9月18日，彭山区法院一审判决，徐成云犯盗掘古文化遗址罪、犯倒卖文物罪，共判处有期徒刑7年，并处罚金12万元。其子徐业，犯盗掘古文化遗址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并处罚金6万元。其余三人，谢欣、郭志红、谢洪分别被判处一年六个月至二年，缓期一年六个月至三年不等，并处1万至3万元不等的罚金。

而先后与徐成云父子有关联的其他团伙成员，王敏、宋先明、梁建波、陈翔等均“另案处理”。

“江口沉银”遗址发现的国家一级文物金封册。  东方IC 资料图

村民哄抢，一锄头挖出金册子

“江口沉银遗址”所处的双江村村民介绍，该村全村不足200人，但涉及这起特大盗掘倒卖文物案的村民，被警方抓走的就有10多人。一名村民告诉澎湃新闻：“可以说全村60岁以下的年轻人，基本上都参与了。”

江边一栋平房前，一名正在扫地的男主人非常警惕地问记者“你问这个整撒子”。另一名村民事后称，“因为他和女婿都涉案，前天才被取保候审回家”。

当地一名司机向记者描述了2011年左右的那一场“淘宝”狂欢。他称，一名老板在江心河坝里挖沙石，挖掘机司机一铲下去，挖起来的全是金银财宝，所有司机、附近的人闻讯都跑去抢银子。“手一把抓下去，都是碎银，根本没人要了，只捡最值钱的金子。” 据他介绍，抢了一两个小时，派出所才闻讯赶到现场摄像，然后根据录像去追回。

村民梁作兴告诉记者，他在大家哄抢过之后扛着锄头去河坝里挖，结果挖掘到一块上面刻了字的金册子，第二天派出所找上门，给了2000块钱收走了。

村民介绍，此前就有河道里抽沙船抽出银锭的消息传出，当地文管部门派了一名工作人员每天住在船上，抽到就上交，几乎每天都要上交五六个，后来就不让这个抽沙的老板继续抽了。

江口出现宝藏的消息，迅速吸引了周围村庄、乡镇，甚至眉山市、乐山市的人加入到寻宝行列。最开始村民们用铁锹、锤头在江边寻找，后来开始有人购买潜水设备，下水挖掘。

徐成云等人不是最早一批盗宝人。据当地人介绍，一个较早开始挖掘寻宝的人，很快就购置了房产、豪车，后来被警方抓获。

“江口沉银”遗址所在地。  澎湃新闻记者 胥辉  图

有人深夜寻宝魂断江河

10月15日，徐成云团伙成员梁建波的妻子告诉澎湃新闻，梁建波不会下水，只负责撑船，“总共也就分得了七八万元左右”。徐成云案的判决书显示，梁建波在4人团伙中涉及情节也较为轻微。判决书显示，梁建波到案系自首。

梁建波的妻子说，她是从辽宁嫁到四川来的，早年梁建波买了一个车跑区县客运，闲时打鱼，日子也还过得去。徐成云找到梁建波时，梁很快就答应了，她也没有反对。“因为大家都在捞，每天晚上外面公路上全是人过来过去，像赶场一样，路边上停满了车子，当时并不觉得这多么不对。”

除了像徐成云这样和熟识的人结伙，也有盗掘团伙是家族式的。澎湃新闻获取的另一份判决书显示，当地一名叫赵和平的村民，60岁了依然下水寻宝，跟他搭伙的是妹夫、妹夫的兄弟和孩子们，总共5人。案发后5人均到警方投案，目前大多被判处缓刑。

被判刑的盗掘者还不是最糟糕的。双江村的另一位小伙子黄成明（化名），穿着姐夫从深圳买回来的潜水装备，第一次跳入江中寻宝就再没起来。

黄成明50多岁的老母亲谈及此事，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她说：“那天晚上我就不要他去，那是犯法的。结果晚上2点钟，有人打电话说他出事了，之前我都以为他在家睡觉，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黄成明的尸体第二天晚上才从江里捞出来，与他一起去的两个堂妹夫随后被派出所叫去接受了调查。”黄成明的母亲说，当时儿子29岁，留下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