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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张颉丨鸰这孩子

2016-06-20 张颉 一瓣书香

小说:

小说:鸰这孩子

 文/张颉

                 




  鸰是个极少说话的孩子。

  她九岁,上小学三年级。

  这一切,鸰的胸签上都写着。胸签先是背朝面,风一吹,就翻过来,鸰连忙再翻过去。

   一看鸰穿的那身校服,就知道她的境况,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头磨得起了毛。

  鸰每个周三的下午来白水路。在这条街上,捡饮料瓶的人很多。单独捡饮料瓶的,只有鸰。

  捡破烂这个行当大多是关里人。东北人把山海关以外的人(河南河北山东等地)统称为关里人。这类人拖家带口,常常是超生的孩子一大串,在城市的边缘租间廉价的小屋,住下来。天不亮起床,拉个架子车,车上一般坐着一两个蓬头垢面的小孩子,一路吆喝着:收破烂——,向城里进发。

  这些年,这支队伍里偶尔夹杂着一些年纪在七、八十岁以上的老头或老太太。有人问这么大岁数还来干这个?便答:闲不住,闷得慌。

    其实,中间不乏儿女不孝者。

  但,老人一般绝少说出口。

  鸰与这般人为伍,常遭欺负。

  一次,大凤(参看笔者的另一篇小说《大凤》)见一山东汉子与鸰争抢一个大饮料瓶,就上前打了那人一个耳光,说:挺大一个爷们跟个孩子争嘴。说得那汉子悻悻离去。

  从此,鸰就有了依靠。

  渐渐,人们知道了鸰。

  鸰的爸妈在红星电机厂上班。一听,人们就知道那个厂的前身:那是个早年的兵工厂,在远离城市的大山里。今年迁入省城,生产一种小型电机。起初还算兴旺。不久,挖出一个大贪官,厂子就一落千丈了。

  鸰说城里的啥都贵,还是山里好。大山里的老师把自己的工资拿出来给念不起书的孩子买本买书。到城里以后,鸰变得话更少了。谁要说穷,准被同学笑话。

  鸰的学校在城市的最北端,离白水路很远,坐公共汽车,倒三趟,才到。

  一次,鸰的妈带鸰上白水路买内衣。批发市场里的人太多,人挨人,憋得喘不上气。鸰就在外面等。

  捡饮料瓶。鸰心里一亮。




  鸰相中一种三十六色的油画棒。其实,油画棒是蜡笔的替代品,可比蜡笔好使唤。蜡笔硬,涂半天,颜色也不均匀。油画棒好,轻轻一涂,颜色鲜亮,色泽纯正。

  一问同学,油画棒二十五元。

  鸰就再也不吱声了。

  鸰至今使的依然是那盒从山里带来的蜡笔,多数颜色只剩下一个小头头。

  晚饭后,想和爸妈说。这时,里屋传来爷爷的咳嗽声。鸰一下子住了口。

  从山里来省城治病的爷爷住了近一年,交不起医药费,只得住到鸰家,吃些中药慢慢调理。

  可鲜亮的油画棒总在鸰的眼前出现。

  一周的时间,只有周三的下午有空闲。大礼拜要替爸妈照顾生病的爷爷。周三的下午班上的同学大多上课外课。鸰不上,各门功课照样好。鸰也想上课外课,得另外交钱。于是,就不上。鸰知道爸妈只开一半工资,二人加起来只有五百多一点。

  周三的下午鸰就偷偷走着到白水路,手里拿一个硕大的黑色方便袋,一路小跑着。饮料瓶小的卖一毛,大的卖一毛五。现在,鸰已攒到十八元一毛五。

  离那盒鲜亮的油画棒不远了。鸰在心里说。




  鸰和爸爸到与白水路一街之隔的黄水路给爷爷批发芬必得。一条十盒,一条起批发。一查钱,差了近二十块钱,看着爸焦急的样子,鸰狠了狠心,掏出自己的那份钱,递上去。爸一愣:咋有这么多钱?鸰说是平时攒的。

  就为这,鸰好几天不说一个字。

  再见到鸰时,她的胸前多了一样东西:用一个鞋盒子,一边捅了一个眼,一根绳串起来挂到脖子上。鞋盒里码满了一次性打火机。

  一元三。一元三。鸰小声地叨咕着,有点怯生。

  这样,不仅是周三的下午,几乎是每天的下午,都能看到瘦小、大眼睛的鸰,一边捡着饮料瓶,一边叫卖打火机。

  只是,声音变得清脆,不再有当初的怯生。

  一日,鸰的爸妈一同寻到白水路。

  爸几巴掌打得鸰愣愣的。鸰的脸肿着,却没有哭。

  三个人一路默默地往家走。鸰紧紧地抱着装饮料瓶的袋子和装打火机的盒子。

  倒是爸突然停下,拿出一支烟,拼命地吸。不知是烟呛的,还是别的什么,膀大腰圆的汉子泪唰唰地流。

  鸰扔了手里的东西,抱住爸说:爸,我错了,不该逃学。

  爸一边替鸰擦泪,一边用拳打自己:鸰,都怨爸,没能耐,苦了你。

  一家三口抱着在大街上哭。

  惹得路人心都酸酸的。

  这样,好长时间没有见到鸰。

  世纪之钟敲过,算来鸰已十二岁。




  见到鸰时,臂戴黑纱,一问,才知是爸没了。自那次发现鸰逃学,血性的汉子就去给私业主加工零活。当然是下班以后。劳累过了度,一头栽在飞转的机床上,双手旋入电机的皮带里,硬生生绞烂了十指,重度感染,变了血病,不久逝去。

      说这一切时,鸰十分平静,没有一滴泪。

  鸰在破烂市花二十元钱买了一辆“正骑驴”(脚踏三轮车。东北管助力在后的三轮叫“倒骑驴”),什么纸壳、废铜烂铁、棉絮、破布都捡了。

  鸰扩大了自己的“事业”。

  鸰成了白水路一道特殊的风景:一双大眼睛,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衬着一辆破旧的“正骑驴”和车上一堆污黑的破烂。

   一天,鸰上了报纸,整张脸占了版面的四分之一。

  鸰又可以上学了。希望工程有人认了鸰。

  鸰管认领她的叫叔。一个月通一封信。

  鸰继续着她的“事业”,她还有一个家呀。爸爸亡故了,留下好几万元的债。

  这年五一节,叔来信说想看看她,并寄来路费。妈对鸰说,叔是鸰的大恩人,得去看看。

  叔是奉化药业的老板,四十几岁了还孤身一人。一张脸很白,没有血色。鸰是个极懂事的孩子,一到叔家,就帮叔干这干那。叔家有个五十多岁的保姆,鸰放假七天,叔给保姆放假七天。

  从叔那儿回来,鸰似乎长大了许多。脸上常泛着微微的红潮,眼睛比以前亮了。

  妈和爷看着高兴。

  白水路上的人看着鸰的样子,也跟着畅快。

  大约持续半年的时间,鸰不再来白水路了。

  人们快要淡忘鸰的时候,鸰来找大凤。

  鸰见到大凤,喊一声大凤姨便痛哭不已。

  大凤忙抚着鸰的肩说:孩子别哭,有话和姨说。

  鸰还是不说话,只是哭。

  大凤只得说:哭吧,哭吧。哭出来就痛快了。




  鸰哭了足足有两个小时,才断断续续讲了自己的事:鸰把叔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节假日就去看他。叔因为有鸰也很快乐。叔和鸰在一起时,常夸鸰长得漂亮。鸰因为这个,心里也美滋滋的。只有两个人时,叔常盯着鸰说:我的女儿要是活到今天,怕也跟鸰一般大了。说着,叔流泪了。弄得鸰跟着叔落泪。这样,叔越发止不住,像个孩子,痛快地大哭。鸰上前用手擦叔的泪,叔就抓住鸰的手说:鸰,跟叔一起过吧。

  鸰慢慢抽回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鸰还有自己的家,有妈妈有爷爷。

  叔不再说了。

  两个人就静静的坐着。

  鸰回到家,夜里常常醒来,醒来以后再也睡不着,一直瞪着眼睛捱到天明。

  鸰知道自己这是惦念叔。

  终于,有一天,鸰给妈留了张条子,就上叔那儿去了。

  几天以后,鸰和叔一起回到鸰的家。

  叔对妈说:鸰到奉化市英才学校读书,那儿条件也好,住校。说完,拿出两千块钱给妈,并说每月会照着这个数寄钱来。

  鸰的妈推让着,眼泪汪汪送走了鸰。

  转到英才学校,起初住校,大礼拜回叔家,洗呀涮呀地忙里忙外。叔看见鸰心里高兴,脸也不那么白了,微微泛着血色。

  叔有一天突然接到鸰的一个电话,告诉在静吧等他。叔就去了。一到静吧,里面真实静的,一个人也没有。叔正想走,鸰端着蜡烛出现了。鸰唱着生日歌,声音很好听。渐渐,灯亮了。叔这才看清,桌上边摆着一个大蛋糕,周边缀满了颜色各异的千纸鹤。

  鸰说:祝叔生日快乐。

  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个晚上,两个人高兴死了。

  叔喝了许多酒。

  鸰喝了酒许多。

  从静吧出来,鸰说:叔,我要回家。

  叔一怔:回家?

  鸰说:回咱们的家。

  叔才说:对,回家。

  第二天清晨,鸰发觉自己睡在叔的床上,叔不在家。

  鸰默默地哭了。

  晚上,叔回来接鸰出去玩,街上,叔问鸰要啥。

  鸰的回答,令叔吃惊。

  鸰说要一盒油画棒。

  叔问:油画棒?

  鸰说:嗯。

  叔就买油画棒给鸰。

  日子就这样默默流过。

  突然鸰被告知去认尸。鸰懵懵懂懂地来到停尸房,看见脸色纸一样白,七窍流血的叔。

  叔是吸毒过量死的。叔死后,药业被银行还贷了。

  鸰只身一人回来了。

  几天后,鸰发觉自己不对劲,直吐。偷偷到医院一查,才知是怀上了叔的孩子。

     ……

  大凤领犹豫不决的鸰去医院打了胎。又帮鸰把叔留下的房产卖了。

  去掉叔的债务,鸰用余下的钱在白水路兑了节柜台。

  鸰成了业户。

  这一年,鸰刚好十三岁。

  望着似乎长大的鸰,人们不知该说些什么。末了,一声叹息。

      唉,鸰着孩子。







  ‌张颉,东北吉林省长春市人。曾用笔名章节、水木、完颜阿骨杰以及东方飞剑等。从12岁起至今,在全国多种报刊发表各类文字近百万字。曾获全国、省、市级奖项若干。作品散见《作家》《小说月刊》《四川文学》《少年文学》《春风》《邯郸文学》《北大荒文学》《爱人坊》《飘人》《诗人》《诗林》《青春诗人》《太阳》《嘱望》《另类女人》《剧本》《新文化报》《长春日报》《城市晚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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