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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茂林丨夜 市

2016-03-28 王茂林 一瓣书香

  

夜 市

文/王茂林


  从哪一天起,有了夜市,大概没有人能具体说清。但有一点可以推测,那是人们的生活丰富起来之后的事情。夜市,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夜市,是指晚上以买和卖为主体形式的交易市场;狭义的夜市,则常常被我们定义为晚上吃饭的一个室外场所。其概念是:晚上以路边为露天场地而集中在一起,形成一定规模的短时间经营的餐饮市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那些希望在短暂的前半夜有所斩获的人,常常把他们的摊子铺设在大型超市的门口,或者天桥上。那里,有太多的吃过饭需要遛弯帮助消化的人。男人一边走,一边打着饱嗝,一只手拍着鼓鼓的肚皮,并不去看脚下的地摊。女人和小孩则不同,会停下来,看看那些精致的手镯或挂件,摸一摸,随口问个价钱,就迟疑了,回过头,男人已走出好远,又放下东西,去赶自己的人。他们似乎对那些细碎的东西毫无兴趣,总是喜欢直奔主题。

   地摊的主人,是散漫而随心所欲的猎人,他们以此为生,在看来毫无界限的街头或天桥上,却有固定的地域。楚河汉界,各据方寸。在这喧嚣嘈杂,人流攒动的地方,已经训练有素,城府极深。他们是城市这条大鳄嘴边的小鱼,在与城管的游击战中,机警地出没于大街小巷的边缘地带,用磨得尖尖的小嘴,寻觅一星半点的虾米。坐在小凳上的时候,他们游离的目光,始终落在走过的不同身份的人身上。你可能看不出贪婪,但却隐含着强烈的攫取之意。目光就是一把镢头,要挖出一点金子来。眼睛更是一束探照灯的光源,在发出的光得到反射的地方,便会用如簧之舌加强攻势。一句“您慢走”,结束一场交易,探照灯重新扫描。它像X射线,看不见,但穿透力超过头顶的路灯。有年轻的摊主,成对成双,站在路边吆喝,没人搭理的时候,女孩柔滑的手臂,会环抱了男孩的脖子,毫无顾忌地耳鬓厮磨。他们在这里既期待有所收获,也在锻炼自己,可能是在校的大学生,在这里演习生存,或者提前虚构走向社会的生活经历,也体验甜蜜的生活。从他们面前摆放的物品,运动衣裤,鞋子,可以看出服务的对象,也是和他们同样身份的学生。摆摊是临时的,爱的初体验,是否也是临时的?




  虹的丈夫,是一家私企的管理人员,有不菲的收入。不菲的代价,就是家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歇脚的旅店。大多数的时间,不是在单位,就是在与单位的事情有关的“路”上,包括茶馆,酒吧,和那些应付不完的饭局上。为了上小学的孩子,虹辞去了那个不痛不痒的工作。后来,孩子在封闭的中学上学,家里就丢下她一个人了。虹恐惧一个人的落寞,她瞒着老公,也端起一条小凳,坐在了家门口的天桥上,以面前的一堆小玩意为媒介,与外面充满动感的世界沟通。起先,虹总是羞答答地坐在光线暗淡一点的地方,怕碰见熟人。后来,她感到了充实和快乐。虹说,我不图挣钱,只想看到人,和人说说话。星期天,虹就呆在家里陪儿子,不出去。隔几天,虹去一趟批发市场,拉着小轱辘车子上架着的一堆玩意,在人行天桥上翻上翻下。阅读着那些新奇的充满创意的小物件,她的瞳孔有了亮光。和发货的人讨价还价,虹感觉快乐无比。虹的无心插柳,倒成就了一片绿荫,一个月下来,比她当初上班时结的果实还多,人也欢实了许多。虹说,人总是要干些事情才好,再说,花自己挣的钱,心里踏实。

   相比实物交易买卖的夜市,狭义的吃饭的夜市,要热闹火爆许多。在路灯的映照下,一街两行,灯火辉煌。桌子排列在人行道上,要过往的行人,需扭着踩梅花桩的腰肢,小心翼翼地在这些散乱的桌凳间游走。你的目光只要和攥着一把钱的摊主相对,热情的招呼,便像一盆滚烫的开水泼过来:“师傅吃啥?烤鱼烤肉烤田螺,啤酒凉菜涮牛肚。”摊子一家连着一家,叫声便各不相同而此起彼伏。经常光顾夜市的那些人,主意是坚决而稳定的,他们知道要吃什么;同样的种类,哪一家的味道更好。倘若是三五个喝啤酒的高手,他们知道一箱啤酒的批发价是多少,该怎么和主人讨论干啤的价钱。自然,酒是成箱的上,而非一两瓶完事。他们分辨得清羊肉和鸭肉的区别,是附近工厂的工人,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干什么的人,是城中村里的年轻人。喝热了就敞胸,或者来的时候就赤着上身。臂上有蝎子或青蛇在爬,却看不出肱二头肌或肱三头肌。坐在凳子上的时候,有几个肚子是流下来的。瘦的人,只有排骨,没有胸大肌或者那怕一小块的腹肌,却个个能端起瓶子直吹,更不用面前涂着黑釉的小碗。有人已经硬了舌头,说,兄弟有啥事尽管吭气,包在哥身上。兄弟赶快掏出一颗烟,“叭”地双手捂着点上火,哥深吸一口,烟圈在他的光头顶上盘旋,眼睛却死死盯着对面桌边一个女子鼓鼓的胸,那胸随时要从极低的衣领下跳出来,刺得哥眼睛发红。女子的眼睛,如蓝色妖姬,嘴唇血红。她的对面,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低头啃着一根鸡翅,全然不知道身后的黄雀,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死死盯着本来属于或者本来就不属于他的蝉儿。哥终于喝高,踉跄走向人行道里边的墙,对着墙上一个妖艳的美女,摇晃着肥硕的腰肢在墙上画圆,却总是不成形,跌落在地上漫延,嘴里还吹着跑调的口哨,像给自己把尿。被称作弟的人,脚踢倒了一个空瓶子,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他可能有闷气,直接就将瓶子踢到马路上去了,瓶子碎成一片,车子在上面碾过,发出嘎嘣的响声。一条斑点狗追逐着驰过的车子不停地狂吠。




   人行道上伫立的青槐和法桐,身上缠了密密的线。它们已经闻惯孜然的味道,习惯烟火的熏烤,只是身上的钉子,让它隐隐作痛,它冷眼看着一个血盆大口,正在吞噬一条田鸡的腿,它闭上了眼睛。头顶灼热的灯,仍旧在刺痛它的神经。现在很多的人,早上从中午开始,白天在半夜结束。夜市,是他们休闲的驿站,吃饱了,他们要去歌厅的包间释放在夜市上补充的能量,或者喝茶打牌,洗浴按摩。贾平凹说,早上吃饭的是神,中午吃饭的是人,晚上吃饭的是鬼。但我宁愿相信,在这一堆“鬼”里,还有很多的人,他们需要补充夜食,不是为了增肥,而是为了生存去上班干活。路边停着的几辆出租车,说明有司机在吃饭,他们吃饱喝足,又要上路了。

   夜市长着一双看不见的长腿,不觉之间,已经从繁华的都市,一步跨到了乡下的小镇,甚至村庄的边上。它是一个豪放的男人,追逐着属于他的女人——那些露天的舞场。舞场的暧昧和喘息,忽快忽慢如蛇似胶的摇摆,刺激着夜市兴奋的神经。他带着热烘烘的情绪,把能量输送给那些饥渴的肉体。远处村庄的大树底下,一个耄耋老者,坐在一把藤椅上摇着破旧的芭蕉扇。古老的月光里,他在追打眼睛看不见的蚊子。他已经听不清这里嘈杂的音乐了。摩托车从老者的面前飞驰而过,后座上的两条白臂,紧紧缠着骑车人的腰,裙袂飘飘,飞向夜市,然后遁入舞池。这一切,与老者毫无关系。




  第二天的早晨,这里一切烟消云散,除过一两声狗叫,一切寂静如初,也没有早早起来上地干活的人。只有一地的纸屑和塑料袋,似在陈述昨晚硝烟弥漫的战事。战争的双方,现在,酣眠不醒。

  城里的夜市点,此刻是一个早市。油条豆浆胡辣汤,甑糕米线肉夹馍。吃的人嘴角都在流油,急急火火。地沟油,瘦肉精,管他娘的,塞进去再说。全然没有了昨晚夜市上的慢条斯理或悠闲狂放。快速吃完的人起身追着公交车跑,边跑边擦嘴。女人推着小孩要上幼儿园,小孩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东摇西晃在打盹。一个黝黑壮硕的女人,蹬着一辆吱吱作响的三轮车,从小吃摊旁边经过,她看都不看一眼那些热气腾腾的美味,只是吃力地爬一个慢坡,湿湿的汗衫粘在脊背上。车上的辣子黄瓜,豇豆茄子,堆如小山。她的手里捏着半块连菜都没有夹的烧饼,奋力地蹬,身子便直立起来,屁股离了车座,裸露的两条小腿的腓肠肌,鼓如圆球。

   两小时以后,这里将被清洁工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些面街的商铺,将陆续开门迎客。今天傍晚,又有一辆辆三轮车,拉着锅碗瓢盆煤气灶,桌凳青菜牛羊肉,来到这里。穿着油污工服的打工仔打工妹,眼睛如早上的小孩,还没有完全睁开,又要开始机械地给钎子上穿肉,洗菜,摆桌凳。树身也将披挂上斑斓的彩灯,迎来又一拨蜂拥而至的食客。

  今晚,在这里,夜市将再次拉开帷幕。 




作者简介

      王茂林,陕西富平人,某文艺出版社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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